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在童稹的坚持下,东方赦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并用专机专车将他送到了往返他们村的小镇汽车站。
站在陌生又熟悉的热闹大街上,记忆纷乱中,他想起了母亲的节俭。以及他自从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回家的心虚。
童稹站在汽车站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拖着东方赦为他准备的大箱子,一步一顿的往镇上的十字街走。
记忆里后来的小镇十字街非常的繁华。
此刻的它与未来的时尚明亮相比,到处是被时间刻画,被严重烟熏火燎之后污垢满满的小饭馆,小面馆;招牌早就失去了原色,货品摆放的乱七八糟的批发店;玻璃柜一点都不透明的药店;黑暗陈旧的杂货店……。
唯二的两家新装修的服装店和鞋店,是这十字街最亮眼的存在。母亲不是引领时尚的人。童稹在别无选择之下,先进服装店挑了两件价格‘不菲’的羽绒服,一件大衣,几件羊毛衫羊毛裤,又去隔壁鞋店买了两双鞋子。
父亲的衣服是从来不缺的,作为梧桐村技术最好的水电工和木匠,母亲总是把父亲的穿着打扮放在第一位,以保证他出去谈生意的时候可以衣冠楚楚,不被人看低。
但是父亲爱喝酒,所以童稹在镇上转悠了一会儿,又买了一箱子在本地名气大,性价比也不错的白酒,和两瓶专门店价格最高的红酒。
嗯,好像东方赦在箱子里也放了酒。
至于,大哥和小妹。
童稹就当想不起这两人了。反正他从小就与这两人不对付,暂时也没有合好的打算。
童稹走下气味浑浊的破旧村镇公交车,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门,近乡情怯什么的他没有多少。他的感性好像在这方面一直都不怎么强。
他只是没想到因为车上的人认出了他,在一阵哄说下,司机大叔就特意绕了一段路,把他送到了家门口。让忽然之间有点措手不及。
“哟,这谁啊?这不是咱们龙大的天才吗?”作为住在村子十字路口的人家,纵然是山村,童家门前的人流量永远也是最多的。
童稹看过去,面容很熟悉,也知道是谁家的,却不知道怎么喊人。
于是,沉默。
那人也就是顺嘴一说,很快就面带八卦的背着一袋子东西走了。
“呜——”一阵电动三轮车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位面容黑瘦的大婶:“这谁啊?是童家的老二啊?我还说是谁呢?上大学了几年没回来,这回是衣锦还乡了?”
童稹:……
一名年纪比童稹大不了多少的青年骑着摩托车路过,特意放慢速度道:“哟,童稹!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你爹妈就要报警找人了,哈哈!”
坐在青年后座的女人,大约是对方的媳妇,紧接着就自来熟的说道:“上了好大学,也不能不回家啊。说出去多难听,像是你爹妈养了条白眼狼似的。”
青年接着语含嫉妒的说:“你爸爸在外面不是挺赚钱的吗?你们家四个轮的小汽车都买上了,用得着你勤工俭学?别是到了首都了,就看不起我们这小山村了吧?”
“……”
童稹淡淡瞟了一眼说话阴阳怪气的男女,这些人总用自己的素质和下线,去撩拨村里读书的青年男女。若是你反驳了,对方背后会说‘上大学怎么了,还不就是那样,跟咱们没什么区别,一样吃饭拉屎……’。若是不反驳,他们也就顶多过个嘴瘾。
以前的童稹,遇到这种情况,绝对会狠狠怼两句的,直接气的对方‘心梗’。这也是他童老二的风格。
但此刻他没心情。前世,他上了大学之后的确很少回来。原因——看不上这座山村是肯定的,另外也是觉得,在家里过的不痛快。
记忆里,他的耳边总是母亲的唠叨和歇斯底里,不管他做什么仿佛都是错的。
大哥童灏当年考上一个大专,父母高兴的什么似的给办了酒席,轮到他,什么也没有。学费生活费还是学校,镇上,县城和市里奖励的助学金。就好像他不是童家的孩子似的。
事实却是,他的确是童家的孩子。如假包换,DNA什么的,他和全家的人都验证过。
童稹(????;):……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就想为自己的某些幼稚行为甩自己几巴掌。
“好像今年童颜也考大学了?”童稹想道。但因为关系不和睦,他对这个妹妹的关心很少,连对方上什么大学都没注意,只记得后来某次听母亲唠叨说,好像同样上了一所大专。
他当时怎么想的?
这两人果然有共同话题啊!
“哟童稹,上个大学不一样了啊!看不起人了啊!”那人见童稹将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搬过马路,放在自家紧闭的大门口不理会他们,表情有些不好。
童稹停下动作面无表情的看过去,那人被他的眼神看的脖子一缩,赶紧开上摩托车带着媳妇跑了。
靠近大门,才听到母亲吵架似的唠叨声在堂屋里。
童稹听着那抱怨的唠叨,心中莫名烦躁。就好似前世每一次回家一样,忽然不想进去了。甚至忽然有些后悔重生回来干嘛要直接往家跑。
可是他过去的两百年里,曾有一段时间,真得非常思念这唠叨声,午夜梦回,都是站在自家院子里,听着母亲的唠叨,想抱抱她,安慰她,亲近她。
“哟,这不是童老二吗?大学生回来了,站门口干什么?几年没回来,都不敢进屋了?”一位大妈提着个装豆腐的篮子从背后路过,在奚落了童稹一通之后,大声喊道,“童稹他妈,你家老二回来了,怎么给关在门外头啊?前儿不是还说想你儿子了吗?”
