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魏有义回来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对门新搬来的一家。
海外千里迢迢回来的归人,这样新鲜,百年难遇,如何能不叫人好奇,只是他刚回来忙着应对上门来的亲朋好友,暂时顾不上,只从旁人耳朵里听了几嘴。
经过这一遭流放,他自认也是有见识的人了,他在西北见过草原见过荒漠,那里的贫瘠和彪悍给了他极大的震撼,更别说流放路上种种见闻。
魏有义学识不高,只识得千百个字,从前凭着一腔莽撞义气行事,受此一挫,倒是学会了点城府。
收到大赦天下的旨意时,他并没有急着立刻赶回来,而是拿出一年前爹娘托付舅舅跋山涉水来送给他的金银,打算私下倒腾些皮货。
他在流放路上帮过几个同路的昔日勋贵官宦,其中一家在西北有行商的亲眷,借着人情他拿到了一箱皮子,一路上悄悄倒腾卖了。
虽然拿到京城来肯定能卖的更多,但太打眼,他好不容易得了大赦回来,不想再来一遭。
他一直怀疑自己的牢狱之灾是有人给他做的局,否则那位被他救了的小娘子一家如何会转头就不见了。
他也不是非要让对方感激他,只是一出事就全家消失着实可疑了点,他后来叫舅舅去打听过这家人,竟然是出事前一个月才搬来的!
人一走,什么都查不到了。
但人确实是他失手杀的,他无法反驳。
因着这点怀疑,他不打算再回衙门去,他不是心细的人,着实看不出来有谁要花这样的功夫来针对他,干脆避开。
为了他的事,爹娘花光了多年的积蓄,妻子也搭进去了嫁妆,岳父岳母虽然当他的面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是怪他的,弟弟还因此失了一桩好婚事,小妹已经及笄,本该给她的嫁妆也因为他没了。
他自己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
要不是这两年街坊邻居和从前的兄弟照顾布庄生意,怕是家里的宅子都要保不住。
魏有义迫切想要赚一笔钱来缓解家中的状况。
他原本打算招揽一些青壮去西北跑商,虽说皮子过了季节,但可以从京城带茶叶丝绸卖去西北,尤其后者,他家便是开布庄的。
他先前一去一回,对路线已经胸有成竹,只要带足青壮,安全不成问题,他回来时便是搭乘的商队,只要人多敢打,匪徒见了也要掉头。
而且他在西北还有熟人,不怕去了被骗。
谁知开年便听到镇北王自立了,北边要打仗!
这下都成了空,就算他不惧,却不敢拿兄弟们的性命去搏,尤其怕他们一伙青壮被撞见后拉去上战场。
他思来想去,打算实在不行去南边,他先跑个来回,摸清楚了再带兄弟们一起。
只是跑商有风险,尤其他对南边两眼一抹黑,一时下不定决心。
正在这时,对门的一系列大手笔吸引了他的注意。
人家一个小娘子都敢想敢做,他一届大丈夫居然还犹犹豫豫,他唾骂自己两句,当即决定收拾东西去南方跑一趟。
许佳英便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魏有义。
“请我吃酒?”
魏有义惊讶。
“是请你和嫂子一道。”来递话的是他的粉丝方二七,他是二月七生的,就以这个日子做了名字,也是应聘了四通速运的预备员工。
“三娘说有买卖要跟魏哥商量,又怕叫嫂子误会,干脆叫上嫂子一道。”
买卖?
魏有义心里琢磨着,想到许三娘的大手笔,答应了下来,说不定真有什么大买卖呢,万一成了,他去江南时便能带更多本钱。
不过心里免不了嘀咕一句女人家做买卖就是麻烦,还得让他叫上妻子。
请客的地点是醉仙楼,提早订的包间,八凉八热十六道主菜,新鲜橘子一篮,糕点两盘,六拼的零嘴攒盒一人一盒,还有醉仙楼的招牌酒眉寿两壶,诚意十足。
魏有义对醉仙楼熟得很,早先跟衙门一帮兄弟时常下了衙来吃酒,只是那时不过在大堂点几个下酒菜再来一壶黄酒罢了,如此豪奢的一桌,他也就跟着头儿蹭过两回。
夫妻俩进门时凉菜糕点和攒盒已经摆上了,金氏见了不免一惊,自打丈夫出事,家里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些精致的点心了。
许佳英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大姐许佳慧和方二七。
方二七为人机灵,立马上前招呼:“魏哥,嫂子,快坐,就等着你们一到便动筷了。”他笑得欢实,“我今儿可沾魏哥的光啦!”
