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顾楼吟不远的一处客房里,萧玉案半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把手中的折扇开了关,关了开,独自等待合欢蛊的发作。
顾楼吟很好,他不想把这样一个玉树琼枝般的少年剑修牵扯进他和萧渡之间的破事里。他不知道合欢蛊什么时候会发作,他能做的只有等。
所有的门窗都关得死紧,他以怕冷为由,还让太守府的下人在门窗后挂了一层厚帘,盼着能挡住合欢蛊发作时的情香。
该来的躲不掉,萧玉案尽量放松,松着松着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一阵鼓点般密集的声音,似乎是从他胸口传出来的,异常清晰真实,连带着他体内的筋脉也跟着跳动了起来,一下又一下,趋势着他去做些什么。
萧玉案蓦地从睡梦中惊醒,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他的心从来没有跳得如此之快,热度迅速蔓延至他整个身躯,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双手软绵无力,连扇子都拿不动。胸口似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钻了出来,在他身体里四处逃窜,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唔……”
情香在屋内蔓延,清淡的香味渐渐变得浓郁汹涌。他体内的合欢蛊,终于发作了。
耳畔响起女子暧昧的低语浅笑,这声音有几分像孟迟,却比孟迟的声音还要诡谲诱惑,勾得人在痛苦中越来越兴奋,越来越失控。
【你很难受,对不对】
【去找他,去找顾楼吟,顾楼吟能帮助你】
萧玉案眼神一凛,咬住了自己的唇——不能想,想就输了。就算要想,想姑娘不好吗,想什么顾楼吟!
【别傻了,快去找顾楼吟】
【顾楼吟一定能让你很舒服】
【顾楼吟那么好看,和他上床不亏的】
【想想他为你失控的表情,想想他在你身上大汗淋漓的模样】
顾楼吟的模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那样的纤尘不染,洁净无瑕,朝他看来的眼神清澈又澄静,仿若一朵于雪中静静盛开的高岭之花。
……不许想,不能想!
萧玉案忍无可忍,将指尖毫不留情地刺入自己掌心,牙齿一松,恨声道:“——滚!!!”
眼前的幻象轰然倒坍,耳边的呓语也消失了,在逐渐恢复清明的视野中,萧玉案看到了一个轮廓模糊的身影。
是谁?
是真实的,亦或是虚幻的?
萧玉案心头大震,捂着胸口,艰难地稳住心神:“……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动了一动,从门口朝他走来:“是我。”
眼前的身影和幻象中的少年渐渐重合,声音亦是他所熟知的——是顾楼吟。
顾楼吟的出现似乎加快了蛊毒的发作,极致轻挑诱惑的女声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瞧,不用你去找,顾楼吟来找你了】
【你只要走上前,抱抱他,亲亲他,你就可以解脱了】
【你还在等什么】
“……闭嘴!”
顾楼吟停下脚步,有些错愕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萧玉案第一次对顾楼吟发起了脾气,“出去,快出去!”
顾楼吟问:“你怎么了。”
萧玉案喘息未定地闭上眼,强忍着道:“旧疾复发而已。你不用管我,赶紧走。”
顾楼吟走近他,居高临下看来:“你是不是不能动了。”
“我——”萧玉案忽觉不对,屋子里弥漫着不同寻常的香味,为何顾楼吟一点反应都没有,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他还能不能动。
萧玉案竭力保持着清醒,仔细端详着来人。他注意到,顾楼吟没有携带他的佩剑。他和顾楼吟一路同行至今,顾楼吟从未让佩剑离手。
萧玉案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嗯?”顾楼吟鼻尖一动,“有。”
萧玉案又问:“是什么味道?”
顾楼吟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他根本闻不到。
“你不是顾楼吟,”萧玉案喘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和顾楼吟长得一样。”
“顾楼吟”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绝对不会在顾楼吟本人脸上出现的笑容:“你真的不能动了。”
萧玉案额头冒汗,发丝黏在脸上,声音陡然冷下:“对付你不需要动。”
“顾楼吟”脸藏在背光处,沉默了下来。
萧玉案一边忍受着蛊毒发作之痛,一边思考着脱身之法。
他尚不明白面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它可以佯装得和顾楼吟一模一样,定然不是凡人俗物,即便在他清醒时,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对付这种东西,遑论是现在。
他连施法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今之计,他只能期待顾楼吟发现异样,赶过来救他。
顾楼吟会来吗?
