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小五 第28章 第 28 章

小五愤怒地闭起嘴巴，在内心伸出检讨自己似乎是选错了辩论话题。过了一会儿才找回思路：“废话少说，欠债还钱。”

“你答应做妇女平权会名誉会长的。”

小五一愣：“啥？”

“赖账啊？”

“我是男的！”

“我怎么知道你的心理性别？”晨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昨天才认识。”

小五试图回想妇女平权会名誉会长的来历，心不在焉地反击：“前天。”

“前天你说自己是放牛的。骗子。”

小五理清了思路：“好男不跟女斗。你们全体妇女都答应帮我得零分的，只要我被退学，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我姐姐是帝国第一执政官，你最好现在就把宝石交出来，小心本王子收你利息。”

“临时。临时执政官。”晨风撇了撇嘴，“我家富可敌国，第一执政官也得低声下气，找我爷爷捐钱。”

“你爷爷是个骗子。全世界最大的骗子。你可别信他。”

“你是败家子。我爷爷说你是世界上最大的败家子。”

小五轻蔑地撇了她一眼：“就知道嘴上占便宜，三岁小孩儿呀？”

晨风气得一张嘴开了又阖、阖了又开，半晌才缓过神来：“无耻。”

“欠债不还最可耻。”

晨风的心中充满对这个人的鄙视，觉得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灵魂的玷污：“拜完神庙就给你。几天没洗澡，离我远点。”

“下山之前哟，敢赖账就找你爷爷。”小五见讨债有了进展，不再计较。放慢脚步趁着大雨溜到队伍外缘，边伸手接了一捧雨水，认真地洗了几把脸。想顺手搓搓身上，感觉这里人有点多，于是放弃。

又爬了一段山路，来到著名的三清泉。小五越走越慢，落在最后面。看着前面大队人扛着几顶空轿子转过一块被称为飞来石的大石头再也看不见了，便悄悄地退后几步，左右看仔细，没人，便噗通一声跳进清澈的、温暖的、神圣的泉水里。

三清泉本不是温泉。只是全国各地都以给虚神奉献为荣，所以玉石矿石宝石多，便设置阵法加热山泉，使其冬日里有淼淼雾霭，宛若仙境。前几年战乱，道路不通，奉献停下来，温泉也没人照顾。一直到了今年，十二主星议会把重建虚神殿作为振兴经济的国策，各个诸侯国、中央直辖的州府、以及友好的河络、蛟族、羽族等商会尽可能地提供太阳石，才慢慢恢复的。

小五并不知道这些，他只顾着去找水温高一点，水深浅一点，还要别人看不见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处比较茂密的水草，便轻手轻脚地摸过去蹲下。一边偷偷地警惕着上山的工人、香客、以及售卖包子的小商小贩；一边快速地洗澡。这地方人来人往的，被看到在温泉洗澡到没什么，被看到在神圣的温泉洗澡，怕是会被追着打。小五知道轻重缓急，于是趁着大雨滂沱，尽往雾气浓的地方钻。

雨突然停了。

一道美丽的十色彩虹唰啦一下从东到西照亮了天空。

小五吓得往水里一缩，偷偷摸摸地往水草茂盛的地方摸着石头又挪了挪。这雨停得太突然，该不是什么大人物来上香，用法术停的。他不敢停留，趁着路人都抬头看天的功夫一个驴打滚，滚上了岸。躲在在一处石头后面刻了几道深深的纹路，借着彩虹辐射的能量把衣服铺上去稍微烘干，便忙手忙脚地穿好。

腰带被血祭炸没了，便扯下几根长长的水草，认真地编织成一条束带，继续吸收散发在空气中的能量，烘干衣服。回头看看山腰和山顶，依旧是大雨滂沱。估计麻木家的队伍还没能享受到雨过天不晴、彩虹映半山的美景，便向山下走。

瞬间的雨停惊动了每一个人。穆奉濂便知道时间到了。压抑多年的沉闷就像天边的虹，虽不能驱散所有的阴云，但也预示着晴朗的天空。他默默地站起身，望着神龛上用宝石、用法阵、用人工造出来的虚空幻象静立良久，最终决定不去用磕头敬拜的方式结束人生中最难熬的这一个时代。经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看着自己的学生从懵懂无知的小孩子成长为英明的领袖，再绝望地看着小皇帝在天海神兽来袭时自裁身亡。怕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跨过的梦魇。明明是那个孩子的祖父、伯父、父亲、和母亲所犯下的罪，为什么一定要在他的身上偿还？

所有求来的赐予，都是要加倍偿还的。

穆奉濂把历代皇帝赐给自己的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全都留在库房里，只穿着一套粗布麻衣，拄着一根枯木的残枝，便走出大殿。

左、中、右，三道山门同时打开。百余名身穿洁白法衣的仙女踏着暴雨方歇，满地积水的神圣前院，犹如足不沾地一般漂浮而来。郡国仙子朱华珍，来接替穆奉濂，就任大昕国师的职位。神圣、庄严、浩荡。

穆奉濂提着枯木杖迎了上去。

队伍停下来。朱华珍走出两步，对着穆奉濂轻盈飘逸地施礼：“老师。”

