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飞歌学校第一顶流,时笺在无数双稚嫩却八卦的眼神中将纪夏扯去角落。“起床了,就快走!”
“塌方。命运让我走不了。”纪夏晃了晃手机。“没信号。我饿了。”
“河对门有餐馆,自己去。”
纪夏手一摊,理直气壮:“没现金。”
“我也没有。”
纪夏想了想:“那你陪我去,你在这里五年,就算不能付钱,难道不能刷脸?”
分开五年,纪夏赖皮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改。
当年也是。
大二那年纪夏找到她,提出想要交往。
最初时笺觉得纪夏整个人奇奇怪怪,一度想要打美术系系主任电话喊救命。手握《霸道总裁语录》的纪夏更是将小说中常见的总裁风尽数演了一遍。
可他看起来不像偶像剧中里的总裁,甚至连男二都算不上,只算炮灰。
读大二的时笺觉得纪夏又缠又烦。可就像同寝室好友调侃的“钟馗怕恶鬼,烈女怕缠郎”,相处久了渐渐觉得这人嘴巴很坏、心很好,傻乎乎中有点儿可爱,最后觉得这人除了多了一张嘴,别的地方也还不错。习惯他的存在后,连斗嘴也变成了乐趣。
毕竟纪夏有一张完美的建模脸和模特一样的身材。
何况时笺最喜欢纪夏画画的样子。只有那时候的纪夏才像偶像剧男主角。
后来,时笺问纪夏,真不觉得他玩霸道总裁风的模样很傻?
纪夏那天很严肃,他说,男生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会瞻前顾后,更会想尽一切办法吸引女生注意、全力表现自己。表现得好的是男神。但更多男生表现不好。遇见时笺前他没有谈过恋爱,更不知道怎么吸引女生的注意力。是胡莎莎说女生都喜欢霸道总裁。
“傻乎乎的。”
“没办法。爱情中,谁先动心谁倒霉。”
什么感动的话从纪夏口中说出来都变了味道。
回忆与现实重叠。
已是中午,天依旧昏昏暗暗、灰白一片,高山被雨浸泡一夜后水蒙蒙的。远望去,似乎两道电线拉起了高山之巅。两只乌鸦落在电线上,黑白灰组成一幅画。
纪夏觉得有趣,掏出手机想拍。
还没调好焦距,乌鸦像是预感到危险般振翅而飞。
纪夏悻悻然收了手机:“连乌鸦都讨厌。”
“那就走。”
“你一天不和我杠心里不舒服?”
“是你先开始的。”
“我做了什么?”
时笺答不出。
“得了吧,时笺,你就是直到现在心里也只有我,为什么不肯承认。”
时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气氛尴尬。
纪夏许久不出声,伸手。“给现金,我没钱吃饭。”
“凭什么我给?”
“我是为了你来的。”
“我没有请你来。”
“但是我是为了你来的。”纪夏盯着她,目光丝毫不肯挪动分毫。
时笺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不断重复对话。
因为时常没电没信号,学校老师身上都会携带现金。她给了纪夏一百块,他说不够。
“难道你想吃满汉全席?”
“认床,床上还有一只超级大的蜘蛛。昨晚没睡好。我想点个披萨,喝杯咖啡。”
时笺乐出声。
点披萨?
喝咖啡?
异想天开。
学校物资匮乏,时笺刚来的时候这里连速溶奶茶都买不到一盒。村民家中都有耕地,种的菜自产自销。那时街上没人卖菜,每次去市里便只能多买一些,坏掉了便也坏掉了。
现在比过去好了很多,大部分需要的物资都能在街上买到。但披萨?咖啡?街上只能买到每年都可以环绕地球几圈的速溶奶茶。
时笺不愿意陪纪夏一起去。
纪夏才出校门就被一只凶巴巴的小狗吓得跑了回来。纪夏小时候被狗咬过,特别害怕狗。
他可怜巴巴望着时笺。
时笺叹了一口气,算算时间,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小时,来去河对门只需要十八分钟。
同纪夏出门,两人并行,却又始终隔着半米的距离。
那半米的距离是时间。
细算,没有谁亏待谁,没有谁没亏待谁。
沿路遇见的村民都在和时笺打招呼。说不了汉语的老人嘟囔着简单的藏语,笑眯眯的。
“你能听懂?”
“来了五年,多少能明白一些。”时笺对每个人笑着打招呼。就算语言不通又怎么样?笑容是打招呼最好的方式。
两人关系略缓。
他们走在一起时,纪夏不再满口的总裁风。似乎又回到了过往,回到了两人肩并肩走在大学校园的日子。
“当年为了吸引喜欢女生的注意力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不会那么幼稚,但为了缓和与当年喜欢、现在依旧喜欢的人的关系,我不介意装傻。”
“装得很像。不知道以为是真傻。”
“每个普通人都拥有精湛的演技。男人、女人在对方面前掩盖出轨时的演技就可以吊打半个娱乐圈。”纪夏才说完,面上浮现紧张不安。“抱歉。”
时笺摇头,没有回话。想了想,笑着说纪夏说得对。她爸爸当年一定演技非凡,不然怎么直到发现真相的前一个小时,她妈妈还带着满腔爱意给爸爸织毛衣。
“时笺,你在演吗?”
