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说云襄和他没关系,说会收拾那些个伤害她的人,还说——
他会护着她。
姜窈突然意识到,这人似乎忘了她这条小命其实是被他攥在手里的。
他杀光姜氏血脉,又让她登上帝位,做傀儡皇帝,不就是想等着哪日时机成熟篡位登基称帝么?
那她呢,最后又会如何?
姜窈不敢深想。
裴晏清见她不语,指腹在她下巴上蹭了蹭,唤她,“陛下。”
“爱卿,以后这种话莫要说了,”良久后她终于说话了,她觉得这样避着躲着也不是办法,因为怕他惧他是以有时不得不曲意逢迎,这样瞧着总显得她欲拒还迎一般,是以又道,“爱卿说会护着朕,朕只觉得可笑。”
裴晏清凝眸,“为何可笑?”他下巴微收,心底尽是不悦与难堪,但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压着声克制着道,“陛下是觉得臣在诓骗你么?”
“爱卿不是在诓骗朕,”她眼睫微微颤着,“爱卿是在逗弄朕呢。”
她察觉到这奸臣的手臂松了松,于是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开,走到一团花簇旁。
月光下,花儿娇艳欲滴,夜风拂过,花瓣儿轻轻颤抖着,破碎又脆弱。
小女帝身单影薄地站在那里。
裴晏清竟觉得这花儿与小女帝有点像。
他扯了扯唇,可不像么,小女帝是娇软的花,亦似花骨朵一般柔弱而易碎。
却也有不同。
娇花也仅是娇花而已,任人采摘,毫无秉性,赏过便也就枯萎了。
美丽与惊艳只存在于供人赏玩那一刻。
可小女帝与娇花的不同之处便在这里,她虽娇却也倔,执拗而又别扭,于他而言,小女帝越来越像一坛酒,越品越叫他欢喜沉迷,她从来不是昙花一现。
是以他越陷越深,深到能让他轻易克制自己的欲念,能让他想将这人置于毕身所求权势之上。
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在遇到小女帝之前已经走到了如今权倾天下的位置。
不然,他不会遇到她,更不会有资格有机会去窥探她的一丝一毫。
望着小女帝瘦削单薄的肩背,突然地那些不悦与难堪尽数散去。
他暗叹,自己比这小女帝大上十岁,比她多活了这么些年,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是一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男人,还同这小女帝计较未免心胸太过狭隘。
既入了他的眼他的心,那这人他就该宠着纵着。
谁叫——
他先低了头。
他知道她心有沟壑,是以才如此抗拒她。
他上前一步,终于问了她,“陛下,告诉臣,陛下为何说臣在逗弄你?”
姜窈没有回头,她知道他就在身后,他的气息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若即若离,叫她有些不自在,抬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一片绿叶,直接道,“朕是爱卿的傀儡,总有一日爱卿会废了朕,届时朕又该如何自处?”
“朕曾想过,若那日当真到来,便乞求爱卿放过朕,让朕离开皇宫,做一个普通人。”她垂下眼帘,“可后来朕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爱卿对朕有了旁的心思,朕受制于爱卿,只能妥协,待到他日爱卿登上大宝,若是爱卿对朕未曾厌弃,朕尚且能再苟活下去,可爱卿总会有厌弃朕的一天,那时朕又该如何自处,若是旁人不知,帝王多疑,爱卿那时也会怕朕说出点什么吧,那朕只能死,若是旁人知晓,更会招来非议,朕还是得死,如此爱卿这帝位方才能坐的高枕无忧,”
“朕知道朕这几日避着爱卿,躲着爱卿很是可笑,若爱卿真的想,朕又能如何,”姜窈肩膀微颤,柔软的嗓音微低,“朕怕死,朕真的很怕死,朕承认,朕仗着爱卿一时的欢喜肆意妄为了,有恃无恐了,以为爱卿便是生气,也不会对朕做什么,往后远了爱卿也就对朕慢慢淡下来了,朕继续做那个在爱卿手里安然无恙活着的废物傀儡,爱卿继续对朕耳提面命。”
她背着他频频眨了几下眼,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直到泪水被逼回去,她才转过身,仰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来,“朕都说完了,这就是朕思所想,只是朕真的怕死,很怕很怕,如果爱卿怒不可及到要杀了朕,那朕除了承受赴死别无他法,只求,爱卿给朕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不要用白绫勒死朕,也不要用水淹死朕,还有——
话未说完耳侧掠过一阵风,下一刻她被重重揽进一个怀抱里。
那么突然又那么用力,许是在他胸膛上撞了那么一下有些疼,又许是她被他这个拥抱搅乱了心绪,于方才逼回去的泪水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倾泻着。
鼻子喉咙泛酸,她先是闷声哭着,后面越哭越大声。
很难受很委屈找到了发泄口一般。
裴晏清的手落在她的后脑上,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背青筋凸起,却又在落下去那一刻变得克制而又温柔。
他是如何也没想到,小女帝的心思这般的百转回肠,原来她那些害怕,那些犹豫,那些谨小慎微,都是因他而起。
他只记得自己待她上心后对她是如何的好,却不记得在这之前自己对她是如何的阴蟄狠厉,暴戾恣睢,冷言冷语,甚至不止一次想过要杀她,更是在登基那日因她落下衣袍而说出那样的话吓唬她。
而这之间不过一个月罢了,他又怎么能要求自己一个月的示好便能叫她放下芥蒂与防备。
是他忘了,小女帝从小在哪种环境下长大。
他说她怕死,他是信的。
两年前那件事,不就是自己将匕首架在她脖子上她才被迫做的么?