突然,“顾楼吟”如木偶一般抬起手,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萧玉案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本能地抓住那双夺走他呼吸的手,竟摸到了冰凉的一片,丝毫没有活人该有的温度,而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挪动其分毫。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胸腔像是被绳索紧紧勒住,他眼中的瞳孔渐渐放大,神色也变得茫然起来。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要死了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也不知他死后那些人会是什么反应。
萧渡大概会觉得可惜吧,费了一番心思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浪费孟迟的合欢蛊。
师弟应该会开心?终于没有人碍他的眼了。
倒是顾楼吟,“萍水相逢”的顾楼吟,说不定会为他感怀那么一两日。
至于师尊,他从来都是猜不透的。
算了,就这样吧。
脱力之下,萧玉案的手缓缓垂落。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伴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脖子上的窒息感瞬间消失,清新的空气灌入心肺,萧玉案贪婪地呼吸着,又因呼吸得太猛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获救了。
谁救了他?是顾楼吟么。
萧玉案抬起头,只见“顾楼吟”已不知了去向。一个男人站在“顾楼吟”方才所在的位置,微笑地望着他:“阿玉,我来看你了。”
红衣似血,俊美风华,气势逼人,不是萧渡又是谁。
萧玉案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萧渡眯起眼睛,似有不悦:“你在期待谁。”
萧玉案扯了扯嘴角:“今夜是上元节,尊主不用陪你弟弟过节么。”
“要啊,”萧渡轻轻一笑,“可是本座更想看阿玉合欢蛊发作的样子。”
一同前来的孟迟望着萧渡的侧颜,神色颇为微妙。
少尊主期待上元节已久,刑天宗上下为了讨他开心,和寻常百姓一样挂了花灯,备了元宵,满山的火树银花。众人皆以为,尊主会好好陪少尊主过兄弟团圆后的首个上元节,谁料尊主只陪少尊主用了晚膳便要离宗。少尊主万般挽留,他温声软语地哄了哄,哄完了还是出了门,带着孟迟来到此地。
孟迟和萧渡同在刑天宗长大,她自认自己能猜到萧渡的一些心思。萧渡对萧玉案或许是有几分在意,但这点在意相比某些事实在是微不足道,也改变不了什么。
或许,再好看的花灯,再美味的佳肴,也比不上萧玉案意乱情迷时的回眸。
原来萧渡是来看热闹的啊。
萧玉案笑了声,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倒在了床上:“好看么。”
少年长发散落一枕,脸泛红晕,眼角微红,眸子里像含着一汪秋水。萧渡看了许久,语带欣赏:“好看。”
窒息虽然没了,蛊毒却还在持续发作着。萧玉案动弹不得,半眯着眼睛看着男人,眼神极为复杂。
萧渡伸出手,挡住萧玉案的眉眼,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要舍不得了。”
“走开,”萧玉案低声道,“别碰我。”
萧渡闻言,眉眼间染上戾气:“我不能碰?”
萧玉案心灰意懒地说:“对,还是让顾楼吟来碰比较好——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萧渡的手蓦然一顿,缓声道:“确实。”男人后退了一步,哂道:“若是让你身上沾染到本尊的味道,冰清玉洁的顾楼吟嫌弃你了怎么办。”
萧玉案心里无甚波澜,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眼皮都懒得抬。
萧渡言语上的羞辱,他也该习惯了。
他能习惯师弟的,自然也能习惯曾经的哥哥的。
“尊主,”孟迟适时道,“顾楼吟他们快结束了,今日恐怕不是时候。”
萧玉案捕捉到重点——“他们”?
除了顾楼吟,还有其他人?
萧渡思忖片刻,仿若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吩咐道:“把阿玉身上的蛊暂且压下。”
萧玉案揪着衣被的手骤然松开。
这月的十五,他算是熬过去了。
还好,他没有牵连到顾楼吟。
“是。”孟迟托起萧玉案,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萧公子,你把它吞下,这次就没事了。”
萧玉案吞下丹药,身上的不适感立刻消退了大半:“水……”
孟迟正要去帮萧玉案倒茶,茶盏先自己飘了过来,在萧玉案唇边停下。
萧玉案将茶水一饮而尽,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孟迟道:“尊主,他们来了,我们该走了。”
萧渡深深看了萧玉案一眼:“走罢。”
合欢蛊散发出的情香只对男子有用,孟迟见萧渡举手投足之间与平常无异,不禁有那么点失望。看来是她高估了合欢蛊,也低估了萧渡。即便是合欢蛊的情香加上萧玉案的脸,也不足以让萧渡动情。
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萧渡站在高处,看着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冲进萧玉案的房间,低低一笑:“险些没忍住啊。”
孟迟愕然抬头。
只见一滴热汗从萧渡额间滑落,顺着他的脖颈,坠入红衣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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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