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安逸周身汗毛乍起,下意识连撤数步,可正当其打算离开此处时,那红衣小鬼竟径直朝老街另一端窜去,不过片刻便没了踪影。
遥望漆黑尽头,安逸久久杵在原地,或许是惊魂未定,继而一时忘记了逃跑。
“哪家孩子如此淘气,居然三更半夜出来吓唬人。”
“兴许是我眼花了,不就是一只穿着毛衣的野猫罢了,自欺欺人。”
“外星人?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毕竟地球坐标暴露也不是一天两天。”
安逸扑哧一笑,接连编了数个理由,试图证明那红衣小鬼并非邪祟,但不等其彻底说服自己,便听见老街尽头传来凄厉惨叫,遂连忙后撤,拼命朝正巷方向奔去。
待重见灯火,安逸方才停下脚步,其随即掏出手机,却发现导航竟自行换了一条线路。而老街不知何时已被标上「施工中」的图样,并以红色外框进行着重提示。
“见鬼,明明刚才瞧见导航指向老街,怎么转眼就换了条道儿。”说着,安逸打开语音提示,循着新的线路朝酒吧赶去。
纵然已是凌晨,古镇依旧随处可见年轻游客,经由商业化打造后,禹州的确焕然一新,游客接纳量与消费收入成倍增长。然而,现阶段古镇发展的尽头,无非是美食特产一条街。
千篇一律的烤鱿鱼面筋铺,挂着特产牌匾的小商品店,门头店招总是富有文艺气息的银饰馆,加上门口仨俩弹吉他唱歌的小酒馆,近乎已成为“现代化”古镇的标配。
如此看来,禹州古镇亦未逃脱这般宿命。
二十分钟后,安逸抵达「禹州记忆」,厚重的文青风迎面而来,可不等其迈进门,便突然被坐在一旁老头叫住,眼瞅其戴着副墨镜,腰板笔挺,而那一头茂密的花白发,发量竟莫名让安逸有些羡慕。
更为诡异的是,老头脚下竟趴着两只麻花鸭,俩小家伙如家宠般,安静地依偎在其身旁,纹丝不动。
“小伙子,遇凶了吧?”老头端正着脑袋,冲正前方询问道。
安逸并未理会老头,一心只顾着接走司机,遂猛地推酒吧开门,怎料聒噪音乐倾泻而出,顿时给其来了个措手不及。
小清新的外立面装修,可店内居然是金属摇滚乐队的演出,更何况店名还是「禹州记忆」,这般反差着实让安逸有些费解。
“小伙子,遇凶了吧?”老头依旧抬头朝着正前方,淡然说道。
“抱歉,老先生,我现在有些急事,晚点再来拜会。”安逸尴尬地朝老者鞠了个躬,随后迅速钻入酒吧。
肆意晃动的射灯,浓烈刺鼻的烟草,金属音乐仿似铁锤,不断敲击着安逸的鼓膜,其由衷感叹这酒吧隔音真不赖,一墙里外竟划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领导,我们在这儿。”卷毛男远远瞧见安逸,立马向其挥手。
待安逸步至舞台前的卡座,眼瞅司机正抱着仨空酒瓶,在几个着装怪异的青年男女注视下,倒在沙发上肆意抖动,而其口中振振有词,似乎咒骂着某人。
“你们不是要转场吗?我现在扶他回去,你们赶紧走吧。”安逸瞥了眼卷毛男,俨乎其然道。
“可是领导,这位小哥说今晚由他买单,但如今他醉成这副模样,估计也没办法起来付钱,要不您先替其垫上?”卷毛男盯着安逸,嬉皮笑脸道。
“你…”安逸欲言又止,念着此处正是这些混混的地盘,动手必定吃亏,遂继续道,“叫酒保拿机器过来,刷卡。”
不出两分钟,酒保递来张水单,其上赫然列着几瓶天价洋酒,总消费金额高达近三万元。
“领导,这几瓶都是由小哥亲自下单,而剩下的十来瓶都是我的存酒,全当我请客了。”见安逸板着脸,卷毛男立刻凑上前解释道。
“机器拿过来。”说着,安逸朝酒保挥了挥手。
看着安逸输完密码,直至机器吐出消费回单,卷毛男随即松了口气,提起桌上的酒瓶猛地灌了一口。
安逸不再理会这帮混混,其上前俯身架起司机,怎想刚把这家伙扶坐,其口中竟倏然吐出一摊秽物,顿时将安逸外套整个右袖给弄脏。
