小五听得一愣,随即,整个儿身心都感觉到异常的舒坦,哈哈地笑:“女人都是靠不住的。人家要初试,这是复试。考都免了,没资格!”
“王侯和一品大员可以保荐直接入复试。”泉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民主平等?”
“等我当了官,一定要取消你们的特权!”小五见最后一丝希望也残酷无比地破灭了,忍不住唧唧歪歪地抱怨,边狠狠地用脚搓着地下的土,“我就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么?我就不能选择自己的前途么?我就不能做自己的主人么?”
泉水懒懒地用鼻孔哼了一声:“嗯。”
小五翻着眼睛气鼓鼓地跟着姐姐走进中庭里面去。中庭里摆放着四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书记和文案,负责检验证书和人对号以防止代考。泉水从袖子里摸出盖着印章的保荐信递过去。书记检验了印章无误便写个泉晓武的名牌递给他们,示意到正厅的屋子里去抓阄。
正厅里横列着十五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孩子,手里都端着一个大瓦罐,瓦罐上写着“骑”、“射”、“举”、“刺”、“书”五个项目。抓过阄家里人就不能再跟着,要由负责接待的学员领走,讲解考试规则。于是,泉水笑眯眯地对小五恶狠狠地挥两下拳头摇着扇子转出门去。
小五对着她的背影龇牙咧嘴地过干瘾,一个个子高高的学员走过来请他到偏厅去。小五见他又高又瘦文文静静,感觉可以突破,便撇着嘴巴主动发问:“你是重骑兵?”
“我叫钟淮,是三年级的。”
“做骑兵有什么好?在马背上晃来晃去的,饭都吃不好。”
钟淮微笑着解释:“你说的是兖州马,给孩子骑的小马。军队里用的是澶驹,高大稳健,坐在上面还可以睡觉呢。”
“是么?”小五用充满敌意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寻找着可以利用的弱点。
“兖州马个子小,跑起来的时候同侧的两条腿总是蹬向不同的方向。左前蹄向前,左后蹄就必定向后。马背时弓时馅、忽高忽低。澶驹不同。跑的时候同侧马蹄或者同时向前,或者同时向后。骑手坐在上面只是左右摇晃,并不颠簸。长途远征的时候便像是坐在摇篮上晃来晃去的,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说着话两个人走进西侧偏厅找到一个空位置坐下。小五打开纸卷看了半天觉得奇怪:“怎么就没有重复的呢?你们这儿的阄不好,几十个大桶都抓不出一样的时间来。”
钟淮听着有趣,侧头看了他一眼:“时间重了就麻烦了,难道还有好处?”
“黑箱。”
“阄纸是有法术的,你拿着一根去抽下一根,它会自动根据你手中的这一只编排时间。”钟淮把射字签放在他眼前,“这是你的第一场测试,学过射箭么?”
“我射弹弓。狨筋的呢!”小五随口回答,边嘀哩咕噜地转着眼珠子,拼命想着逃避考试、又不挨揍的办法。
钟淮重新打量小五。这孩子在同龄人中也就是稍高一些,不像是有力气拉动狨筋弹弓的。再仔细看了看他脖子上漏出来的皮肤,也没找到类似树皮的纹理,不像是用法术缩短了身高的夸父族人。
小五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撇撇嘴:“你懂弹弓?”
“听说过。”
小五掏出弹弓拿在手里晃了晃。
钟淮盯着弹弓仔细地观察。这个弹弓跟军用弹弓略有不同,精钢打造的手柄比骑兵弹弓小半号,显然是根据小五的手专门定做的。弹座不是射火药的槽杯而是四张厚牛皮缝在一起的软套,可以包石子铁蛋。金色透明的筋簧却比火弹弓要粗一倍,显出使用者超凡的臂力。最特别的是弓架、筋簧、以及弹座牛皮上都镂刻着及其复杂却又浑然一体的纹路,幽深中似乎透着隐隐的光。盯着古怪的花纹看了很久,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便问:“能让我试一下么?”
“你已经是第五百个要试这支弹弓的人了。我跟谁说是狨筋他们都不信,借去一拉,嘿,拉不动。于是就知道这是真的。然后怎么样?都欺负我个子矮揣进怀里就跑。我咋就那么笨呢?第五百个人要看还借出去?我?泉小五。你在京城里生过了也活过了,就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听过你的名字,就能看?”
小五撇嘴冷笑。
钟淮也不坚持,继续介绍:“骑兵弩有机簧,把弦拉满了扣到机簧上就不必再用力。这一点跟你的弹弓不同。但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有望山。你的望山是刻在两边支架上的,弩的望山则是一个铁片。弹子射出去只有半程的威力,飞过制高点向下落的时候劲力就开始减弱。而箭头上有破甲刃,即使在下落的时候也能伤到目标。所以望山要比弹弓多两条线。你这个要真是狨筋弹弓,你就有足够的力量稳住弩。但是,弩的力量不如你的弹弓,你要细心揣摩一下望山的使用技巧。正式射击前你有三次试箭的机会,好好把握。如果你肯把弹弓借给我拉一下,我就能告诉你这把弹弓和弩机之间的具体差别了。”
小五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把死人说活了也不借。”
钟淮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要把正规军跟地痞流氓划等号么。你为什么来这里?不就是想脱离那个阴暗的、相互背叛的、没有信誉的阶层么?”
听了这话,小五抬起头来问:“做了重骑兵就不挨女人欺负了么?”
