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瓷碟儿里头一共装着三块红豆糕, 用了花瓣的模子,形状精巧,有两块完好无缺,其中一块被猫儿咬掉一半。mengyuanshucheng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糕点里也可能没有毒。
于心然知道糕点有没有毒对皇后而言根并不重要。若自己因为这糕点没了性命, 皇后大可说贵妃是自己下毒误了自己性命, 若无毒, 皇后只要训斥容嫔几声, 这事就掀过去了。
侯夫人?难道是侯夫人受了屈辱要报复她吗?极有可能, 若没有绒儿出现, 吃了糕点被毒死的便是自己, 侯夫人还能以此为借口再送一个于家女儿送进宫随王伴驾。
可侯夫人已经去了金陵, 走之前那副狼狈模样,能这么快安排好这些吗?在宫里头下毒,稍有差池被发现就是诛九族的重罪。
“贵妃, 本宫没什么耐心。要么承认下毒害容嫔,要么吃了这糕点。”皇后催促道,仰着头眼神不往这儿看,神情高傲。
赌一把,于心然伸手从瓷碟中捏起一块红豆糕。脑子里浮现绒儿在地上挣扎的惨象,若赌输, 她就会像那样翻来覆去挣扎着死去, 就像母亲一般......
糕点已经到了嘴边, 非生即死。
手不自主地抖动起来, 不成,她有所留恋还不想死。复又将糕点放回碟子中。
见她这举动,半卧着的皇后骤然起身, “怎么?你承认自己下毒了?”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与皇后对峙,关乎生死、无需再忍,“臣妾并未下毒,也不知这糕点里是否有毒,若有,定是他人所为,臣妾是被人陷害的,求娘娘明鉴!请宗人府来彻查此事。”
“糕点是你给容嫔的,此事你还敢抵赖的?!来人,将这些糕点塞进她嘴里!本宫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有毒。若是有毒,叫她自食恶果,若是无毒那我们彼此相安无事!”皇后厉声命令道。
那两位厉害嬷嬷得了令朝着她冲过来。于心然哪里斗得过她们,起身便往月华殿大门跑,她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
只是没跑两步,殿门就被从外重重关上了,头发被王嬷嬷从身后狠狠揪住,丝毫动弹不得。
“贵妃想畏罪潜逃?”皇后因着小琴的事饱受冤屈和耻辱,这次天大良机哪能轻易放过。
王嬷嬷将她摁得跪倒在地,刘嬷嬷擒住她的下颚,拿了糕点往于心然嘴里塞,若真是这糕点的问题,绒儿只是舔了舔糕点就这么死了,那么自己即使没咽下去也没命活了。
于心然紧闭双唇拼了命地痛苦挣扎。
“你们看着做什么?还不帮忙?!”皇后又喊了另外的宫人。
混乱之际,月华殿的大门突然一阵响动,难道侍卫也来了?那她更活不成了。
如此绝望之际,加诸于她身上力道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给皇上请安!”两位嬷嬷还有殿里其宫人纷纷行礼。
原来是皇帝来了!于心然心中燃起希望,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原本是被摁着跪倒在地,见了皇帝顿时瘫软在月华殿冰凉的地面上。
“皇后要朕过来有何事?”皇帝发觉殿里人不少,扫视一圈最后才发现瘫软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于心然,他脸上神情有瞬间的异样,但又很快回复如初。
“皇上来得正好,贵妃将下了毒的糕点赐给容嫔。臣妾责问贵妃,她否认说没毒,臣妾便命她吃下糕点,贵妃心虚又不肯。”皇后听信了容嫔片面之词,将那番胡话转述给了皇后。
于心然捡回一条命,只是头上的发髻也散了,衣裳也被两个老嬷嬷撕扯得不成个样子,脖子被掐出了红痕,几乎喘不过气,接连咳嗽着。
皇帝来到她身前,负手而立,“贵妃下毒了吗?”
