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未晚愣神回想了一遍,自己的确从未在他们面前说过要找人。
那么,村长究竟是从哪里得知此事的?
柳沅启没让俞未晚想太久,他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回忆道:“约莫是三月前,一位路过此地的渔翁告诉我的。”
“现在想来,应当是位仙家。”
“仙家?村长为何如此笃定?”
柳沅启看向她,露出一抹笑意:“因为,你真的来了。”
俞未晚心下诧异,这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既然同为修道者,多少都有能渡些魂魄的手段,为何当时没能帮帮他们,她不信柳沅启没向他求助过,他却反倒让三月后的她来。
不对,三月后?!
三月前……仙门大会还没有召开,她爹没有死,师兄也未曾叛变,她……并不需要找人。那位修士,为何会这般说?
既不渡魂,却又能算到她的出现……
等等!难道是——
俞未晚咽了咽口水,急切道:“村长,那仙家可曾说过他是谁吗?”
柳沅启想起那天,依旧是阴沉沉的天气,他站在自家门外眺望远方。只见一位拿着鱼竿,头戴箬笠身披蓑衣的老者遥遥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忙不迭赶紧走到村口处站定。
那渔翁走得不紧不慢,到得村口附近,他便停下脚步,将箬笠稍稍抬起看向柳沅启,“这位老乡,路途遥远,可否讨杯水喝?”
他作势便要踏入村子,却被柳沅启伸出的手抵在了村门外。
“既是路途遥远,老乡不如在外头先歇着,我去给你拿杯水来。而且村子脏乱,还是别进的好。”
见柳沅启这么说,本就因赶路有些疲乏的老者自然点头应道。
甘甜的井水被渔翁一口饮尽,他擦了擦嘴角不慎流出的水迹,问道:“老乡,请问天水崖怎么走?”
“天水崖,你去天水崖做什么?”
“千里迢迢前来,自是为了垂钓。”
柳沅启摆摆手,叹道:“那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来得晚了,这天水崖早就枯了,谁人这么坏心肠告诉你这儿能垂钓的?”
“未必。”
“什么未必?”
柳沅启再问,渔翁却是笑而不答了。
“天水崖从这儿过不去了,你原路返回,从主道旁的小道一路前行,看到那道天堑便是。”
他将碗还给柳沅启,谢道:“多谢老乡这碗水,解了我燃眉之急。老朽无以为报,唯有一门看相的手艺可略表心意。”
“举手之劳而已,算不得什么。”
柳沅启笑道,并不认为这萍水相遇的渔翁能帮得了什么忙,然后渔翁下一句话却让他愣在原地。
“我观老乡面相,应是个守墓人。”
“此……此话何意?”
“字面意思。”
柳沅启沉默半晌,终是上前一步,颤巍着手问道,“那老乡可有解法?我年岁已高,怕是再难守住。”
渔翁叹道:“抱歉,老朽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不等柳沅启露出失望之色,渔翁便伸出手掐算,沉吟一会儿继续说道:“不过三月之后,自会有人前来相助。”
“是何人?”
“到时便知,老乡可安心,你定能守到那时。”
柳沅启半信半疑,但渔翁的确有些本领,一语便道尽他的处地。而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有个盼头信信也是好的。
他拱手道:“借您吉言,还不知老乡姓甚名谁。”
渔翁叹道:“我帮不上你们,谈何再说名字。老乡你……就叫我佟老翁就好。”
“这如何使得。”
“如何不使得,如老乡所言,观相于我也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他提起鱼竿,挥挥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
柳沅启见他原路返回,也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村门口渔翁折返回来喊道:“老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可否请你帮个忙?”
“我出不了村子,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无妨,只是一件小事。”渔翁和善道,“我这有一句话,希望村长能带给三月后的前来之人,为她指点迷津。”
“什么话?”
“离开这儿后往西北走,有一城池,她要寻的人,也许能在那里见上一面。”
柳沅启默念一边,点点头,“我记下了。”
“多谢。”
他抬起头,“对了,还未问佟先生,你是如何知道我是村长的,难道也是观——”
然而不等他问完,面前的人早已远去。只能看到远处的夕阳西下,那人渐渐消失在金光之中。
……
回忆到此结束,他摇摇头,回答俞未晚,“他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让我们唤他一句佟翁作罢。姑娘认识?”
佟翁!
佟掌门!
“永城虽然不大,但周边却有好些值得一去的地方。若你有时间,不若往东北边走走,也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俞未晚蓦然想起临别前的他那意有所指的一番话,这才明了。只是她不知,他既能算到自己会路过永城,特意在此等候,又让村长为她接下来的路指点方向,那他……怎会算不到仙门大会之事?