钟淮想都没想就摇头:“那到没有。”
老破骑兵营真是没有半分的好处。小五沮丧地低下头:“其实我早就猜到了。算卦的跟我说过,我这辈子都要受女人的欺负,一个母老虎跟着一个母老虎的。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钟淮微笑着劝说:“男人要有肚量。”
小五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好叹出长长的一口气:“你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
“东西可以先放在那边的架子上。”钟淮边站起身边笑道,“很有把握么,连被子都带来了。”
小五弯腰端盆,目光突然扫过棉被下面藏着的茶杯。杯子样式古朴,雕刻着一个虔诚祈祷的羽族姑娘。面容模糊,仪态安详。小五瞬间呆住了。
好漂亮的神女!
钟淮顺着目光看到茶杯,只觉得心中充满感动。
“赞美太阳。”他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之后,问道,“从家里带来的?”
“不是。”小五有些木然地回答。
“路上买的?这种质量?”钟淮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嗯。”小五含含糊糊地应付着,边趁着端盆站起的动作转过身去,不让钟淮看到自己的脸。放好木盆后,他转过身来对着钟淮露出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走!看小爷怎么教训那群想当官想疯了的官迷。”
考场设在学院东侧一座小山的山脚下,山上有盘旋的马道,山谷里有整齐的壕沟和箭靶。来到箭谷的入口,钟淮带着小五走进库房领一具半月弩。半月弩是重骑兵的远程武器,与轻骑兵远射的长弓不同,半月弩更注重准确性。弩臂是潘榆树雕刻而成的,外面嵌着熟铁皮可以抵挡近身敌人的刀砍斧削。弩身是凸字杆,用来将箭的羽尾架高。凸杆的末端是半圆形的机璜,用来卡住弦。机璜分作两截,用一根钢钉上下铆住,钢钉上还套着绷簧来让士兵用最轻微的力气扳动,以便箭飞出去的瞬间不会因用力而失去准星。望山放在弩臂的最末端,果然跟钟淮说的一样,是一根三角形的铁片而且比弹弓多两条线。
虽没有射过,小五却见过好多人用。这时候学着别人的样子把弩倒扛在肩上,随手提起一壶箭来掖在裤带里跟着钟淮继续向前走。
射场很大,一排站着二十几个考生。负责指导的学员认真地教授着拉弦、搭箭、射击。考生们大多都练习过,但为了更好地发挥都认真地听讲。钟淮教两遍之后就退到后面的观望槽里。
小五用左手擎住弓,右手两指瓣住弦向后拉扣在机簧里。这一下把考生和学员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学院为了鼓励未来的学生特意派出三年级、臂力较大的学生来给他们演示用手开弓的技术,但没有两三年严格的训练很难单纯的只用臂力就能把弓拉开。小五的个子不比别人高多少,却可以用两根手指开弓,在重骑兵学院的历史上也是少有先例。
考生们虽然啧啧赞叹,但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力气。纷纷把弩放在地下用脚踩住,然后用腰腿的力量拉弦。小五身边的那个河络男孩跟他差不多的年纪,看到小五用趾高气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用脚踩住弩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弦,脸不由涨得通红。
看到这副窘样,小五突然觉得心情里多了几分舒畅,于是故作关心地问:“我来帮你吧。”
男孩咬着嘴唇不吭气,哒的一声把弦挂到了弩机上。小五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地笑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叫:“笨!真笨!狗熊都比你灵巧!”
河络男孩本就比他矮三个头,仰起脸来张大眼睛愤怒地望着他不吭声。小五指着他放在地下的箭囊唠叨:“瞧瞧瞧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箭囊是挂在腰下面的,像我这样。啊,大街上走来走去的将军,都这样。哦,难怪。你的腿好短呀,挂壶箭就拖地了。”
男孩的眼睛里忽悠一下充满了泪水,张开嘴想反击两句,舌头却碰在牙上发不出一个字来。
“我跟你换位置!”他临侧的羽族考生大步走过来挡在河络男孩的身前对小五怒目而视。
小五一手提着弩一手叉着腰,呆呆地望着这个不知死活的羽人,想要提起弩弓将这个愚蠢至极的家伙射成刺猬。过了良久,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嗤嗤嗤嗤地嘲笑:“瞧你穿着流光水滑的样,拳党的儿子了不起呀?”
一下子被戳到了痛楚,男孩愤怒地抬起头来对着他吼起来:“拳党为国为民,没得让你瞧不起!”
“嘿嘿。”小五换上一幅冷峻的表情冷冷地反击,“你爹你妈你大爷你叔都是老子亲手抓亲手杀亲手关进监狱里。就是为了瞧你不起,怎么样?”
男孩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两只尖尖的耳朵甚至透明起来:“我要求你收回这些话。”
小五瞧了瞧他的耳朵,又想了想姐姐的叮嘱。一忍再忍没能忍住,弯腰低头狠狠地吐了口痰在地下:“老子姓泉,专杀羽人!”
苍白的脸颊下透出根根纤细的血管,男孩的嘴角抽动两下,也弯下腰低下头,对着小五吐在地下的痰吐口水。也许是第一次行使决斗的仪式,心里紧张,歪得很远。
小五也不计较,跨出一步把自己的鼻子尖贴在男孩的鼻子尖上:“我叫泉晓武!”
男孩喘了几口粗气,挺起胸膛把鼻尖对过来,用同样的声音大喊:“我叫俞建南!”
“你叫用脚开弓的俞建南!我叫用尾指开弓的泉晓武!”
“你的尾指有什么了不起?我射十三个十环给你看!”
“我射十五个十环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