“臣妾没有。”她仰头看向皇帝,两人之间云泥之别的感觉又再次袭来。她心里委屈极了,却又不能与他哭诉。
大太监机灵地将糕点呈到皇帝面前。
“叫御医来验,先扶贵妃起身。”皇帝走到华琳琅身边坐下。大太监也将她扶坐到圈椅上。
“皇后确定这糕点里有毒?”
皇后本不十分肯定,可刚才看于心然抵死都不吃的样子,她便有了完全把握,笃定道,“若这么大的事臣妾都弄错,臣妾无言再坐这母仪天下之位。”
华琳琅根本就不关心糕点有没有毒,也在乎毒死了哪个妃嫔,她只盼着后宫的妃嫔不管得宠的不得宠的,一个个都去死才好。
容嫔见皇帝不理她,自己哭到了皇帝皇后足边,又歪曲事实编排了一同,口口声声地称于心然为蛇蝎心肠的女人,求皇帝立即赐死。
于心然沉默地坐在圈椅上,她本就不善言辞,说不清了,以一敌二怎么都说不清了,况且那糕点极有可能含毒,一会儿御医过来验,自己怕又要进宗人府大牢。
远远地望了皇帝一眼,他只顾着与皇后说话,丝毫都不在意她。也是,都关过她一回宗人府了,还差这第二回吗?他从来都不肯偏袒她。
院判得了传令立即赶到,进殿一看宫里头地位最尊崇的三位都肃然等着,便知定有大事发生。
“去验。”皇帝抬手示意大太监。
那碟子红豆糕被送到院判跟前。于心然袖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若真有毒,皇后和容嫔二人合力,自己哪里斗得过她们!
月华殿里一片静谧,众人的目光都凝视在院判手中的那根银针上。她不敢再看,心中雷鼓大震,越发觉得那块糕点有问题。她该找找退路了,可六神无主、慌乱至极,脑子如何都无法在思考。
正当此时皇帝却悄无声息地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他蹙着眉头打量她。
什么意思?难道也对她起了疑心?天地可鉴,她于心然虽然喜欢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可绝对不是那种暗下毒手的卑鄙小人,更何况她毒杀绒儿做什么?!她喜欢绒儿还喜欢不过来呢!
气鼓鼓地瞪向皇帝,她是清白的,少冤枉好人了!
见了她这模样,原本稳重肃穆的皇帝突然无声地笑了,只是那笑容才浮现便消失无踪,很快移开视线。
还嘲讽她?!
验了许久,院判终于将银针从糕点之中拔出,盖棺定论道,“皇上,臣验完了,糕点无毒。”
“怎会无毒?!”皇后首当其冲拍案而起,碧绿玉镯与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银针并未有任何异样。于心然神情顿时明媚,心情也跟着柳暗花明。红豆糕是好的、是好的,她赌赢了。
压抑住心中激动心情看向皇帝,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还想关她去宗人府大牢?做梦去吧。
随后,于心然脸色一变、神情悲伤,从袖口中掏出丝帕,有模有样地啜泣起来。真是好险,若银针发黑了,她定在劫难逃。
身旁的大太监立即过来安慰,“贵妃娘娘得了清白,该高兴才是,莫再委屈。”
这一句彻底叫皇后没了脸,方才可是她信誓旦旦地确定糕点含毒,还说什么若这点子事都弄错,无颜再当皇后了。
“怎么会这样?”容嫔方才哭得最响,恨不得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还特意来找皇后主持公道,要知道皇后可是一把双刃剑啊。
她满脸惊慌地看向皇后。
皇后只当自己受了容嫔蒙骗,当众颜面扫地,顿时冒火,扬起手就往她头上打,“敢欺骗本宫!来人,将容嫔拖去御花园,赏她三十个耳光!禁足半年,不准跟去幽州。”
“我的绒儿就是吃了这碟子糕点才死的啊,这不可能啊,不可能没有毒的。”容嫔本就悲伤过度失了神智,此刻又被皇后记恨上了,皇后还说不让她去幽州了?