“你小子,这是喝了多少。”说着,安逸把司机放靠至一侧,并连忙脱下外套,将之弃于地上。
可就在此时,那卷毛男竟弯腰拾起安逸的衣服,待查看标签后,不禁诧异道:
“天呐,领导,亚历山大的西装外套,您说丢就丢了?这标志性的骷髅头暗纹刺绣,可是我的挚爱。”
“你喜欢就拿去吧。”说罢,安逸麻溜地挽起衬衣袖口,并架着司机迅速朝大门走去。
离开酒吧后,安逸不自觉朝旁侧瞥了一眼,却发现那戴着墨镜的老头已不知所踪。可转念一想,那老头的出现着实有些诡异,而其口中所指的遇凶,难不成正是安逸遇见的红衣小鬼。
回到民宿,安逸摸遍司机身上所有口袋,始终未找到他的房卡,遂迫不得已将其带回自己房间。
待将司机放躺在床上后,安逸只觉身上满是酒气和烟草味,故打算先去冲了个澡,然而其打开浴室灯的瞬间,眼看窗外赫然挂了张苍白的脸,可不过弹指,那鬼脸又蓦然消失。
“该死,难道我产生幻觉了。”
安逸自言自语,并缓缓上前打开喷淋,随着热气腾起,视线逐渐模糊。
是夜,凌晨四点,安逸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舟车劳顿的旅途,莫名出现的红衣小鬼,手段低级拙劣的酒托,加上此时司机那如响雷般的鼾声,此行一切都显得那么糟糕。
“糟糕,我的项链。”安逸猛然起身,惊呼道。
看来糟糕的不仅如此,安逸顿时想起自己的项链,眼下正放在西装外套的兜里,遂连忙掏出手机,给那陌生异地号码回拨了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谢谢。」
连续去了三通电话,卷毛男一直未接,安逸连声咒骂着,随即倾身倒在沙发上,迫使自己紧闭双眼,不再替这些烦心事费神。
翌日,七点一刻,急促敲门声将安逸惊醒,其迟缓地从沙发起身,上前按开反锁扣。
“您好,古镇派出所,麻烦跟我们去所里一趟。”两名穿着制服的男子站在门口,朝安逸要求道。
“请问,现在是有需要配合的工作吗?”安逸睡意未去,迷糊地询问道。
“卷大力死了,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昨晚你们在「禹州记忆」酒吧与其有过接触,所以请跟我们回所里接受调查。”其中一名制服男子义正辞严道。
“卷大力?死了!”安逸陡然清醒,其意识到卷毛男的社交账号正是叫卷大力,没曾想那家伙居然用真名在网上冲浪。
“不用担心,你们并不是嫌疑人,只是希望能够配合我们调查,提供其他有用线索。”见安逸满脸疑惑,制服男子连忙解释道。
“没问题,配合您的工作,正是每一位公民应尽的义务。”说罢,安逸扭头便去叫醒司机,随后急匆匆地跟去所里接受调查。
从两人口中了解到,今早六点左右,有群众途经古镇老街并发现卷毛男,此时其遭利器割喉,已失去生命体征,不过具体死因还需经进一步尸检查明。
根据血液凝结情况,大致推测卷毛男遇袭时间为凌晨四点前后,此时安逸和司机已回到酒店,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然而,在卷毛男遇袭时,其牢牢抱着安逸那件脏衣服,直至濒死仍未松开。眼下那件外套尚为完整,但兜里的项链却不翼而飞。
于安逸眼中,那卷毛男实属泼皮无赖,明摆着骗司机到酒吧进行大额消费。更何况瞧他那娴熟的演技,在古镇应是惯犯,恐怕招惹的人不计其数,如今被仇家报复也是理所应当。
安逸将昨晚的经历如实交代,并声称自己也是受害者,眨眼工夫便被骗去近三万块,而司机则因醉酒后失去意识,遂只能将卷毛男如何诓骗其消费的过程,逐一道来。
听闻安逸的遭遇,所里随即替其立案,并承诺定会彻查此事,还安逸一个公道。其后,在工作人员引导下,安逸提供被“宰客”的相关证据,包含通话记录及消费回单。
虽说案件负责人态度极好,不过一杯茶的工夫便替安逸办完流程,但他总觉得此事略有蹊跷。
