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令欢提心吊胆地等了很多天,也没听到宫中下达斩首段十四的命令。
反而,东厂多了一位新任的段厂公,年不过十三,却已经是个能够号令东厂一众鹰犬的鹰犬头子了。
那段时间,东厂并不太平。过于年轻的新主子毕竟不能服众,东厂又没有善茬,故而总有人想挑战新厂公的权威。
不过,到头来,都以惨死告终,尸体被从东厂的侧门拖出去。
而朝野上下,原本也并没把东厂放在眼里。可段十四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接到命令,便立马去做,连杀带抓的,打了朝臣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长安城中,皆谈东厂色变。人人再提起新任的段厂公,皆是目露惧色,三缄其口。
唯独君令欢是高兴的。
原来那个哥哥叫段十四,那个哥哥没有被皇上砍头!
君令欢彻底放下心了。
不过,她放心归放心,却还依然记得,这个哥哥在宫里时,为了救自己,差点就被皇上砍头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被砍头……
可能是因为他非常厉害呢!
总之,君令欢的心里从此藏下了一个小秘密,跟谁都没有说。
大家都说东厂里都是坏蛋,但是那儿却有个大哥哥,对她特别特别好。
就像是在一片被家人警告过不要接近的泥泞之中,捡到了一颗珍珠般,有一种意外且隐秘的喜悦。
君令欢独自偷偷藏着这份喜悦。
不过,这种喜悦不能和家里人分享,却可以和那个对他特别好的哥哥分享。
毕竟,哥哥可是教过她的,要知道知恩图报呢!
她娘亲平日里就不怎么约束她,父亲公事繁忙,她大哥又忙着科举,二哥常年野在玉门关,全家上下,都没人会管着她。
于是,君令欢入宫入得更勤了。
每次入了宫,她陪淑贵妃说说话,临走时,便会想方设法地溜达到东华门去。她去好几次,总会有一两次能见到段十四,再找些小借口,就可以跟这个哥哥说几句话,给他塞些小玩意儿,再顺带让他送自己回家。
次数多了,段十四也眼熟了她。
君家的这位大小姐,似乎特别不认路。鸣鸾宫离东华门远得很,她却每次都能走错路,迷路到东华门来。
段十四倒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偶尔撞见了,要花些时间,将她送回家去,还会被迫收下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有时候是歪歪扭扭的剪纸,有时候是从宫中带出的糕点,有时候是些个他没见过的小玩具。
段十四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是他若不收,那小姑娘便又一副颇为失望忐忑的模样,眼睛里含着打转的眼泪,忍得极其辛苦。
想必收礼物也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故而,时日久了,君令欢给他什么,他便收什么。不过,那些个小物件,他一眼都没多看,全都收到了自己住处的杂物间里。
渐渐的,他便也习惯了君令欢日常迷路的行为。
再之后,便到了冬日。
东厂自然没有什么年节假日,什么时候来了命令,什么时候就要立刻去办。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宫中一片灯火辉煌。长安上下,笼罩着一片喜气,红灯笼映着白雪,将整个长安都照亮了。
东华门外的大门却打开了。
一队人马,踏着夜色和爆竹声,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是薛晏掌权的第一年,朝廷中还残留着许家的余党,只是尚未拿到足够的证据,不可立即抓捕。
东厂得到消息,就在今夜,会有大臣借着年节之名,在府中私下集会,瓜分许相存留下来的、尚未被抄没的金银。
薛晏下了命令,若能够当场抓住,且证物俱全,人便不用留了,可就地处死。至于他们手中的钱财,便全数抄没,连同他们家宅中的金银,一并充入国库。
段十四自然不会耽搁。
于是,长安城大年三十的夜色之中,鲜血溅上了红灯笼,将那大臣家宅中的白雪染红了。
照例,钱财被封进了箱子中,段十四一手提着装在袋中的人头,收兵回了东厂。
恰在这个时候,皇城中开始放烟花了。
太液池畔的烟花升空,整个长安的天都被照亮了。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都从自家房中探出头来,往天上看去。
烟花在夜空中接二连三地炸开,明明灭灭的光照在长安城中,给年节的喜气都撒上了一层金粉。
段十四却头都没抬。
他手上染了血,多少有些黏腻,骑马的时候不大方便,让他有点懊恼。
他想快些赶回去,洗洗手。
马头一转,皇城已经近在眼前了。东缉事厂的大门大敞着,一看便是在静候着他的归来。
却在这时,他看见东厂大门口的雪地里,站着个小小的人影。
她披着红色的斗篷,洁白的兔毛镶边,毛绒绒地将她的脸颊簇拥在一片绒毛中。远远一看,便知她是从宫宴上跑出来的,平日里簪着花的发髻,今日满是珠翠,瞧上去分明是朵娇艳的小富贵花。
……大过年的,又迷路到这儿来了?
段十四握着缰绳,心下不由得有些疑惑。
似是看到他来,小姑娘看上去颇为兴奋,哒哒哒地朝他跑来。
冬日里雪厚,她的衣袍披风又颇为累赘。小女孩儿不擅运动,跑了几步,便在雪地上软软地摔了一跤。
就在她懊恼地爬起来,身上狼狈地沾满了雪花时,段十四在她面前勒住了马,翻身跳了下来。
他俯身,将君令欢恰好滚到他靴边的小手炉捡起来,一把塞进了她怀里。
他仍旧没说话,站在君令欢面前,单手提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口袋。
君令欢早习惯了他寡言少语的样子。
娘亲说过呢,不要总听人家说什么,要看人家怎么做。
十四哥哥就是,从不跟自己多说一个字,但是对自己却特别好。
单纯的小姑娘尚且不知,面前这人不过是把听命行事的武器,只是恰好得过命令,要替主人保护一朵花罢了。
她只当自己是特别的。
她脸颊红红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手捧着手炉,另一只手费劲地在袖子中摸来摸去,半天之后,摸出了一个红封。
里头装着的是她攒了好久的零花钱。
她将红封递到了段十四的面前。
“十四哥哥,我来给你发红包啦!”她说。“新年快乐喔!”
段十四低头看向她时,太液池的焰火正好在他身后炸开,将君令欢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只手上,染着污秽的血渍。而隔着个红封,小女孩的手,洁白又温软。
段十四没来由地想将那个装着人头的口袋,往身后藏一藏。
忽然有个变态的想法。
如果前世当了厂公的段十四遇到已经是太后的令欢的话……是不是会更刺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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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