容嫔哪里肯束手就请,连滚带爬地扑到皇帝足边,“皇上,您宽恕臣妾吧,臣妾是一时想差了。当时臣妾抱着绒儿去芙蓉轩找贵妃说话,绒儿不小心吃了贵妃的糕点,后来它就抽搐不止,臣妾只当是那糕点的原因。是臣妾弄错了!臣妾认错,皇上宽恕臣妾。”
于心然怔怔地看着容嫔哀求的可怜模样,若验出来有毒,如今大概是自己跪在地上求饶。可她求错了人,即使皇后罚得是淑妃,皇帝也绝对不会为她说半句话。后宫的女人由皇后管束,容嫔既然选择将事情闹开,便要承受后果。到了这地步,即使皇帝再偏爱谁,也必须按照规矩来。
“你不是说糕点是贵妃赏赐给你的吗?怎么样又成了你的猫去芙蓉轩吃的!”皇后神色凛然,终于发觉容嫔满嘴胡话一直在利用她泄私愤。
“嫔妾......”
“还不将她拖出去!重重打她五十个耳光!”皇后气极了。嬷嬷们二话不说擒住容嫔,拖着她去御花园惩罚。
于心然心里再无一丝喜悦,唯剩后怕。
至于皇后,如此高傲之人绝不会对她有丝毫歉意,挺直了脊梁道,“你既没下毒,方才为何不食?”
纵然心里有一堆话,也不会蠢到与皇后争辩,“臣妾胆小,臣妾知错了。”
月华殿素来门庭冷清,妃嫔们皆畏惧皇后。既然此事已经分明,她也不欲久留,行礼告退。皇帝也要走,她只能跟在他身后出了芙蓉轩的大门。
不知为何,皇帝没有坐上龙辇,于心然只能继续跟在他身后,两人静默无言到了岔路口,她要朝东走,而皇帝则要往西走。再见大抵要在半年之后了。
“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轻嗯了声,带着宫人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怎么什么话都不跟她说就走了?于心然最后看了眼皇帝的背影,才转而朝着芙蓉轩的方向。已过晌午,头顶的暖阳驱走了寒意,路两边的绛色宫墙上人影斑驳。
其实并不奇怪,不真诚、不对等的两人,能对彼此说什么呢。
皇帝行到下一个路口转弯处,忽得停下来吩咐,“不要声张,取那叠糕点叫人再验。”大太监立刻应声去办。
***
回到芙蓉轩,于心然累得直接脱了外袍鞋袜滚到塌上小憩去了,直到傍晚才醒。
“娘娘,我们并未寻到那个小宫人。”一喜伺候着她穿衣。
“不必找了,这事已经过去。”
一喜不敢再提,命人传膳进偏厅。
她腹中匮乏,待膳食布好之后便执筷子用起来,不远处宜枝与一喜嘀咕起来。
“怎么了?”
宜枝回道,“娘娘,奴婢可能撞鬼了?奴婢去内务府的要了名单,一一比对容貌,早上撞见的洒扫宫人竟然并不在名单之上。奴婢又找了从前一同当值的宫人询问,也找不出她。而且内务府的洒扫宫人,近日并无调动。”
找不到人,这也太凑巧了。于心然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突然回想起白日里医女说的句话,她说猫儿像是发了心疾。
“这怎么还有糕点没清理干净?”一喜忽然从桌边捡起样东西,要出去扔了。
“等等,别扔。”
于心然起身绕过桌子,认出这半块是绒儿从嘴里吐出的红豆糕。
“糕点放下,你去太医院将张太医叫来。”于心然吩咐,“就说我身体不适,即使他今日不当值,也叫他务必进宫。”
有一种莫名的强烈感觉,糕点里绝对有问题,只是御医没验出来罢了。
明日便要启程去幽州,太医院只留了一人当值。张太医特地从宫外赶来,“娘娘有何不适?”