依安逸推测,那帮混混绝非第一天充当酒托,但当所里人员听闻安逸被宰这件事儿时,无一不为之震惊。如此看来,恐怕之前被宰的游客都未曾报案,硬生生吃了哑巴亏。
究竟出于何种原因,让游客不敢揭发他们的违法勾当,安逸百思不解。
事情处理妥当后,安逸方才领着司机前往一家早餐店,并熟练地替两人点了满桌子小吃。
“这家店就是碟子大,但实际上装得并不多,你宿醉刚醒,先喝点粥垫一下。”说着,安逸给司机递来根勺子。
“安总,昨晚劳烦你费心了,这确实是我的不对,钱我一定想办法还上。”司机忐忑地接过勺子,并诚挚致歉道。
“这件事儿,权当给你个教训,以后别跟着那种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安逸掰开馒头,并涂上薄薄一层芝麻酱,继续道,“至于钱呐,你就不用还了,我自会去找老狐狸报销,谁让你是他安排来的人呢。”
“不行,安总,我求求你,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老板知道,否则我会丢了工作。”听闻安逸要向老板要钱,司机立马央求道。
“放心,我并不会如实告诉老狐狸,毕竟让他报销的可不止区区三万。”安逸毫不避讳地说出真实想法。
此次与安逸同行的司机,本名叫作涂凫,但碍于这俩字实在绕口,故大伙儿时常唤其图图。
这小家伙年纪不到二十六,四年前加入公司便一直充当老板司机,听闻其是武校毕业,身手了得,可放眼偌大公司,竟无人亲眼见他使过一招半式。
“安总,你好像跟别人说得不一样。”图图放下勺子,鬼使神差地冲安逸说道。
“此话怎讲?”安逸搅动着清粥,淡然问道。
“虽然是第一次单独跟安总接触,但我觉得你很好相处,不仅有主见,也会顾及他人的想法,总之是个不错的领导。”司机竭力组织语言,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纵使这话听着舒服,但作为前辈还是要劝告你,以后尽量不要这样聊天。只是短短几个字,不仅出卖了你所谓的‘别人’,也让听者觉得略显谄媚,容易产生隔阂。”安逸语气倏然严肃,仿似换了个人。
“抱歉,我记住了,感谢安总提点。”图图吞吐应道。
“职场复杂,不过你尚年轻,还有很多试错机会。”安逸宽慰道,并示意图图不要只顾着说话,赶紧先填饱肚子。
饭后,安逸两人顺道去了趟古镇老街,但此时巷头已被拉上警戒线,不少围观者正拥堵在外侧。两边站着几名身着制服的秩序员,左手拿着喇叭,右手高举警示灯,不断疏散着人群。
眼看这地方已无法通行,安逸领着图图绕路折返酒店,步近前台时,其突然停下脚步,冲着工作人员询问道:
“麻烦打听一下,最近古镇上有没有离奇事件的传闻。”
“离奇事件?先生您是指什么?”前台不解,遂朝安逸反问道。
“譬如灵异事件,鬼神之说一类。”安逸解释道。
“抱歉先生,我们确实没有听到这方面的传闻。”前台客气地回应道。
“好的,谢谢。”安逸稍许迟疑,又继续询问道,“冒昧问一下,原来这间民宿的老板,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我需要跟老板确认,晚点给您回复。”前台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在记录板写下安逸咨询的事情。
“中午前我会来办理退房手续,我先给你留一个电话,如果有消息,麻烦电话通知我,谢谢。”说着,安逸拿起前台的纸笔,待写下电话后,礼貌地递给工作人员。
坐在房间沙发上,安逸惴惴不安,其始终觉得那红衣小鬼正是冲着自己而来,至于卷毛男的死,兴许真是出意外。
倘若昨晚,安逸未将装着项链的外套交给卷毛男,那遇袭的人,岂不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