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各项检查结果上来看,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脑内没有淤血,也没有脑震荡之类的反应。”
纪衡压了压声音,“所以到底有什么问题,得特地来我这边?”
还是大哥纪州亲自打的电话,让他帮着看看,又说不要声张。
今天周末,本来不该纪衡值班,但大哥开口,他便急匆匆赶过来,还以为是有了什么很难办的恶疾。
但现在的情况,不论是从检查结果还是肉眼观察,面前的人都没有半点毛病。
莫闻笙扫过纪衡递过来的几页化验单,抬头看向远远坐在窗边的人。
纪衡也随他目光看过去。
青年抱胸坐在靠椅上,坐姿不太端正,一条长腿微屈着抵在凳子腿处,另一条则懒散地舒展而出,正侧眸专注地望着窗外。
浅色衬衣外头套了件条纹印花的薄毛衣,没有整理的碎发自然地压在额前,看起来垂顺又柔软,搭配上那张精致惹眼的脸,衬得人年纪偏小,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但纪衡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学生,也跟涉世未深几个字完全搭不上关系。
在莫闻笙出声叫那人名字之前,纪衡伸手扣了下桌子,“等等,我一直没顾上问,你怎么会……带着他一起过来?”
纪衡近视的厉害,常年戴着一副厚片眼镜,见面时他正坐在桌后擦着眼镜,起身跟莫闻笙打招呼的时候,还以为那是莫闻笙带来的助理之类的人物。
后头他带着莫闻笙去做各类检查,那人没跟着。
等回来之后纪衡为了看检查结果戴上了眼镜,发觉进门的小护士似乎一个劲地往那头坐着的人身上瞄,才跟着认真地去看那张脸。
看清之后就心下一惊。
那股子震惊从心底一路爬到了纪衡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跟宋敛对视上。
便见原本微恹的冷淡眉眼轻轻上挑了一下,扬眉弯唇地朝他递过来一个温润和善的笑。
纪衡直接看愣了,手里的笔掉在桌上滚了几圈,被莫闻笙伸手扣住才没滚下去。
随后长指一拨,将那支笔朝着纪衡推了回去。
按在桌上的手被笔尖磕了下,纪衡才反应过来,对上莫闻笙微沉的眸色,连忙低头接着看结果,暂时转移了注意力。
“我记得听谁说过,他好像进了谢氏……”纪衡低声寻找着比较合适的措辞,“那他怎么又跟着你……”
谢氏和莫家企业不算是明面上的对家,也没什么积怨,听说两家的长辈算有些交情,但合作并不多,在许多地方都是有竞争关系存在的。
宋敛作为谢氏的总裁秘书,这样的身份无疑是代表着谢氏那边。这样一个人却跟在莫家人后头一同前来,这一点属实让纪衡有些意外。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个莫家的人还是莫闻笙。
纪衡读书时跟莫闻笙同级,虽然不如他大哥跟莫闻笙熟稔,也算是经常有交集。
所以当年宋敛跟莫闻笙之间的仇怨他也听闻或是见识了许多。在他看来,这两个人不说是深仇大恨,却也差不了多少。如今却这样结伴出现,让纪衡不得不多想。
但比起他的小心斟酌,对面坐着的莫闻笙却并没有多少迟疑,淡淡地解释道:“他跟我住在一起。”
纪衡点头:“哦住在一……住在一起?”
一时压不住的声音有些大,没惊到那边朝窗外出神的宋敛,但把才走过来帮着递茶的护士小姐吓得一愣。
纪衡清了清嗓子,接过茶杯向人点头道谢。
纪医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温文尔雅又医术高超,护士小姐选择性遗忘了刚才的意外,羞涩地笑着说“不用谢”转身出了房间。
“……”看着房间门关上,纪衡又缓了好几秒,最终憋出来一句,“……也是。”
听说宋敛回来之后,他其实想过很多种莫闻笙报复宋敛的方式,但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
以这种包养的方式。
不过仔细想想,这应该确实是诸多方式里最狠的一种。
把一身野骨的飞鸟拽下来扔进牢笼,碾碎了骄傲生生驯成只金丝雀,真可谓是杀人诛心。
这时候纪衡再想起宋敛刚刚的笑,便也觉得变了味道,显得多少有些被迫讨好的意思。
但事已至此,纪衡不想也没资格多说,只在心里嘟囔一句,“是,他当年那么对你,既然敢回来,也该是做好了觉悟。”
心里这么想,但再避开莫闻笙看向那边身形如削的青年时,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同情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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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转移注意力,一边慢慢活动着右肩,感受肩胛骨那片淤青的恢复程度。
昨晚莫闻笙在玄关语出惊人地说要帮他涂药,但后头倒是没再提。
他用了些岑秘书找来的药膏,很管用,红斑一晚上淡了许多。之前磕到的肩胛骨那片不太好上药,就用跌打喷雾简单喷了喷,但似乎效果不是太好。
在医院里呆着总归让宋敛觉得不自在,但作为唯一一个亲眼见证莫闻笙发病的人,他又觉得有必要跟着来一趟。
所以拖着凳子坐到了窗口旁边,望着外头长势喜人的花圃,兀自调整保持着呼吸的平稳。
中间注意到医生惊讶的眼神,礼貌地回了个笑容。
他觉着这医生或许是以前认识他,但他并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随后又觉得医生的眼神看了过来,这回里头却多了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看不明白确切含义,但总归不是恶意。
宋敛便再次弯唇回了个微笑。
笑到一半,对上莫闻笙转过来的目光,宋敛收起笑,抬眸给莫闻笙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不是需要他去跟医生说明了?
