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法师 第3章 老虎

春风振叶，秋水漱石。一转眼间，三年光阴匆匆而逝。

六岁的淼淼比三岁时长高了一些，但还是小小的惹人怜爱的一只。

雌雄莫辨的年纪，他漂亮得格外出奇，五官尚显圆钝幼态，可无论形状还是排布都好像工笔描绘一般，再找不出更合适的样子了。

此时，小孩正蹦蹦跳跳在湖边行走，一头黑发披散背后，长度已经蓄到腰际。

倒不是爷爷贪懒不给他剪发，而是他的头发生长速度实在格外快。

爷爷曾经试图给他修短一些，不到三天头发就又自动生长回了原来的长度，简直像在嘲讽一般。

死神从来无往不利，没想到竟在这种小事上吃了鳖。却又不好真的把小孩头发剃光，于是只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任由头发自由生长了。

今天是爷爷外出的日子，月牙湖畔除了淼淼，还挤满了各色急着喝水的动物。譬如头上长着细又长的尖角、蹄子上印着云朵一样优雅纹路的白马，又譬如身躯庞大厚重、表面覆盖着密密实实毛发的黑熊。

在这里甚至可以看到原先食物链上直接相扣的两者共处一地相邻饮水，一个不去管嘴边的食物，一个看不见身侧的獠牙，似乎大家十分有默契的将此地视为了禁止纷争之地。

而当它们转身脱离月牙湖湖畔之时，追与逃的厮杀博弈便再次开始。

淼淼路过了一只伸长脖子几乎半个脑袋都埋入水中的白色大鸟，目光锁定在它身边毛发颜色斑斓的大老虎上，目光中透露着隐约的好奇。

常来月牙湖的动物他都很熟悉，但这只身上花纹同金色闪电一般绚丽又霸气的老虎他还是头一次见。

这时候的淼淼对武力值这个概念还没有清晰的认知，但这么几年下来，大概也感觉到能来月牙湖喝水的动物都是森林里相当厉害的一批。

一次他瞒着爷爷和大黑偷偷跑出去玩，被一只饿急了的大蛇当作捕猎目标，就是路过的大熊一巴掌把蛇拍死又送他回去的。

他坐在大熊厚实的肩膀上晃着小腿，一路上遇见的其他动物都小心避让，别提多威风了！

从那时候他就知道，对他态度友善的大家伙们其实个个都不简单，只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和最普通的动物无异。

他起初不理解为什么，去找了爷爷问，爷爷却笑叹着摸他的脑袋，说淼淼笨，那是它们怕吓着你。

失落森林中有无数天材地宝，富有得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类眼红，却只有最外围的一些有机会被偷偷采摘，其间原因，林中众兽功不可没。

它们平日所展现的和普通动物无异的形态，不过是同岩浆虫那样用于伪装的拟态罢了。

淼淼没见过它们真实的模样，并不清楚这些。他被爷爷捡回来后就不被允许离开森林，如果大黑不在，那就连月牙湖以外都不许靠近。

他没见过爷爷以外的其他人类，逐渐长大后难免感到一丝无聊，月牙湖边的动物们是他仅有的朋友了。

现在得知自己当玩伴的动物们其实都一直在欺骗他，他还闷闷生了会儿气。

骗他，一个个都骗他。他哪有那么笨？还能被它们骗到一辈子吗？

淼淼试探性地往新来的大老虎身边走了两步。他想着，这只大家伙是新来的，或许其他老油条还没来得及说服它，会让他看见一些更真实的东西呢。

一步，两步，小小的步伐迈动着，被裹在柔软月白袍子里的孩童试探着向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老虎靠近。

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贸然接近自己的幼小生命，巨大的与身上花纹同色的灿金眼眸眼皮微垂着扫过来，视线似乎并不多友好。

靠近了越发感觉到，这只大老虎的身材十分健壮。通身肌肉饱满又匀亭，里头蕴含着肉眼可见爆发性的力量，配合头顶狰狞的王字，有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势。

淼淼形容不出来那种一下子让自己十分瑟缩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在大老虎面前大概还不够对方打一巴掌的。

