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顾然可谓”名声大噪“”。门内弟子都以为他被白岐折磨到昏死过去,纷纷感慨掌门这位亲传弟子手段非凡,于是给他本就不俗的恶名又添上几笔事迹。
目睹顾然被白岐“折磨”至昏死的弟子们绘声绘色,将白岐本就不俗的“凶名”推至新的高峰。谣言如同野火燎原,越烧越旺。有赌他活不过三日的,有押五日、七日的,仿佛他这无依无靠的废物,注定不得善终。传言愈发离奇荒诞,竟惊动了掌门,亲自将白岐唤去问话。
“师父,你误会了……我只不过略施小惩,其他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传闻。”白岐无奈地摇头解释,实在不知道这些离谱的谣言都是怎么传出来的,真把他当成了吃人的怪物。
“现在外面可都在传说,说他缺胳膊断腿的,说他已经不在人世的比比皆是。”他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传徒弟断不会做出这些谬事,听到谣言也就哂笑两声。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也不能任由它越闹越大。
白岐连忙解释“我是看他身体实在差得很,便执意留在我那多修养几日。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大不了我让他明日回去就是。”他语气诚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试探。
掌门对这些倒不甚在意,如果白岐执意想留对方在身边也未尝不可,总归不是什么大事。挥挥手道:“罢了,既是你执意要留,就让这孩子留在你身边吧,偶尔出来露个面就行。”
他话锋一转,又考起了白岐最近的武学进境,一番探查后,眼中欣慰与复杂交织——这徒儿果然天资聪颖,只怕用不了三五年就能完全取代自己。
白岐正是凭借自己出色的武学天赋才能挣脱原本那个弱肉强食的泥沼,因此在看到陷入困境的顾然,便萌生出拉他一把的想法。他走时嬉皮笑脸,还从师父那里哄来一把不错的长剑。
昨日还在忧心顾然回去后再遭欺凌。现在有了掌门发话,白岐心中大石落地。他暗自做着打算回到小屋,正准备给顾然一个惊喜,结果却刚好撞上对方踌躇地立在门前。
见白岐回来了,他眼前一亮,紧接着又有些羞赧地移开了目光,局促道:“谢,谢谢师兄这几日的照顾,我是时候该回去了。”俨然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短短几日,于顾然而言,已是偷来的暖阳:有饭吃,有新衣穿,更有一份从未奢求过的温暖。此刻他又换上了那身打满补丁的旧衣,白岐给他换上的新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装在包袱里——他舍不得穿。
白岐眨眨眼,哪忍心小孩又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去,他一步上前,手掌稳稳按在顾然单薄的肩头“我刚刚去找师父说好了,以后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他停顿了一下,生怕自己自作主张了,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你,可愿意?若是不愿——”
“愿意!我愿意的!师兄……谢谢师兄!”少年的眼神从之前的飘忽明灭变得熠熠生辉,那巨大的惊喜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本以为这几天的时光已足够用余生来回味,他也从来没肖想过可以留在白岐身边。
白岐见他如此兴奋,心里酸涩更甚,可想而知他平日在那里都过的什么苦日子。于是大手一挥,让顾然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今日就可以搬进来了。
顾然点点头,放下包袱转身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入竹林,生怕白岐下一秒就会反悔。看着他仓促又雀跃的背影,白岐轻笑两声,开始期待以后不再孤单的日子。
顾然特地选了众人练功的时辰返回卧房,只为避开那些令人作呕的面孔。他草草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物件,正待离开,门口却鬼魅般堵上了几条人影。
……
是碰巧?还是听闻他要走,专程来“送行”?顾然心下一沉。无论那些人如何恶语相向,拳脚加身,他始终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只要等他们发泄完怒火就好。他蜷缩着身体侥幸地想着。
“有些人不会以为傍上了大腿就高我们一等吧。”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带着往常的刻薄。
“那可不,上着赶着给人当奴隶呢。到时候被折磨得尸骨无存的地步可就惨咯。”
“真以为白岐是什么好人吗?嘁!掌门手底下的一条狗罢了。”
听到“白岐”两个字,顾然下意识攥紧了拳头。随着对方编排的话语越来越过分,指间也发出“咯咯”的响声。
那几人见顾然还是那么“孬种”,顿觉无趣,话题一转,转而骂起了白岐——
“那个混蛋,仗着自己有权,上次去他那里领罚居然对我下手那么重!脑子被门夹了?这种事情走走过场不就行了吗?”贾焕和许多师兄姐关系都颇为要好,偏偏在白岐这里碰了钉子。
旁边几个人连忙谄媚附和“焕哥消消气!他算个什么东西?指不定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才爬上亲传的位子!等焕哥你日后发达了,想怎么收拾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一时间,污言秽语与虚伪的奉承交织在一起。
这次,积压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屈辱、愤懑、以及……对那道身影的维护都化作实体,直到那几乎不可能属于他的拳头裹挟着破空的风声,将贾焕击倒在地,在场其他几人,包括顾然自己,都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一幕。
“砰!”