“你试试这半块糕点中能验出什么毒?”于心然指了指。
宜枝将碟子里的半块糕点递过去。
张太医也取了银针试探,结果和院判在月华殿验并无不同,“娘娘,这糕点无毒。”
这个结果,于心然料到了,“有没有什么毒,是银针验不出的?食之,人像心疾发作一般抽搐而死。”
“这......臣只精通医术,对于毒药,知之甚少。”
张太医医学世家出身,不可能只这点本事。
“上次本宫疑有孕,张太医欺君,本宫可是帮着遮掩了不少。”
张太医面露为难之色。
“皇上看重子嗣,若知自己因此事被愚弄......”她端起贵妃的架子。
“臣万万不敢欺君,更不敢愚弄皇上,臣当日就是看出皇上一直希冀娘娘怀上龙胎,怕皇上生怒,才不敢贸然判定!求娘娘开恩!”
“太医在这说了实话,本宫绝对不透露半句。”
“这......”张太医纠结了片刻,终于开口“银针验不出、能令人食之如心疾发作死去的毒药,臣确实知道一种。”
于心然坐到塌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并未亲眼见到,只听父亲的朋友一位江湖有意说起过。在南境边界有一种毒药,会令人在瞬间如突发心疾发作一般痛苦万分,挣扎死去。且这毒用银针验不出来。”
“如何才能验出来?”
张太医并不作答,只是从药箱里取了镊子出来,夹起半块糕点放到油灯的火苗上炙烤,“请娘娘捂好口鼻。”
未过多时,那红豆糕竟然从红色变成了暗紫色。
张太医慌忙从药箱里取了器皿,将这块东西塞了进去用盖子盖好,“如娘娘所见,这块糕点上附了方才臣所说之毒。”
于心然惊得魂不附体,真的有毒......华袍之下的手忍不住颤抖,红豆糕是她最新喜爱的甜点,若白日容嫔和仪嫔来得再迟些,若吃了这这块糕点的不是猫儿,那么此刻抽搐将死的人便是自己了。
“本宫知道了。”于心然强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吩咐一喜,“你送张太医出去。”
是侯夫人,侯夫人一定恨极她!那个下手的宫人消失了......于心然回过头看向那一桌子膳食,背后一阵发寒。
膳食、点心,甚至是茶水里都有可能被下毒,明日皇帝皇后启程去幽州,皇宫少了大半的守卫,躲在暗处之人更好下手,自己就愈加危险!
她要去见皇上,她要将此事全部都禀告给他,求他抓出凶手,否则定会夜夜寝食难安。早上她还盼着皇帝早日离宫,这会儿只求他不要离开!
打听了皇帝今夜宿在哪儿了,谢天谢地他今夜未招妃嫔侍寝而是独自宿在了灵兮殿。
当于心然厚着了脸皮来到灵兮殿时,发觉皇帝寝殿已经熄了灯。
“本宫要求见皇上。”
今夜非大太监当班,而是一个被新调到灵兮殿来的年轻太监,名叫丰德。
“娘娘,因着明日要早起,皇上已经安寝了。”丰德知道这位贵妃娘娘不得宠,连幽州都没资格跟着去,夜里如此突兀地出现,怕是要央求皇上带她去幽州吧?
“本宫有要事禀告皇上。”
“娘娘请回吧。”丰德道。他脊梁挺得直不卑不亢地拒绝了。
于心然心中无以复加地绝望,想也知道宫人们万万不敢进去扰了皇帝清梦。
一咬牙,她略过宫人们直接往殿里冲。
“娘娘?!”丰德与其他守夜的宫人、守卫万万没想到贵妃娘娘会如此无视宫中礼法。
在守卫们拦住她之前,于心然用手臂用力敲在灵兮殿的木门上,发出巨大声响。
主子毕竟是主子,即使再不得宠,贵妃的地位摆在那,宫里头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权力塔尖儿的主子,守卫真不敢对她如何,“娘娘不要为难卑职。”
于心然此刻孤注一掷,哪里顾得了那么多,用力推开灵兮殿大门闯了进去。
灵兮殿平日里不许宫人进出,侍卫们可不敢跟进去扰了皇帝清梦。
待绕过屏风,于心然才发现内室之中还燃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皇帝醒着并未就寝,远远隐约可见他闲适地倚靠在床头,手中握着卷书。
“贵妃有何要事?”皇帝语气全然漫不经心,方才外头的动静他全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