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喷在白布上很是显眼。林清音在半空看得冷笑,弄得跟真的一样!
萧清和楚先生吓了一跳,然后感觉手上一轻。萧澈已经直起身来,随意擦了下嘴就大步往里头去。
停灵之处,百名僧道环绕棺木盘腿而坐。屋里梵音阵阵、白烟袅袅。
萧澈手扶棺木看着里头宛若睡去的林清音,两眼逐渐通红。
林清音飘在他上方骂道:“假惺惺!”
棺木前方摔丧驾灵的是萧澈的养子子书。
萧子书是萧澈麾下赐了萧姓的家将的遗腹子。他父亲是为萧澈挡刀死的,生母也难产死去,便被他收养在了身边。现年十八岁,刚成亲不久。
他一身重孝的走了过来,“父亲,您别这样。您这样母亲不能安心走的。”
萧澈转头看着他,“你跟我过来。”
子书知道父亲要问母亲过世的情形,忙跟到了书房。
“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只知道母亲又病倒了。儿子去探望过回来已经睡下了,听到下人报讯赶紧和媳妇儿起身赶到正房。母亲走得很安详,她给您留了一句话。”
萧澈坐在躺椅上,沉着脸问,“她说了什么?”
“母亲说小妹将来不进宫,然后让我们夫妻好好的过日子。”
子衿不进宫是林清音唯一的心愿。小皇帝七岁、子衿四岁,宫里那个女人曾经提过将来要为儿子聘子衿为后。宫中日子本就难熬,她更不愿意子衿去那个毒妇手下讨生活。
皇帝亲政后很可能和独掌大权的自己离心。所以萧澈对这件事虽然称不上热衷,但也没有明确反对过。
以林清音对他的了解,他可能已经想到万一皇帝以后不听话,那就先下手为强废了他,扶自己亲外孙登位。那又是一个幼主,十几年的成长时间够他做很多事了。
要不是林清音一早表示了反对,这亲事没准都定下了。如今她以遗言的形式恳求,他又对她有愧,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萧澈等了一会儿又问道:“还有呢?”
“没有了。”
萧澈直起身用发红的眼睛盯着长子,“就没有只言片语是关于我的么?”
子书摇摇头,然后道:“儿子已经把母亲的脉案收集好,只等父亲过目。”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他知道父亲肯定要问的。于是派人去请了母亲惯常用的大夫过府,又把最近这一年多的脉案都找齐了。
“拿来。”
“儿子这就派人去取。”
萧澈一张一张的翻看着,“你看过了?”
“看过了,也找其他的大夫问过。母亲她一直都瞒着我们,她病成这样我们竟一丁点也不知道。都是儿子不孝!”子书带着哭腔道。
林清音道:“不怪你,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养子只比她小五岁,平日都相处得还不错。
看来老大夫是有把柄给人拿住了,竟仿造出了一份天衣无缝、病症由浅入深的脉案来。而且,那些脉案还不像是做旧的,而是早早就准备好了。
哦,还有她身边的丫鬟肯定也被收买或者威胁了。她每次抓了哪些药,身边的人是最清楚的。两下里一对照,可不就坐实了她隐瞒病情,最终不治身亡。
萧澈颓然放下脉案,“她这是在拿自己报复我啊!”
他一而再的向她解释,她总是不信。他心头便也存了气。
他操劳了一天回来,可不是为了受她冷待,渐渐的往后院去的就少了。
这一年他格外忙,时常就宿在了值房或者书房。初一十五都未必会去她房中过夜,更遑论平日。
她的病情他也私下问过她身边伺候的人,说是没什么大碍,就平时的头疼脑热。
他原本想着,等忙过了这段再说。可今年的事特别多,天灾、**......皇帝年幼,一桩桩、一件件就全落在了他身上。
而她性子倔强,病成这样都瞒着他。最后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林清音呵呵冷笑,子衿才四岁,她怎么可能舍得去死?再重的病她都会配合大夫治的。
这对狗男女,安排得太周全了。这样别说旁人,她娘家人都不至于起疑。
她愤然飘了出去!
“父亲,您要见见那位老大夫么?”
“这时候见他还有什么用?你去打发他走,打发他离开京城。”这种时候怪大夫隐瞒,还不如怪自己关心得不够。而且,大夫怎么知道她会瞒着家里人?
“您吐血了,要不让别的大夫来给您把把脉?”