那个总是任凭别人拳打脚踢辱骂欺凌的顾然,这次挥出了人生的第一拳。沉默只存在片刻便猝然而逝,旋即,更猛烈的风暴席卷而来!怒骂与拳脚如同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顾然身上。这场可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直到午饭时刻才偃旗息鼓。
“行了行了,别真打死了,麻烦!”几人怕事情闹大,确认顾然还有一息尚存后将他丢到角落悄悄离去。只有顾然微不可察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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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岐是通过一只全身漆黑的小猫找到顾然的,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顾然被责罚当天出现过的黑猫,见小猫急得喵喵叫,他心中一紧,便义无反顾跟了过来。
当看到自家孩子浑身血污浸被那个漆黑的角落逐渐吞没时,他的心里便翻涌起一阵酸涩和心疼。颤抖着小心翼翼将顾然拥入怀中,仿佛抱着易碎的珍宝。庭院里,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幕。也算是白岐来过的痕迹。
“外伤居多,没有伤及要害,但是身体太差了,得静养。”叶云熟练地写下一串药方交给一旁的女童,正准备给顾然敷药,白岐骨节分明的双手却适时按住她的肩膀。
“药给我,我来吧。”白岐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叶云微怔,第一次见白岐神色如此凝重,叶云只好默默退至一旁。
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自家师兄年方十五,断不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两人眉眼也不甚相似,说是兄弟却也有些牵强。默默排除两个可能,她也只能向自己解释此乃师兄善心大发之举。
“师兄又出去捡孩子了?”这么说也许不是很妥当,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岐开养济院的天天出去捡孩子,实际上算上顾然也就两个而已——另一个便是她自己。
白岐沉吟片刻,没有否认。他仔细地处理好几处恐怖的伤口,又用浸湿的软布轻轻擦拭顾然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对叶云道:“劳烦师妹照看他片刻,我有急事需去处理。”
叶云点头应下。恰在此时,梧桐小院外卷起一阵凛冽秋风,呼啦啦将满地落叶扫了个干净。叶云眼睛一亮,拍手欢呼:“好风!省得我扫了!”
白岐步履匆匆,面色沉冷。对于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明面的教训只会得到他们阳奉阴违的臣服。这绝非他想要的结果。
他从房中拿出一册账本,不同于谷中杂物的进出记录,里面一行行、一页页,记载的全是世间难寻的奇珍异宝,以及……某些人身家性命攸关的隐秘。与其说是账本,不如说是一册足以致命的“命脉”。
此事他不宜亲自出面,在绝云谷数年,他对谷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派别早已了然于胸,现在他只需要将“合适”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到“有缘人”的手中。
等顾然几日后悠悠转醒,耳边便充斥着叶云和两个女童七嘴八舌讨论着“执剑长老受贿被逐”一事的尾声了。
虽然旁人看来单凭此事却是不该直接被逐出谷,但幕后又有数人推波助澜,只好让执剑长老主动请辞。
“平日里那几个威风凛凛的小畜生呢?”一旁看着娇滴滴的女童兴奋地问道,话中难掩解气的幸灾乐祸。
叶云抬手赏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脑崩儿,警告道:“说话注意些,别成天跟那群不三不四的东西学坏了。”虽板着脸,眼底却无多少责备。
女童吐了吐舌头,只道自己错了。叶云才缓缓开口“墙倒众人推,靠山都倒了,平日里种下什么因就得到什么果咯。”
两个女童恍然大悟,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很快便被叶云打发去看书去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叶云瞥了眼床上睫毛微颤、却还强装昏迷的顾然,实在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没好气地开口:“行了,别装了,醒了就起来喝口水。师弟?”
顾然知道瞒不过,忍着周身散架般的疼痛,挣扎着靠坐起来,声音沙哑干涩,乖巧道:“师姐……””
叶云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见他眼神下意识地扫视四周,便了然道:“找师兄?他一会儿就来,前几日忙着处理些‘尾巴’,眼下该收场了。”唯恐顾然多想,又补充道:“虽然事务缠身,但他每天一早一晚都来照顾你,亲自给你喂药换药,一样不落。”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顾然一抹幸福的笑意悄悄爬上嘴角,院门轻响,顾然似有所感抬眼望去,两人方才低语的身影也心有灵犀般无声踏入这梧桐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