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迟月纵身跃下,黑底红纹的衣袖在风中纷飞,过于精纯的魔气凝成瘴气遮挡住他的视线,他只能靠时间判断自己下坠了多长距离。
触及到封印的刹那,边迟月感受到一股排斥的力量将他向外推,于是释放出魔气和异火,将这四周浓重的瘴气瞬间化为最佳的燃料。
赤色的火光蔓延连片,仿佛一片汪洋火海正追随着他一起坠落。
在边迟月被封印判断为深渊生物之后,那股推力立刻转变为拉力,生怕他逃跑似的。
等穿过层层瘴气,看清了深渊底下的景象,边迟月不禁呼吸一滞——
他大概明白,这条横穿整个魔界,将大地生生撕裂成两半的鸿沟是怎么来的了。
森森骸骨暴露在空气中,即使它已经死去千万年,即使它的血肉已经被魔物们分食殆尽,其中蕴含的能量依旧精纯无比,像潺潺溪流般顺着晶莹润白的龙骨主干流窜。一根根腹肋深深插入焦土,像是柱子一样支撑起整条白骨。
“咚、咚、咚……”
心跳莫名加快,就像将要击穿胸膛的擂鼓,全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在叫嚣着加快奔涌,边迟月不由自主地伸手,颤抖的指尖抚上千疮百孔的白骨。
刹那间,他眼前好像出现了一条身处千里有余,鳞片赤红的龙,睁眼即为白昼,闭眼即为黑夜,吐息间冬夏更替,吟啸间风雨相随。
它庞大到无以名状的身躯在云雾间游曳,像是巡视领地的人间帝王,后世的画师绞尽脑汁地突出它的伟岸,却依旧难以描摹出万分之一。
——它是魔族延续至今的信仰,烛九阴。
场景一转,天崩地裂,道道天雷交织,撕裂苍穹滚滚而来,所到之处尽为焦土。烛九阴痛苦地在云海中翻滚,血液如夏季的骤雨般挥洒淋漓,本就赤红的鳞片色泽更加鲜艳,随着以血召唤的异火一起烧灼。
一阵阵悲愤交加的龙吟响彻天地之间,天雷与烛九阴的交战摧毁了大片良田。
眼见着破坏范围越来越大,凡是正值壮年的魔族人都跪在剩下的领地前,或是作为丈夫和父亲,或是作为妻子和母亲,为后方的家人朋友筑成一道道人墙。
“请龙神仁慈!请天神息怒!”
天雷离“人墙”越来越近,到最后几乎仅咫尺之遥,烛九阴挣扎的动作顿了顿,痛苦而愤怒的眼睛中似乎多了点什么。
“请龙神仁慈!请天神息怒!”
龙鳞在咆哮的雷光中片片脱落粉碎,烛九阴注视着地上那些面临天雷不退却半步的脆弱生命。
——作为烛龙,这些都是它的子嗣;作为君主,这些都是它的子民。
就像突然脱力般的,它停止了挣扎,抬头,以血红的眼睛看向九天之上的某个存在,发出最后一声撼动天地的龙吟。
声音悲凉而壮烈地在世间回响,久久不散,好像一声声不甘又茫然的诘问:
为什么?
为什么?!
庞大的身躯从雷光闪烁的云海中坠下,坠下,大地随它深深下沉,造就了一道贯穿魔界的数千里长的裂缝。
寸草不生的焦土在裂缝前,毫发无伤的魔族在裂缝后,这条鸿沟就像划分生与死的分界线。
鸿沟下,烛九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魔界的日月——它的两只眼睛送上天空。
昼夜依旧,只是日轮扭曲,月辉猩红。两只不得瞑目的眼睛好像继承了主人生前最后的执念,在无声地质问:为什么?
问了千千万万年,山河沉寂,无人应答。
“这是……?”
回过神,边迟月猛地将手从白骨上移开,感同身受的痛苦、不甘、困惑、悲怆……犹在心头,随之生出的疑问也越来越大。
刚刚那个感觉,和每个傀儡继承原主记忆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难不成原主“边迟月”是烛龙复生?
啧,原著《指尖山河》里没提过这个啊……自他穿越以来,怎么总是遇上这些书里压根儿没提的谜题?
脑中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边迟月面色沉重地顺着龙骨向前,大概到一半的时候,他惊诧地发现尸骸不见了。
龙骨居然只剩下了一半!