但是直到他一路停到了它的身畔，再向前一步都会踩到它身上的距离，那视线似乎并不友善的大老虎也没有动作，甚至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随意就背对着淼淼趴下了。

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随着动作呼吸匀速的一拂一颤，好像勾引人去摸上一把似的。

淼淼：“……”

淼淼：“。”

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他这些年已经见过很多次，不会再被骗了！

没想到你这老虎看着浓眉大眼十分正直，结果和那些老油条还是一个模样。

他忿忿地矮下身子，使劲揉捏了一把大老虎的耳朵。

都说老虎脑袋摸不得，耳朵显然也属于脑袋的一部分。大老虎被他这一揉激得整只虎一抖，动作极快地翻了个身，转过头来轻轻撞了他一下。

一双金色大眼里闪烁着人性化的无奈，似乎拿面前的幼崽很没办法。

的确是没办法，能来这里的动物都是开了灵智的高阶幻兽，活的岁数不知比面前小孩大了多少倍，甚至比他的爷爷都要大上许多，实在没理由和这么个小朋友计较打打闹闹的事。

更何况，对方身上的气息让它感觉很舒服。

这种舒服不是像面对好吃的食物那种垂涎欲滴，也不是像面对珍贵的灵植那样让兽疯狂，而是一种全然不同的，让它一见到就忍不住全心呵护的感觉。

甚至不敢去争抢，因为觉得去抢夺会在这个过程中导致对方受伤。

显然这种感觉并不只限于它一个，于是才形成了如今这样大家都默契的聚集在月牙湖边吸小孩的情况。

小孩看起来笨笨的，大概想不到这些年来月牙湖喝水的动物越来越多，其实不是因为真的想喝水，而是为了见他而来吧，大老虎心想。

就像它一样，其实早有来这里的资格，但过去一直觉得靠月牙湖的湖水来淬炼自己灵力太过借助外力，故不屑来此。直到一次在林中远远嗅到这个小孩的气息，才跟中了毒一样尾随跟到这里。

它闭上眼，在淼淼轻柔的抚摸下静静地休憩了。素来被变强和杀戮的执念困住的思绪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完全的放松，只有那幼小柔软的掌心温柔拂过身体的感觉如此鲜明。

在淼淼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一圈圈金色的气流围绕着大老虎的身体缓慢有序地顺时针循环着，每一圈循环过后，那夺目的色彩都会变得更加凝练，其间夹杂着的一些顽固的灰色颗粒也好似被融化了一般，缓缓地从气流中消失了。

只是小憩一会儿的时间，它身上的能量精度便实现了一段跨越。

空气中的波动太过明显，湖畔其他动物的目光都不禁移到这里，瞧着大老虎的目光有些微妙的嫉妒和审视。

说好的大家公平竞争，你这老虎怎么还偷跑呢？

仗着自己新鲜貌美就使劲抢占注意，要知道淼淼以前都是平等地路过每一个动物身边的。

一时间，竟都无师自通了人类遇见绿茶的感觉。

少见无雨的天气太过和煦，晒得小孩有些昏昏欲睡。

金黄的虎毛虽然色泽美丽，但论起手感，终究没有兔子和飞鸟的毛那样丝滑柔软。他摸了一会儿胳膊肘便有些酸了，瞧大老虎已经双目一闭睡得神情安详，想了想干脆爬到另一边，靠着老虎软乎乎的白肚皮坐下，也安心闭上了眼。

风吹日暖，夏季的失落森林褪去了几分湿漉漉的感觉，一层层深绿的枝条纵深而繁茂，堆积在地上铺成厚实的天然地毯。月牙湖畔虽然树木较为稀疏，但地面也铺满了浅绿的草叶，无论是坐倒还是躺倒在上面，都是柔软又干燥凉爽的感觉。

抬头，一轮金日从稀薄的云层背后缓缓浮现半个轮廓。低头，清澈透亮蓝湖被风吹皱了满池的粼粼波光。大大小小或庞大或美丽、或健壮或优雅的生灵围绕着湖畔，如同祭神般聚集在一起。