许佳英也含笑道:“早就想找机会跟魏哥和嫂子结识,先前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贸然上门惹人笑话,如今总算有了些底气,只是担忧我一个小娘子上门叫人生疑,才叫二七帮着递话,魏哥莫怪,嫂子也是。”
金氏慌了一下,忙摆手:“不怪不怪。”
魏有义初见一大桌豪宴的警惕和不适消了一些,爽快一笑:“哪里的话,我那点名气属实算不上什么,倒是三娘这些日子豪爽叫人称叹。”
许佳英自然又恭维回去。
你来我往商业互吹几句,大家才拿起筷子开宴。
许佳英也是头一回来吃醉仙楼的大宴,和许佳慧边吃边评,没吃过的没见过的丝毫不做作遮掩,接地气的很。
魏有义三人更自在了,尤其金氏,她和许佳慧往日就打过照面,也聊过几回,很快亲近起来。
许佳慧把自己没吃完的点心塞进攒盒的空余里:“我问了掌柜,攒盒能带走,这么一盒我一个哪吃的完,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许佳英也把自己的递过去:“我的也带上。”
方二七立马笑嘻嘻说:“我也带回宿舍给大伙都尝尝。”
他这几日冒尖已经惹来不少侧目,别的宿舍他管不着,自己住的这间一定得拉拢住。
金氏就顺势麻利地把自己和魏有义面前的也装了起来。
魏有义不免朝许佳英和许佳慧多看了两眼,没别的意思,只是感叹不愧是能一口气盘下十多间铺子的人家,行事有点手段,不光许三娘,许大娘瞧着也是个能人。
只这推杯换盏间察言观色的本事就叫他去了轻视。
他也见过胆大泼辣的女子,但许家这对姐妹瞧着跟以往那些并不相同,单她们看人的神态就不一样,他是粗人,想不到如何形容,总之就是不同。
果然不是在他们汉土长起来的。
酒过三巡,许佳英放下酒杯说起正事:“今日请魏哥和嫂子来,除了想结识一番,也确实有桩买卖想谈,想必魏哥和嫂子也听说了我们家打算做急脚行当。”
魏有义点头。
金氏没想到许三娘说正事还带上她,愣了下忙跟上点头。
许佳英道:“一个行当做起来,从开始便得规范,我打算给镖师——哦,这是我们急脚行伙计的叫法。”
此时驿站的快递员叫急脚子,因为燕末帝,百姓对邮驿的印象不好,她干脆重新起一个,思来想去用了镖局镖师的称呼。
“我打算给每个镖师制作统一的衣衫,叫一走出去就知道是我们行当的人,我预想是每季两身换洗,一年一回。”
魏有义听到这已经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布庄的买卖。
许佳英观察着他的神色,点了下头给他肯定,继续说:“做这一行全凭人手,如今只十四个铺子便得雇四十多个,若京城和附近都铺设起来,两三百人不止,暂时按一匹布两件算,一百人一季便得一百匹,还不算里衫帽袜,还有冬夏布料不同。”
“细算下来一笔不小的支出,我们刚回来京城,不敢贸然找上布行,便想到了魏哥家的布庄。”
魏有义心里也在算着,这几年棉布价格越来越低,如今一尺十二文,一匹四百八十文,一百匹便是四十八两,听许三娘语气,将来肯定不止一百匹,若答应下来,他们家每季都能有固定售出,不用担心积压。
确实是门细水长流的好买卖。
许佳慧朝金氏道:“不知道布庄做不做制衣的生意,我们买回来还得找针线行裁制,若是你家布庄能雇几个妇人制衣,往后我们直接定制成品省事,价格自会再高一些。”
金氏眼睛一亮,看向丈夫,她就会做啊!娘和小妹也会!
魏有义却没被冲昏头脑,布庄的买卖跟他爹谈也是成的,如何偏要请他来,看向许佳英:“买卖是好买卖,别说我,便是我爹听了都会心动。”他一杯酒干了,一笑,“三娘莫卖关子啦,有什么只管说来!”
“魏哥洒脱。”许佳英捧了一句,道,“我来找魏哥确实不光是想谈这桩买卖,容我先给魏哥讲讲我要做的行当。”
把对四通速运的构想简单说了一遍:“……京城铺设容易,只是单靠京城内跑腿赚不了几个钱,前期只怕还要亏出去不少,真想做起来,必得走长线,就如跑商一般,还有出海的海商,东南西北倒腾一趟够本地商铺好几年的盈利。”
魏有义眉头一动。
许佳英:“可若要长线铺开,只靠招些跑腿的肯定不够,得跟商队一般有护卫有打手,其实这镖队若组建起来,跟商队的护卫打手有类似之处,只是镖队无需走长路,若是能把每一站串连起来,只需在当地招揽,打个比方——”
“如果有客人需要咱们护送东西从京城到并州,京城的镖队带着东西出发,到隔壁柳州便可以撒手,将东西给柳州的镖队,由柳州的镖队护送往下一站,以此类推送到并州。”
“如此一来,省了长途跋涉,当地招揽来的镖师也无需长期远离家乡。”
魏有义越听眼睛越亮,他是走过长路的,自然知道长途跋涉的艰辛,一个水土不服便能要了性命,当时跟他一起流放的好些人明明跋山涉水辛苦到了却倒下了,商队养得打手护卫每次出门至少得两三个月,他们家里必是担忧的,若可以选,没人愿意离乡太远。
他反应过来:“三娘是想招我做镖头?”
“不止。”许佳英诚恳道,“小妹以上所说是咱们行当完全做起来后的情景,如今连京城都未曾包揽,一切还早得很,我能力有限,所以想招魏哥与我共同来创下基业,做此行当的开拓者,将其发展兴盛,叫后来者都知晓咱们的名号!”
她冷不丁英眉一挑:“不知魏哥可有胆气同小妹一搏?”
魏有义正听得心情激荡,闻言浑身一激灵,脱口而出:“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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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