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姨姥姥相处了一段时间,燕晗知道,长期坐轮椅的人是不喜欢让别人推着自己前进的,那会很没有安全感,他问清楚常枫想自己走后也就没有再管。
等到了楼梯边,花龙和班里的几个男生自告奋勇要轮流背人下楼,这次常枫没有拒绝。
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同学背在背上,常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排斥或不安,像是已经准备好融入这个大家庭。
燕晗和顾以青走在队伍的最后,一人一边,帮忙拎着轮椅。
班上同学正是情绪高涨的时候,走在前边的人说说笑笑的,超姐也只是让大家小一点儿声别影响别的班上早自习,没有打断他们的交流。
顾以青看了燕晗一眼前方的同学们,有感而发:“你还是一点儿没变,这么看不惯别人被欺负。”
燕晗也回了他一眼,笑着问:“那你现在被人给欺负了,还会一个人窝在御花园的假山的石头里不出来吗?”
“不会了。”顾以青说,“这里没有御花园,也找不到假山了。”
这么说着,他长叹了口气:“也不会有人,为了让我尝尝他亲手做的糖糕,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去找我,找不到还趴在石头上哭了。”
燕晗点点头:“所以,更不会有人听到别人哭了,就着急从假山里出来,结果被卡在了石头缝儿里出不来了对吧。”
“对。”轻笑了一声,顾以青又道,“也不会有人,为了帮那个卡在石缝儿里的人找到他被人诬陷的证据,往刚开春儿的湖水里跳,去找一枚被人故意丢掉的玉佩。”
春寒料峭,湖水冰冷刺骨,上了岸的燕小侯爷当天晚上就生了病,烧到昏迷不醒,却还在睡梦中抓着人的衣服袖子不撒手。
当时的小皇子舍不得掰开小侯爷的手指头,就任由他这么拉着,谁劝都不好使,就那么在床边守了一宿。
燕晗别过了头:“你二哥自己把皇叔给他的玉佩随手一摔,最后裂成两半儿掉进了洗春池,我在房顶上看得清清楚楚。”
顾以青点头:“你后来跟我说了。”
燕晗瞥了他一眼:“最后他找了个差不多的塞进你屋,还污蔑是你偷走的,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信,可不得自己找证据吗?”
顾以青想起从前,无奈摇了摇头:“那时候他才不到十岁,父皇没看到那块玉就是随口一问,他也只是随口玉被我抢走了,也没想到能牵扯出那么多后续。”
“怎么?”燕晗瞧了瞧他,“我就该放任他随口胡说,放任你平白多了个抢人东西的罪名吗?”
“当然不是。”顾以青道,“我只是想说,那时候他才不到十岁,就已经能看出以后那般性格的端倪,要是能早些有人多加引导,未必会发展成后来那样。”
燕晗最开始听到顾以青说话的语气,还有些小小的生气,但又听到这话,什么脾气也都没了。
当年的皇后叔母育有两子一女,大皇子、四皇子和长公主都是她所出,大皇子又是嫡长子,自然从出生起就是太子。
太子纯善又待人真诚,虽然难免被人说上一句性格软弱,但却是真的心怀仁义,也被大家寄予厚望,所有人都盼望着他成为一代明君。
而四皇子顾玄从小就向着一个闲散王爷的方向发展,本身又不是个会讨糖吃的孩子,谁也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可是后来,二皇子伙同其他几位藩王毒害太子、劫杀三皇子,只有当时远在北疆云鹄城的、那个最没存在感的四皇子逃过一劫。
顾玄接到急报赶回京城时,宫变已经被皇后与其母家镇压了。
然而,帝后二人因此一劫深受打击,双双病倒,除了四皇子,宫内就只剩下一个十岁出头的长公主,顾玄这才成了最后挑起大梁的那个人。
一夜之间家不成家,几位远在封地的藩王虎视眈眈,又赶上了一个难熬的严冬,北疆战事危急。
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朝向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也许顾以青真的期盼过,可以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端倪,将一切把事态导向这个结局的元素拨乱反正吧。
“后面那俩,在楼梯上干啥呢?”走在前方的超姐察觉到被大部队落下的两人在楼梯口磨磨蹭蹭,催促道,“快点儿下来,要打铃儿了!”
燕晗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和顾以青加快了脚步。
他忽然道:“要是那时候有个咱们超姐这样的老师,应该也不会有学不好的学生了吧。”
倒也不是说当年的老太傅有什么不好,只是一身风骨的老先生总是傲气,有些学生不愿意学好他就不管了。
也不会像超姐这般,想方设法不让每个人掉队,要把每个学生拉回正道。
顾以青也笑了:“要是当时超姐在,我二皇兄大概会哇哇直哭吧。”
燕晗想起一个问题:“对了,我看咱们学校老师,怎么都好像都对咱们超姐有点儿敬畏的样子?”