一路上,栖息在龙骨四周的大多是神智未开的魔物,遵从最原始的丛林法则生存,而眼前的空地上则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房屋,甚至有缩小版的街道集市,不少类人形的魔物谈笑闲逛。
与地面上的魔族不同,他们毫不掩饰自身的非人之处,而不是仅仅在战斗时显露本相。
美艳的妇人拖着蛇尾摇曳生姿,在注意到边迟月怔愣的目光后,还意味深长地抛了个媚眼,挑逗般地翘了翘尾巴尖。
不远处,一位悠哉悠哉散步的白衣公子摇着羽扇,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不经意间看过来时,在与边迟月对视的瞬间眼睛倏地一亮。
“阿迟!”
瞬息间,白衣公子就来到边迟月身前,亲切地用羽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方才远远瞧见火光,就明白是你回来了,可让我好找。”
他使用的语言和现世魔族使用的通用语有很大不同,略显古老晦涩,但边迟月奇异地能够听懂。
边迟月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疑问——你谁?
还好,对方是个话多到不用别人捧场,自己就能讲得津津有味的人,大大降低了边迟月暴露的可能。
他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不知所措、只好沉默的边迟月一番,满意地不住点头:“不错,不错……不愧是在地上做了千年君王的人,没白费功夫,身上的龙气就快补全了。”
龙气?边迟月迅速抓到了重点。
看来原主果然和烛九阴有关……
边迟月正想试探,就听那白衣公子说:“既然你回来了,快把剩下的龙骨炼化了吧!省得占地方,你看你成精之后腾出的空间,用来建建房屋多好!”
“……”边迟月卡壳了一下。
已知,半截龙骨消失为房屋腾出了空间。
而对方说“边迟月”成精腾出了空间……
所以,如果他没猜错,“边迟月”就是那半截龙骨?!
面对白衣公子无声催促的目光,边迟月艰难地回应道:“……不急,我先歇一会儿。”
“说的也是,我们哥俩这么多年没见,是该好好庆祝庆祝!”白衣公子以扇敲着手心,赞同地点了点头,“今天我们好好喝几杯!”
边迟月愣了愣:“这里还有酒?”
白衣公子笑了笑,忽然抬头唤了一声:“‘商人’,用我三个月修为换一斤烈酒!”
“商人”!之前心魔魇口中无处不在的存在,甚至可以直接无视深渊的封印进行交易!
如果不是它送心魔魇摆脱深渊,恐怕鬼市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边迟月神情凝重起来,严阵以待。
只听一个不辨男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凭空响起,却不见半个影子:“交易成功。”
“商人”的带来无声无息,没有灵气,没有魔气,甚至没有“活着”的气息,就好像它本身即为自然的一部分,与一草一木毫无区别。
话音一落,白衣公子怀里就多了一罐未开封的酒。
他抱着酒,笑眯眯地招呼边迟月:“愣着干什么?去喝酒!”
……
简蓉把蹲在路边发呆的少年捡了回去,残忍地没收了他手中仅剩的、断了的红线,于房中设下好几道结界,在对方委屈巴巴的眼神里,无情地锁上门。
做完这一切,她来到闲置许久的城主书房,掀开书桌正后方的一幅山水画长卷,露出了其后墙壁上的一个针眼大的小孔。
拔下青丝中的一根簪子,她将簪子插入孔中,按照某种规律旋转几下,一道暗门就随着锁扣开合的声音缓缓打开。
唯一的光源就是手中的花灯,简蓉走过黑暗狭窄的走道,暗道逐渐宽敞起来,连接着一片不算小的厅室,厅室后是一扇以墨痕勾勒出重重阵法结界的木门。
一个一袭青衣的身影背对着简蓉,静静跪在门前。
“城主还在闭关吗?”简蓉微微蹙眉,目露忧虑之色。
“嗯,我们不应该打扰城主。”简一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紧闭的门,似乎试图透过门注视门后的人。
简蓉犹豫片刻,道:“小酒回来了,但是他被魔界的人控制了心智……现在他记不起我们。”
简酒原名“简九”,是城主培养的九个孩子中最得衣钵之人,由城主亲自抚养成人。
但他在城主最擅长的操纵心神、七魂六魄一道上走得越远,越是对这类手段和他的师父感到敬畏恐惧,最终与城主辞行,改名“简酒”并离开。
谁能想到,再见却是这般情景……
“若是城主在,那类手段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简一垂眼,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复杂心绪。
良久,他忽然开口:“有请易姑娘来一趟吧。”
忘了“商人”可见29章,和心魔魇(黑烟)一个地方,就是她介绍的,以她一千年修为为价格帮她逃出深渊的那个。
原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深渊中出现了一个‘声音’,似乎热衷于和其他魔□□易,只要有心呼唤它,即使叫一声‘喂’也能瞬间得到它的回复,我称呼它为‘商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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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魔界之乱(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