“演什么?”
“假扮自己不愿意回到我身边,借此折磨我?”
“男人真是自信。”
已到河对门。
这里有饭馆,但基本不是藏餐就是面馆,纪夏吃不惯,便只买了一桶方便面和一听可乐。
“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我,你为什么选择来这么艰苦的地方?”
“现在挺好的。以前更辛苦。”时笺岔开话。
只笑眯眯说起过往。当苦难远离,苦难也不过是用最甜的笑意说出来的曾经。
既然来了,时笺便顺路去小店里买菜,卖菜的是一个干瘦的外地老婆婆。每次见到学校有人路过总会笑吟吟招呼生意。
“老师,来,坐,休息。”老婆婆绣着鞋垫,头上顶着绣花方帕。
小店不过六个平方,地上摆满了菜篮、菜筐。一次性进三个人便会拥挤得连转身都很困难。
买完菜。时笺与纪夏慢慢朝学校走。
求学时觉得生活就应跌宕起伏,成日被细微情绪左右,动不动就觉得世界就快崩塌,一切都将地覆天翻。
工作几年,才明白唐寅为何会将“柴米油盐酱醋茶”写入诗中。当繁华落下,一切归于生活。
回路短,却又绵长。
时笺笑眯眯说起那段没人卖菜的岁月。
一次她与学校两位老师在周末出门采野菜被学生撞了个正着。学生心酸得不行,周日收假是便给几位老师一人带了一包新鲜蔬菜,后来时常送。时笺一直想付钱,学生家长却从来不收。她便买来各种学习用具,以种种名义发给学生。
“以前塌方过?”
时笺点头。那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第一年时笺遭遇了一次大塌方,那段时间天天下大雨,河水猛涨,山体滑落,导致半座山垮塌,沿路也皆有小塌方。巨石滚得到处都是。
塌方的前一天是期末考试。
学生能回家,老师却集体滞留,因为要放暑假,学校仓库里没有多余的食物。
政府派出十几台挖掘机连夜疏通道路,但在自然的力量前,人的力量是微小的。
那次被滞留了整四天,每天不是方便面就是添加了火腿肠的白粥。第三天一个学生在家长的示意下提了一捆莴苣来学校。
那位同学受到了来自全校所有老师、包括校长的热烈表扬。
“将辛苦的事情讲出来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纪夏轻声说。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留下。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对时笺而言,那次滞留学校最可怕的不是没有足够新鲜的食物。
那时学校有位女老师怀孕,七月二十号的预产期,七月七号,还被滞留学校。通车之路遥遥无期。
王校曾在私下召集学校所有已婚已育的女老师,让她们做好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接生的准备,没忘记与卫生院联系,甚至找到了村中年老的接生婆。
幸好有惊无险,得以顺利离开。
七月,那位女老师顺利生了一个女儿。
“为什么那个时候她还在学校上课?”
“人总有自己的理由,总有自己的不得已。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怀孕就请假,躺在家中养胎。”
时笺眺目远望。
天际堆积起黑气腾腾的云,又要下大雨了。
才来那几年,只要下大雨便可能导致停电。
停电最厉害那次大雨引起山体滑坡冲毁了乡村电站,前后停了一个多月的电。可学校总得继续正常工作,该上交的材料一个都少不了。
王校便去农户家中租了一个拖拉机头,找来电工改装了办公楼的部分电线,借助拖拉机发动机的力量支撑整幢楼的正常用电。只是电流不强,只能供电脑、手机充电,连开电炉烧水都不行。
“既然辛苦,为什么来这里?”纪夏又在问,时笺已说不清楚他前后问过多少遍。
“来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辛苦。”
“为什么不走?”
“我说过,有些事总需要人做。别多想,不是为了躲你。”
“是为了躲避你母亲?”
时笺驻步,复又向前。“我能做一个好老师,却不是好女儿。”
“她也不是好母亲。”
“她是。”路过一对母女,也就一两岁的女儿被妈妈背在背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时笺,笑得甜蜜又幸福。“她是好妈妈。不能因为妈妈做错了事就否决她是好妈妈。”
“听说她逼你嫁给一个年纪挺大的有钱男人。”
时笺笑笑:“只有小说里才有那么多有钱的青年才俊。人都会做糊涂事,那段时间发生的那些事让她彻底崩溃。她做错事,说错话,她却依旧是好妈妈。就像我班上的小孩,大错要犯小错不断,但他们都不是坏孩子。”
学校就在眼前。
时笺给纪夏烧了泡方便面的水便离开了。下午还有课。
小丽丽问:“你对他很好,真不是旧情复燃?”
时笺哭笑不得。那应该怎么做?她和他之间的混账事是相互的,没有谁真对不起谁。只是时间久了,她回不去罢了。就算不是前男女朋友,就算不是朋友,对一个因为塌方滞留学校的陌生人,也不应该太残忍。
耸肩:“何况我只是帮他烧了一壶水。”
正说着,外面忽然闹了起来。
隐约有纪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