年轻漂亮讲起话来轻轻柔柔的女老师,怎么看都不像是特别有威严的样子,但学校里不论男女老少主任校长,都不会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说是大家都是文明人不喜欢大声吧,但是有的老师明明在学生面前很凶的,可是来找超姐要课的时候就客客气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顾以青还是那句话:“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
新班级换到了一楼,班里的大家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经常有同学上楼上到一半儿才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走错了。
除此之外,最近也没再有什么新鲜事儿。
顾以青改完了燕晗做的所有练习册,终于明确了他的薄弱点,并且给他制定了一系列学习计划,争取一个学期内让他赶上现在的进度。
高三总复习阶段不会再有新的知识,在他的设想里,从现在开始追进度,以燕晗的天赋是完全来得及的,前提是不要松懈。
这个周末,顾以青说好了要去燕晗家看着他学习。
而孟奶奶有事儿要出门两天,走之前还特地做好了饭菜放在冰箱,连顾以青的份儿都一起准备了。
燕晗早上六点定好闹钟起床,刚出了房门,就看到自家姨姥姥已经遛弯儿回来了。
燕晗刚睡醒,笑起来的时候比平时多了几分软和的感觉:“您今天起这么早啊。”
“你难得来一趟嘛,姨姨就去买了点儿你爱吃的菜。”姨姥姥将一个布袋举到了身前,“看看姨姨给囡囡买了什么。”
燕晗心里一突,抿嘴笑了笑,接过了布袋。
姨姥姥这是又不清醒了。
这次偏偏赶上了孟奶奶不在家的时候,但好在姨姥姥这次出门儿一趟还能回来,没把自己弄丢。
可这样的情况,还是很令人担心。
姨姥姥看到燕晗有些出神的表情,有些担心地叫了声:“囡囡?”
燕晗回过神儿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
囡囡是他妈妈的小名儿。
那个被姨姨疼爱了一辈子的小姑娘,成了天上的星星,为大家照亮夜晚,却再也回不到爱她的人的身边。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姨姥姥连这个都记不得了。
她只知道,现在只要想见到囡囡就能见到,就和做梦一样开心。
燕晗平复了下惊魂未定的那颗心,在姨姥姥的催促声中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件衣服。
展开一看,是一条深蓝色蕾丝边的小裙子,小吊带,大裙摆,还想着碎钻。
燕晗:“……”
姨姥姥笑得慈祥:“快穿上给姨姨看看。”
燕晗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口,最终还是在姨姥姥满眼期待中,将所有拒绝的话改成了一句:“好。”
五分钟后,姨姥姥给她的“囡囡”抻了抻小裙子上的褶皱,心疼得直叹气:“你得好好吃饭啊,不然你看你瘦得,连一条裙子都撑不起来。”
燕晗双手捂住了姨姥姥看的那个地方,刚想跟她说一声咱们别看了,还是先吃早饭吧,就听到门铃声响了起来。
燕晗打了个激灵,瞬间想起顾以青说好了今天会过来,但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
然而燕晗的慌张落在了姨姥姥眼中,却被曲解了意思。
姨姥姥给出了一个过来人的微笑:“哎呀是不是你小男朋友来了啊,别不好意思,姨姨都懂的。”
燕晗:“……”
“您……”燕晗思索着让门外的人先等个五分钟的可能,“您能不能先进屋?”
“哎呀囡囡害羞什么。”姨姥姥已经越过了燕晗,去按了单元门的开锁键,还把家里的门也打开,“快去吧,姨姨这就走,不打扰你们。”
听到了单元门被打开发出的“吱嘎”声,燕晗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体先反应过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于是,当带着早餐来的顾以青进门,就看到一个深蓝色的裙摆在眼前一闪而过,裙子上的碎钻就像是夜幕上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五分钟后,燕晗换好了衣服出来,就看到他家姨姥姥和他家发小儿坐在沙发上唠着嗑儿,桌上那每一个都比巴掌大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儿。
燕晗想问问顾以青刚才看到了多少,但又想着万一对方什么都没看见,自己提起反而会引起怀疑。
正在他思考间,姨姥姥过来扯了扯他的衬衣下摆,燕晗弯下腰来听姨姥姥说话。
讲了一辈子课的专业女教师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但实际上中气十足,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囡囡你眼光不错,这次这个小男朋友,比上次你带回来的那个还有礼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