穆奉濂微微侧身，没有正面接受这一礼，等朱华珍站直身体，他也微微鞠躬：“朱仙子。”

朱华珍用亮晶晶的双眸上下打量这位老人：“老师不再认我这个徒弟了么？”

穆奉濂含笑点头：“法师穆奉濂半年前就已经退场了。我只是一个即将在山林中腐朽的老人。”

朱华珍又施一礼，却没再说话。

穆奉濂又一次侧身避开，迈着不急不许的步子从朱华珍的身边走过，向着百余位白衣仙子的队伍走去。队伍向两边让开，为他闪现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本以为会无牵无挂，但在穿越这人群的时候，穆奉濂的心中却涌起莫大的悲哀。他想要告诉她们，他想要高喊着告诉她们：停止拜天吧！

对十个太阳来说，人类并不真的存在。我们与野兽禽鸟、树木山石没有任何区别。太阳会回应这个世界上的风、回应这个世界上的雨、回应山川河流。只要能量聚集，就可以与天星相互感应。

祈祷、许愿、祝福、恩赐。那些求来的，终将散去。

脚下的布鞋被水洼打得透湿的时候，穆奉濂终于走完了这段备受煎熬的长路，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出山门。

山门之内的白衣仙子们见他回头望过来，便在朱华珍的带领下再次行礼，恭送这位三朝国师。

一而再、再而三的礼遇。穆奉濂望着这些自信、美丽、圣洁的女孩子们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他决定最后一次，以国师的身份，向那些根本不关心人类的太阳们祈祷。祝福这些孩子吧，让圣洁、纯净的阳光，映照出一个美好的未来。最起码，可以安抚她们背井离乡，从郡国跨越千里，来到帝国首都为百姓服务的决心。他这样想着，同时高高举起手中毫无特殊，随手从山坡上捡来的木杖。

随着穆奉濂心灵的呼唤，一道纯白色的光芒从木杖的杖头上直冲九霄。

虚神庙的前殿、中殿、后殿，以及布置在半山腰上的凉亭、小屋，同时被发动起来。

山峰最上方布置的应天塔上冲起十道光芒，在风水结界的下方荡起层层涟漪。

天空中的十个太阳同时从厚厚的乌云后面闪现出来，回应着虚神庙的祈祷，将赤橙黄绿青蓝紫亮白黑十种颜色的光芒同时洒落在天空中，为暴雨初晴的大地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磅礴而来的热量几乎在一瞬间，便蒸干了所有人被打湿的衣衫。

穆奉濂微微一笑，原地转身，迈出坚实的步伐，踏向第一阶下山的石板。

“啊！”

惊慌的叫声在山道上响起。

一个半大孩子的腰带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编织而成的，随着十色阳光的炽烈而明亮起来，进而砰地一声，烧出一团巨大的火球。

“谁？这么缺德？！”小五愤怒地吼叫起来，一把扯下炽烈燃烧的草绳丢在地下，边不停地拍打身上被烧着的衣衫。刚刚还是湿漉漉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就干透了，烧起来可猛烈了。他来不及细想，一转身，噗通，又跳回身边的山泉中。

“孩子孩子别慌张，是我不小心。”穆奉濂连忙丢下手中的木杖跑到泉边帮小五浇灭了头发上的火苗，愣了一下，“泉晓武？”

声音虽然不大，但朱华珍却是听到了。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眼睛里的瞳孔豁然张大。

泉晓武憋着嘴，任由白衣仙子们给自己泡花澡、熏花香、抹花油。最后，还老老实实地张开双臂，让她们为自己披上一袭下摆绣满了鲜花的飘逸法袍。

“仙公这边请。”八位白衣仙子为他持灯引路，走入大殿。

晓武咔吧着眼睛，看着一个小时前还空空荡荡的穆国师大殿中已经铺满了花团锦秀，摆满了屏风矮几，挂满了绣帘毛毯，铺满了豺狼虎豹的兽皮。朱华珍垂眉低目地坐着，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在那个位置已经坐了千年。

“仙子，仙公到了。”

朱华珍面无表情，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籍，抬起头来的瞬间，嘴角突然荡漾起美丽的笑：“王子殿下亲自迎接，不胜感激。”

泉晓武在对面坐下，偷偷地翻起眼皮来扫了她一眼轻声咕哝：“我不知道你来。”

朱华珍又是一笑：“那么，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躲泉水。她让我当骑兵，我不干。”

你姐让你干，你敢不干？朱华珍根本不信他胡诌，抬起右手掐指卜算。只掐了一根半手指，便感到一股心血来潮，拇指的指尖犹如触电般地从中指的指节上弹开。

泉晓武瘪着脸转开身体不去看她。

朱华珍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过了良久才说：“下下签。不算也罢。”

晓武连忙点头，表示同意。青青的一碗茶端上来摆在晓武面前的茶几上。几朵粉色的花瓣漂浮，荡起粼粼的涟漪。晓武没喝，抬起头来提要求：“把我藏起来吧。”

朱华珍笑不漏齿地面带桃花：“殿下，希望我怎样藏你？”

“泉水最近脾气可不好了。管理国家压力大，不当骑兵就打人。”晓武不遗余力地贩卖着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