“哐当——”院子里在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大铁皮门就被拉开了。
“老二?回来了怎么不敲门?”带着满身烟火气息,四十多岁脸颊泛黄又消瘦的童母出现在门里,看到儿子顿了顿,嘴里不自觉就抱怨一句,随即对那位提着豆腐的女人道,“晓钟妈这是去打豆腐了。馍馍包完了吗?我这不是在屋里听歌切包馍馍的馅子没听到。”
“我还以为是你故意不让老二进门呢。”背后那看热闹的大妈没有离开,看到母子俩调侃道,“看看这是,给你妈买多少东西,还没毕业就衣锦还乡了?在首都赚了几十万给你妈带回来了?”
“又不是出去打工,赚什么钱。”童母笑道,随即看到儿子的东西,又骂,“你这死小子,怎么不知道过家。你以为你是去打工,是城里大公司的老总啊,回来就给我铺张浪费?自己勤工俭学赚点钱就牛气了,也不知道攒起来。”
“……”
“童稹妈这话说的,我儿子要是有你家老二一半孝顺,我睡半夜都能笑醒。”
“晓钟妈你说啥子啊,我还不知道你们家孩子一个个多好。我们家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看他这瘦的,肯定又是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是啊,几年不回来,怕是光车费都能省下好多。”那位晓钟妈说着,也不好继续逗留,就笑呵呵走了。
看着说闲话的人离开,童母手脚并用,几下把儿子的行礼和东西提到院子里。然后大铁门哐当一关。
童稹本能生出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有种要被荆条棍伺候,三堂会审的感觉。
“你还知道回来你?”童母原形毕露,“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出去了就不回来了?你个倔老二,既然嫌弃家里不好,就别回来了啊。”
“妈……”
“还知道你有个妈啊?”
“妈,对不起。”童稹眼睛有些泛红。
“哭个屁,你妈我还没死呢。我还不知道你,你嫌弃你妈我管多了。出去了,就跟监狱放风似的。”
这比喻!还真是一如既往。童稹莫名想笑。
童稹想了想,把买来的东西递过去:“妈,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
“我是养儿子,还是养闺女?需要你一个男娃子给我买?我没女儿孝敬是怎么滴?你发财了?发财了,直接给钱不好吗?你几年不回来,知道你妈胖了瘦了,穿多大的衣服?”童母一边说,一边狠狠抓几个大袋子。刚刚动作太快,没仔细看。现在打开。在童稹默数还没到十五的时候,再次气势汹汹起来,“童老二,你个死小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几年不挨打,皮痒了是不是?”
“……”
“老娘没衣服穿啊,用得着你浪费钱?”一身起码穿了十年以上旧衣裳的童母。
“……”
“你咋不把天给我买下来?现在冬天都不冷,你一下买两件羽绒服,还买大衣,感情那服装店是你开的,随便拿,不用钱?”
“……”
“给我退了去,退不掉,你继续不用回来了。反正这几年你不回来过年,老娘都习惯了。”
衣服自然是没退的,但是童稹也接收到了来自童母的无差别语言攻击。以及发现他什么都没给其带的大哥和小妹的火上浇油。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宫斗剧看多了?给老娘上眼药,火上浇油,童老二再怎么说,也知道给老娘买几身衣服。童老大你呢?工作几年了?你给老娘买过一针一线?你对得起老娘吗你?”
“你不是不让我乱花钱吗?”童大哥一脸的委屈。“我本来想给你买皮草的,现在外面都流行。”
“嗨呦,你还买皮草,你有钱吗?一个月三千的工资,你自己吃喝玩乐够吗?是谁前个儿说想买房子没首付,想爹妈给他垫上的?给你垫上,你有本事还房贷吗?还给我买皮草,一件皮草万把块钱,你买得起吗?给你一年,你存得到吗?”
童大哥:……
童小妹在一边偷笑。
童母横眉冷眼的看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二哥不要的生活费全给你了。结果你就给老娘考了个什么学校?你怎么好意思?我要是你,那么可怜的分数,直接钻茅桶里淹死算了,还上大学。”
“嘿嘿!”童小妹死猪不怕开水烫,嘟嘴撒娇道,“妈,我要真那样,你不得哭死。”
“我放鞭炮大庆三天我,还哭死,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将来我老了,你们仨一个都指望不上。”
“谁说的,我肯定养您,我是您的小棉袄。”
“那你去做饭,今天中午你做饭。”
“……”童小妹瞬间卡壳,她顶多会打打下手啊,她要真做了,回头非被剥皮不可。
原因自然是太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