看来,一切也只有再见才能知道了。
听到村长问话,俞未晚顿了顿,说道:“有所耳闻,却只见过一面。”
……
匆匆两日过去,俞未晚已经熟悉了村中的路线,只那渡魂的后山还未曾去过。但她每次想去一探究竟之时,却总会被“偶然”路过的热情村民们以各种理由劝住。到最后,连村长也都出了面,说后山荆棘遍布,等他们开出一条新路后再行。
然这两日,奇怪的地方却并不止这一处。
接连几天,天从未放晴,乌云密布,却迟迟没有下雨的迹象;之前听阿雨姐姐说,每天都只有一户人家做饭,但她只看到村长家日日升起炊烟,至于其他住宅,却是没有,她这几日都在村长家吃,没与旁人一块吃饭,竟也不知他们在哪里做饭……
而且她总觉得时间不太对,入夜似乎过于早了些。但天色一直阴沉,她也只能凭借着感觉判断。她知道感觉有时候会被蒙蔽,作不得数。但让她奇怪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只要日头西下,无论多暗,村里从不点灯。
而且入夜之后,那些村民便看不见人影了,除了村长。这点还是她前日睡不着,出来走走时发现的,整个村子,除了村长那户,其余皆是空荡的房屋,就像个死寂的空村一样。她昨夜偷偷出了祠堂,跑到与她比较相熟的柳雨家也论证过了。
她敲了好几次门,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播,她确信这点力气足够能将人叫醒了,但依旧没人开门。她低声道了句歉,便推门而入。
伸手不见五指,足够吞噬人的漆黑光线将俞未晚笼罩其中,她闭了闭眼,双指并拢,以气化形,划过眼角,再次睁眼时,黑暗与白日无异。
她先去的左边柳雨的卧房,床上空无一人。左边柳生的房间同样如此,她放下挑起的帘子,正欲走,却想起一事,折返回了厨房,将那口冰凉的大锅给挪开,纵身跳了下去。
大概蹲着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她遇到了死胡同,只得折回。将锅放回原处后,她又随机去了几家,皆是如此境况。
既然逃生通道还未挖通,他们……能去哪里呢?
今日一大早,柳雨依旧过来叫她。
俞未晚借着打水梳洗的功夫,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嘴,“阿雨姐姐,你昨夜去了何处?我昨夜有事找你,敲了你家好久的门,也没人应。”
“啊?!”柳雨愣了片刻,才笑着回她道,“抱歉啊,昨夜有些事,村长召集大家去后山了,哪成想这么凑巧,妹子你有事找我呢。”
柳雨的话推敲下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俞未晚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只说是昨夜有事,可前夜……亦是如此。
而且,柳雨虽是笑着跟他说,但那弯弯的眼眸里,却盛满了哀伤。
是为命不久矣的村长,还是……什么?
俞未晚不知道。
柳雨揭过话题,拍拍她的肩,“好啦,该去吃早饭了。再晚些,村长该着急了。”
俞未晚沉默的点点头。
待到了村长门口,柳雨高声喊了几句,却仍不见村长来开门的迹象。
俞未晚心中一紧,推门而入,只见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屋内却不见柳沅启踪影。
她伸手去触碰桌上盛菜的碗,只摸到一手冰凉。看样子,早已冷却多时。
后面的柳雨也跟着入到门内,见状问道:“村、村长他……”
俞未晚轻声“嗯”了一句,想起柳沅启说的话,她同她告别道:“时间到了,阿雨姐姐,我要去后山了。”
她走出大门,外头不知不觉围了一圈人。她匆匆环顾一圈,发现几乎村子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她脚步稍顿,说道:“大家这是——”
柳雨也从门内走了出来,来到众人之中。她吸了吸鼻子,说道:“村长已提前与我们说了,姑娘放心,我们心中有数。无以为报,就让我们大家送姑娘至后山入口吧!”
“……嗯。”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后山,到了后山入口,那群村民才停下脚步。
俞未晚转身抱拳道:“就送到这里吧,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诸位珍重。”
然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柳雨为首的一群村民朝她深深地作了一揖。
“未晚姑娘,……多谢!”
“这、这不算什么,”俞未晚连忙摆摆手,又赶紧跑下来将人一一扶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这几日也承蒙大家的照顾。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但那些村民却依旧不管不顾,仍朝她打躬作揖。
俞未晚实在无法,只好说道:“村长还在上面等着我,大家要么先回去收、收拾收拾,我,我也就先上去了。”
她说完便三步作两步从小路而上,怕自己再呆下去,那些热情的村民,会因给她给后山的村民和村长渡魂依旧行此大礼。
她走了一段路才回头看向山脚,只见那些村民还站在原地,看向后山的方向。柳雨率先发现她回了头,朝她用力挥挥手,紧接着是她旁边站着的柳生……
但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只好加大手臂的力度,朝他们挥手作别。待回过头去继续朝着山上走去,只觉得心中莫名生起一股酸涩之感。
约莫是这几日……产生的离别之感。
此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些陌生热忱之人了。
她吸了吸鼻子,向着山顶走去,也向着她冥思苦想不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