风中飘来鸟儿清脆的啼鸣，自然的神奇秀美在此地展现得淋漓尽致，任谁能想象这在外人眼中竟是一片死地？

老虎腹部柔软的白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轻轻扫过小孩面团般的脸颊。

淼淼睡着后就毫无形象地整张脸埋进它肚子里，一点都不见外的，连小小的躯体都不自觉跟着爬上去，仿佛没有重量似的挂在它背脊上随着起伏一晃一晃，像是趴在纯天然的摇摇车上一样。

他睡得那样熟，一张小脸熟苹果般红扑扑，连睡梦中唇角也挂着甜甜的微笑。

外界人人闻风丧胆的失落森林，对他而言却是最安全的家。

爷爷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神情罕见的带了些疲惫，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不喜欢的东西，眉眼间再怎么遮掩也染上一丝阴霾。但这丝阴霾在见到那只傻乎乎睡得香甜的雪团子时又飞快地烟消云散了。

他向这里走来，脚步越走越快。见他靠近，原先还守着小孩的众兽们都作鸟兽散，只留下被当作床垫的老虎。

“怎么睡在这里？脏兮兮的，回头又要生病了。”

老人无奈又宠溺地把小孩从老虎背上抱起来，顺手拍去了他衣服上沾到的草叶。随后看向还留在原地的老虎。

老虎显然早就醒了，只是碍于背上的团子一直没动弹，这会儿半仰着头，目光冷冰冰注视着他，巨大的金瞳里说不好是敌意还是其他情绪，但明显并不友善。

和其他畏惧爷爷的动物不同，它眼中明显战意更多。似乎很想和他打一架试试的样子。

爷爷并不意外，失落森林里的原住民们对外来人类的态度从来都不友好。但凡发现人类的踪迹，它们哪怕暂停彼此间的厮杀也要先把人类处理掉。

如果不是因为杀死了月影公国的上任国王，导致被通缉的无处可去，他也不会选择闯入这里。

失落森林里的动物们，或者说拟态的幻兽们，六七阶都要算低等级，□□阶甚至十阶的数量都相当不少。

爷爷已经具有十一阶的实力，否则贸然进入也是一个死字。

即便如此，他也是一架架实打实地打过去，才赢得了绝大部分幻兽的认可，默认了他在森林中有一席之地。

但默认他能居住在这里，并不代表他成为这里的主人。爷爷很清楚，这片森林真正的王者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

人类世界一直有传闻，失落森林中住着一只已经达到十二阶巅峰的幻兽。

这几乎已经达到这个世界所允许容纳的力量的顶端，任何其他存在在它面前都等同蝼蚁。

各国也是碍于此，从来没有大规模派人探索过失落森林。

普通人听了或许会觉得，这只是某种夸大臆想的谣言，因为这只幻兽这样强大，却从未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可爷爷有老树精这样的消息渠道，却知道这只幻兽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对方的生命，甚至比已经活了近万年的老树精还要漫长。

无需出现，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是足够分量的威慑。

因此哪怕是爷爷的性格，在失落森林里也表现得很“安静”，不会刻意去破坏森林中现有的规则。

爷爷将淼淼小心的抱在怀里，动作已经很轻，但小孩对于外界气息变化十分敏感，咕哝了一声“爷爷”，还是慢慢醒转过来了。

他半清醒半困倦，晕乎乎地趴在老人肩头，落下的黑发像上好的绸缎一样冰凉丝滑。

“饿了，想吃白糖糕……”他撒娇似的蹭了蹭爷爷的颈窝，嘟嘟囔囔地说。

“先吃饭再吃甜食，等下给你做。”爷爷说。

“爷爷最好了。”淼淼欢呼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爷爷脸上啊呜亲了一大口。

身后，似乎是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亲近，大老虎浑身的战意渐渐的收敛了。

沉默地四肢一撑，身躯从地面站起。

爷孙俩抱着亲昵，倒显得它还留在这里孤零零又不知好歹。

它金色的眼眸在小孩的背影上又逗留几息，粗尾一甩，跳跃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