裴晏清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他的痛不值一提,小女帝的痛才是他在意的。
小女帝说完的那会他还想问,陛下想这么多,怕这么多,就没想过臣么,没有一丝对臣的心思么——
可她哭了,哭的那么悲恸又可怜,他便什么都不想问了,他惹得她郁结如此之久,伤心成般模样,又凭何去要求她对自己的感情?
“陛下,”他松开她,抬手轻轻擦着她的脸,看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良久说了一句他自诩此生都不可能会说的话,“是臣不好。”
姜窈抽着鼻子,双眼湿润。
他知道她心里防线很紧,不是他三言两语便能攻破的,他只能慢慢来,“陛下记住几点。”
“臣会护陛下周全,旁人杀不了陛下,臣也不会杀陛下。”
“臣不会登基称帝,臣踏入仕途一步步往上爬到现在,从未想过做皇帝,臣要的从来只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低头薄唇轻轻贴在她额上,“但现在于臣而言,陛下才是臣想要的。”
“臣不会有其他人,只有陛下,更不会厌弃陛下。”
男人的话伴着他的唇上的温度一道落下来,姜窈僵住,心跳微快,她无所适从的别过脸。
方才她说自己怕死,却没有说她还怕什么——
还怕自己会受他蛊惑,陷入其中。
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她不信他的真心,自是不敢轻易交付自己的真心。
哪怕他如此说,姜窈虽有动摇,却还是眨着挂着水珠的眼啜泣道,“朕凭什么信你,明明他们都说你不近女色的。”
裴晏清见她态度松动,眉梢微动,唇往下尝了一口她的泪,“臣说过,陛下同旁人不一样。”
他捧起她的脸,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最后呼吸滚在她的耳畔,“陛下,臣这一生,走到如今这位置之前,曾低过无数头,也曾忍气吞声到舍下男儿膝下黄金,弯下腰跪下过,但从未有过一次出自真心。”
男人的声音低下去,低沉而炙诚,“但从今以后,臣愿为陛下折腰,发自内心肺腑的,珍重的,不含一丝亵渎,玩弄,与轻慢。”
他看着她,目光认真而炙热。
姜窈的泪水在他的话里与目光中止住,她双眸一点点睁大,她没想到这奸臣竟如此认真地对自己坦露心迹。
他的语气是那么诚挚,说出的一字一句仿佛一块块细碎的石头落在她心口,碎石不疼,堆落下来依旧引起震撼,叫人难以忽略,无动于衷。
她努力去思考去想千百种能够反驳他那些信誓旦旦真诚炽热的话,可是每一种都显得无力极了。
因为她知道裴晏清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了不会杀她,那他定不会杀。
他说了会护着她,那定会护着她。
他说他愿为她折腰……姜窈看着男人月色下俊美无涛的脸,那双漆黑的眸子依旧深沉如渊,却比寻常少了一丝清冷。
她一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应他的话。
她习惯了思考怎么生存下去,却从未想过男女之情。
这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但此刻却明明白白摆在她跟前,对方还是那奸臣裴晏清。
她会悸动于他们之间的某些时刻,譬如那日山间拥吻,再比如上元节与他同食一颗糖葫芦。
她把这种悸动归结于见色起意,受他皮相蛊惑。
她不知道也不明白这是否是男女之情。
是以她沉默了。
裴晏清那双幽深的眼却似乎看穿了她一般,他轻叹,这小女帝如今不过十七,年纪尚小,很多事不懂,是以他不急于要她的回应,他愿意等着,陪着她,直到她真正长大,“臣不逼陛下,此刻不会逼,以后也不会,陛下只要知道,臣今日所言并非妄言。”
良久以后,姜窈应了,“好。”
想要谈恋爱,嘴就不能白长(>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