莫闻笙眼看着宋敛脸上的笑容在跟他对视的瞬间落下去,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过来。”
原本便冷沉的语气似乎更加寒冽,听起来多少有点带冰碴子。
但一贯对莫闻笙的印象便是如此,宋敛没把这点寒气放在心上,起身走过来坐到了医生对面。
只是觉得对面的医生好像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看他的眼神。
这医生八成就喜欢这么看人。
宋敛开始描述莫闻笙的情况,“从前天开始,他到晚上会记忆有些错乱,说自己是17岁,只记得17岁以及之前的事。但睡一觉到早上又会恢复正常。”
会诊又进行了一会儿,纪衡中途出门打了几个电话跟其他医生沟通,最后道:“我的建议是先不要用药刺激,以免造成其他不可预知的后果,最好等观察一阵子再说。”
“像这样的情况确实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类似的病例。许多因撞击导致的记忆损伤可能会随着时间自己好转,就像是身体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
纪衡把人送到了医院门口。今天莫闻笙没让司机来送,是自己开着车过来的,车停在医院后院的停车场。
早晨又落了雨,院内小路的地砖上积攒了不少水洼。
宋敛穿着双白鞋,来的时候就躲得辛苦,却还是被溅上了点泥水。看到又要走这段路,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刚刚皱完,莫闻笙从后头拉了他一把,沉声道:“在这里等。”
宋敛抬起头,看着莫闻笙已经迈着一双长腿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自信于运气好还是不心疼脚上的定制皮鞋,全程没有停顿,目不斜视。
这么一对比,宋敛就明白了。莫闻笙是看他走得太磨蹭,看得糟心,不如让他安生在这儿呆着。
宋敛安生地等在门口,看纪衡还没走,开口问他:“医生,我想问问哪种跌打药比较管用?”
纪衡原本要走的脚步一顿,看向宋敛。
宋敛弯唇笑笑:“不小心磕了块淤青,想让它好快点。”
纪衡的脚步彻底停住了。
其实刚才他有一点没有说明,就是在记忆混乱的阶段中,可能会伴随着情绪不稳定,甚至暴躁易怒的情况。
但他看莫闻笙表现如常,所以以为没有这样的问题。
可听宋敛这么说,什么不小心磕的……
或许根本就是被打的。
像宋敛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甘心挨打吗?
……终究是局势不同了。
以宋启宁为首的宋家已经没落,如今安江依然有宋家,领头人却早已更改,宋小少爷也已经是别个人的称呼。而宋敛这样寄人篱下,自然是没什么好时光可过。
在脑海里脑补完这一通,纪衡报了几种药的名字,又简单叙述了一下用药方法。
宋敛点头应下。
纪衡看他几秒,掏了张名片出来。
“这是我的名片,要是再有伤……”
纪衡想了想,心怀怜悯地改口,“有事可以找我。”
“好。”注意到对方话里的善意细节,宋敛接过名片,只当这是个热心肠的医生,挂上微笑,“多谢。”
黑色卡宴停在了台阶下头,宋敛向纪衡道别,朝着车辆走过去。
这台阶上没什么积水,宋敛仗着腿长偷懒,两三阶合作一脚往下走。
纪衡在后头,瞧着宋敛快步朝卡宴奔过去,一副好像生怕行动慢了的样子,心里的同情愈盛,默默叹了口气。
莫总:今日看病,纪衡偷看宋敛七眼。
小宋:鞋子没脏欧耶。
纪衡:(没用的)同情增加了。
晚安好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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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