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的Lola酒吧,人群喧嚷,鼓点甚嚣,五光十色的耀眼灯光晃得人目眩神迷。
两两三三的男男女女混坐一起,或是低声交谈,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借酒浇愁,醉醉醺醺的与闺蜜痛声哭诉,抱着酒杯大骂渣男。
华丽的舞台中央,女孩身着一件纯白长裙,芊芊玉指搭放在黑白相间的钢琴键上,灵巧自如地弹奏出一个又一个美妙的音符。
琴声悠扬,好比天籁,优美的旋律时而如那冬日暖阳,柔和平静,时而如那巍峨高山,耸入云端,时而如那鲸叫深海,憾人心魂,时而又如那山涧泉水,潺潺动听,丝丝缕缕流淌进人们的心间内,由此获得些许恬静。
一曲毕,台下掌声热烈,一声连一声的呼喊着: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侍应生搀扶着凌筱越起身,将手里的导盲杖放到她手里。
凌筱越略微颔首,转身朝着台下的宾客鞠了一躬,音色清冽的说了声:“谢谢。”
而后由侍应生扶着下台,凌筱越拄着导盲杖一步一步往外走。
人群中,不知是谁啧了一声,轻嗤道:“长这么漂亮,怎么是个瞎子啊,可惜了。”
“啊,长这么好看,竟然是个瞎子么?”
“瞎子怎么了,瞎子玩起来才更刺激呢,至少玩某些花样时不用蒙眼睛了。”
“哎,我突然想起一段顺口溜来,打瞎子,骂哑巴,追着聋子叫傻瓜,瘸子骑车地沟爬,疯子舔屎笑哈哈。”
男人说完,其他人也都跟着呵呵大笑,甚至还有人使坏,故意往凌筱越面前设置障碍。
凌筱越对于这些丑恶嘴脸的谩骂声,早已见怪不怪,被凳子绊倒也是咬牙爬起来,拄着导盲杖远离了障碍,继续往前。
好像这些人的恶言恶语根本伤不到她。
坐在吧台前的一名女人微蹙眉头,听着这些人污七八糟的秽言秽语,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视线凌厉的扫过叫的欢腾的那几个人,讥讽道:“眼睛是个好东西,不要可以捐献给别人。”
迈步出了酒吧,女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远远地瞧见凌筱越握着导盲杖,左摇右摆的探索着地面,不紧不慢的向前行走。
女人犹豫几秒,小跑两步追了上去,跟在离她有三步之远的后面,默不作声的护送。
凌筱越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其他感官都比较灵敏。走了一段路,察觉到有人跟踪她,凌筱越秀眉轻颦,握着导盲杖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她担心是刚才Lola酒吧里有人不怀好意的追了出来,也怕是路边的小混混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企图对她意谋不轨。
深吸口气,凌筱越紧绷着一根神经,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Lola酒吧离她家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凭借着耳朵和导盲杖的辅助,她一路走到了小区门口,正打算松口气时,不知从哪儿冲过来一辆白色轿车,径直朝她冲来。
凌筱越还来不及躲闪,一只素白有力的手倏然将她揽进怀里:“小心。”
鼻翼间传来佛手柑与檀木的沉厚香味,凌筱越抖了下身子,听闻是一道悦耳的女声,心莫名安定下来。
“别担心,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家是住这儿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上去吧。”
*
星辰寥若,霓虹璀璨。
陆西进入商场后,直接找到了商场经理,跟人家说了一声,先把车寄放在这儿,明早再来开走,拜托他帮忙看一下。
信德商场每晚十点准时关门,晚上这里没人,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大爷在这儿盯着,商场经理考虑了下,点头应允。吩咐保安把陆西的车开到仓库里,陆西交了点看车费,顺便从一楼超市里买了些水果蔬菜,到收银台前结完帐,提着袋子出了商场,跟散步似的,走路回家。
到家后,陆西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将蔬菜和水果放进冰箱。揉着太阳穴推开主卧的房门,脱掉外套挂在门后的架子上。而后拉开衣柜,从里取出一套白色睡衣,转身进了浴室。
调试好水温,打开花洒,室内很快氤氲起一团雾气,细细密密的温热水流沿着她冷白肌肤一路往下,落入瓷白地砖,缓缓流进下水道里。
陆西低眸,抬起手指落在锁骨上,摩挲着那串英文字母,思绪飘远,回到了那年夏天。
因小时候挨打次数过多,奶奶用的木棍都是用棉花布条绑好的,一棍子打下来,皮肤上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却是疼到了骨子里。
她身上的纹身不止一处,除了锁骨上,手臂上,右侧肩膀上,腰侧还有腿部都有绣纹。
三处是如锁骨一样的英文字母,唯有腰侧纹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陆西纹身并不是因为叛逆,也不是因为非主流,而是为了遮掩身上难看丑陋的伤疤。
这些伤是陆西高二那年,为赶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却无端遭拒,反被奶奶发狠毒打。
农村里总有那么些人不大爱干净,指甲留的老长也不愿剪掉,陆西奶奶就是其中之一。
那次,她没有用裹了棉花布条的木棍,全是用手拧的,掐的,指甲扣的,陆西穿的单薄,奶奶打的又深又狠,皮肤上一块接一块的痕迹,青紫相加,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那时候年纪小,夏天穿短袖怕被人笑话,索性她就找了一家纹身店,将身上这些淡化不了的伤疤全都一并遮掩了。
这件事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做的最任性也最疯狂的一件。
纹身虽不好,但好歹比那些骇人的伤看上去要好很多。
锁骨处的皮肤被她蹂┊躏的通红,陆西不觉得疼,反而有几分嫌恶。
小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父母从她一生下来就好好疼她爱她,就像别人家的普通小孩一样,拥有无忧无虑,健康快乐的童年,一切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同?
她可以结交很多玩伴,和她们追逐打闹做游戏,不用没完没了的洗衣做饭,伺候奶奶,没有一点自由空间……
可惜,如果终究是如果,永远都成不了真。
洗完澡,陆西草草擦掉身上的水珠,穿好睡衣,拉开门走出去。躺上床已经是十一点多,她侧身闭上眼,没多久就陷入了梦乡。
这晚,陆西做了个梦。
梦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一个女人抱着她跪地痛哭,嘴巴不停地蠕动,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想睁开眼看看清楚,可眼皮就好像黏住了般,怎么都睁不开。好不容易撑开一条缝隙,却无法看清女人的五官轮廓,只有一滴一滴的眼泪砸落下来,烫湿了她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