“不必。”
子书有些作难,想劝又素来敬畏父亲,有点不敢。以前都只有母亲敢管着父亲的。如今再没人让他依靠了。他是家中长子,得担负起责任。
“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母亲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将来也必定是我走在她前头!”萧澈倒回躺椅靠背,闭上眼睛,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珠。
过了一阵,子书有些吃惊的道:“父亲,您的头发......”
萧澈原本乌黑的两鬓出现了一些斑白。
“你说,她的气性怎么就这么大?就为了些不尽不实的流言,就丢下我们统统都不要了。子衿呢?”
“小妹在她自己院子里由乳母陪着。乳母抱着她给母亲上了一炷香,但她还不太懂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吵着要见母亲。要把她抱来么?”
子衿说是虚岁四岁,但因为生在年尾,如今又是年头,她其实还不满三周岁。
“嗯。”
子书躬身退了出去,拉上房门的时候还听到里头喃喃道:“你为什么都憋在心里?你来找我吵、找我闹啊。”
林清音飘在子衿院子附近,远远的从窗户偷看她。
这是她的骨肉,她怎么都看不厌。与其在书房看萧澈惺惺作态、假作悲伤,她不如来看看女儿。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
子衿被乳母抱到书房。她坐在父亲腿上嘀嘀咕咕的道:“都不带我,去见娘。”
萧澈抱紧怀里肉嘟嘟的小女儿:“子衿,你娘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子衿抬头,“不带我?”
“对,她不带你,更不要我了。”萧澈凄然道。
子衿定定看着父亲,“爹你骗人、骗人!”
“爹没有骗你,她真的不要我们了。”
又跟进来的林清音恨极。萧澈,你怎么能对女儿这么说?你怎么有这个脸?
子衿趴在萧澈怀里呜呜的哭,闹着要见母亲。
萧澈把她按在怀里,“哭吧,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你还有爹爹,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子衿哭得打嗝,泪眼朦胧的道:“你老不,回家。”
“以后不会了。爹爹和你拉钩好不好?”
子衿哭累了,就趴在萧澈身上睡了。萧澈拉过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
小厮铭岳放轻脚步进来,“大人,小的抱姑娘去床上睡吧。”
萧澈摇头,两手抱着女儿不放开。这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了。
好,既然你不想女儿进宫,那她将来就一定不会进宫。
过了一阵,铭岳又进来,“大人,淮王和程驸马来了。您要见见么?”
“让阿清带子书去招待吧。”
子衿醒来,又闹着要见母亲。萧澈抱着她去后院林清音的院子看,“你娘不在了,以后都不在了。你以后就跟着爹!”
“呜哇——”子衿又哭了起来。
萧澈看看这个屋子,又抱着女儿回书房。
林清音恨恨的看看案上的南海沉香木墨莲,追了上去。
萧清和子书把客人送走,“子书,你爹在书房做什么?他之前吐血了,大夫怎么说?”
“他不肯见大夫,神不守舍的躺在躺椅上。现在就抱着子衿不撒手。”
萧清有点傻眼。说实话大哥在门口吐的那口血已经把他吓着,现在怎么还更吓人了呢?这还是他从小就一心出人头地、指点江山的大哥么?
那么多贵客登门祭拜,不招待不说,竟然就躲在书房亲自带孩子。这家里还少了带孩子的人?自己吐血了也不看大夫。
子书道:“他哪是会带孩子的人?我让子衿屋里的乳母就在书房外随时准备搭把手。”
“现在重点是这个么?”萧清道。
“二叔,母亲过世,朝廷都给了几日的假让父亲安排她的身后事。咱们也让父亲歇歇吧。他与母亲鹣鲽情深,又有没解开的误会。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快到饭点了,有子衿在也好。不然我还得担心他不吃不喝呢。”
子书得了铭岳知会,知道父亲喝了汤,便让大夫准备进去诊脉。吐了血可不是小事!
一会儿还得趁机哄哄小妹,让她接下来几日监督父亲喝药。如今也只有这小祖宗的话才管用,方才的汤也是她发话父亲才喝的。
林清音看萧澈把子衿当命根子一样抱着直恨得牙根痒痒。她跟着子衿就必须跟着萧澈。只恨自己道行不够没真变成厉鬼,弄死他再进宫弄死那个毒妇。
接下来五天她就看着萧澈成日抱着子衿,同吃同睡、须臾不离,什么事都不管的待在府里。
一直到头七的晚上,林清音忽然就感觉到有一股大力气在拉扯自己。她的时间到了!
她不舍的看了一眼萧澈怀里的子衿,含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