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澄风苑后,苏和静果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
翌日醒来之时,冬吟已候在了床帘帐外。
“是太太回来了?”苏和静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娇艳似玉的面容。
冬吟点点头,连忙上前将苏和静搀扶了起来,低声说道:“太太发了好大的火,大奶奶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左不过是将这管家之权交出去罢了。”苏和静对镜梳妆后,用脂粉压了压自己的红肿的双眼,这才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罗衫裙。
庞氏的怒火在她的设想之中,这一回方氏小产一事的确是有几分蹊跷,偏偏又是在自己大张旗鼓地送去了那些药材之后。
幕后黑手可真是好心计,既损了方氏的孩子,又给她泼了脏水。
眼下她还真想不到法子把自己摘清楚,若庞氏苦苦相逼,她也只能迫不得已地将管家之权分出去了。
思及此,苏和静便驻足停在了内花园西侧的水榭旁,这儿是通往苍云院的必经之路。
她回身与抱厦说道:“去前院和那些管事说一声,今日不必来盘账了,歇一日再说。”
身后缀着的丫鬟婆子们俱都面面相觑了一阵,心里不约而同地涌上了些疑惑之意。
为人老实忠厚的白嬷嬷率先开口问了一声,她从前伺候过苏和静的生母,说话很是有些分量:“大奶奶此时推了管家的事儿,岂不是遂了大太太的意?”
苏和静朝着白嬷嬷眨了眨眼,见她佝偻着身形,额上又渗出了些密汗,只怜惜道:“嬷嬷身子不大好,又何必非要跟着我出来?”
冬吟也笑着搀扶住了白嬷嬷,说道:“嬷嬷有所不知,咱们府里人事繁杂,便是大奶奶这样聪慧伶俐的人,初管家之时也闹出了不少乱子,又何况是二奶奶?”
白嬷嬷这才回过味来,与其让庞氏和小庞氏乌眼鸡似地盯着苏和静,倒不如以退为进,将这管家之权分出去。
且分给小庞氏的必是那些面上瞧着省力,内里且繁琐不堪的活计。
待她闹出乱子之时,便是小庞氏不肯将管家之权交出来,老太太也不会袖手旁观。
“我和方氏不一样,她有人可以依仗,我却只能靠我自己,这管家之权,我是半步都让不得的。”苏和静敛起了笑意,神色坚定地说道。
抱厦与春染听了这话都心口一酸,劝道:“大奶奶何必自降身份?那方氏如何比得上您。”
“自降身份?在这端阳侯府里,我如何比得上她?”苏和静如此自嘲道。
主仆一行人绕过水榭后,便走上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堪堪走了几步,便与裴馨恬迎面相撞。
裴馨恬年仅十八,因着接连遇上了两次国丧,婚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她生的还算端秀,一双小鹿似的灵透大眼,白如凝脂的肌肤,不点而粉的薄唇,行动间很是有些贵女气派在。
庞氏极为宠爱自己这个幼女,屡次外出交际也是为了给爱女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裴馨恬自小备受宠爱,在婚事上又有些不顺遂,便养成了个刁钻刻薄的性子,苏和静嫁进端阳侯府后,可没少在这个小姑子手里吃过暗亏。
苏和静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是一派热络,笑道:“恬姐儿可是要去看望祖母?”
裴馨恬的脸色本怏怏不乐的很儿,瞧见了苏和静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后,黯淡的眸光不由地一亮,只听她欣喜地唤道:“嫂嫂。”
苏和静:“……”后脊背有些发凉。
裴馨恬可从没有对她这么热络过,苏和静心下一阵疑惑,只道:“三妹妹是要往哪儿去?”
裴馨恬上手亲热地环住了苏和静的藕臂,撒娇扮痴道:“嫂嫂可有空?恬儿有些要紧话要与您说呢。”
苏和静浑身上下起了无数层的鸡皮疙瘩,刻薄的小姑子忽而变成了这副样子,她心里吃不准裴馨恬是个什么样的章程,便敷衍道:“只是太太在苍云院等我……”
若换了从前,这般婉拒的话语已是触怒了裴馨恬,她定要尖酸刻薄地暗讽苏和静一回。
可如今的裴馨恬却只是沉默了半晌,随后则又收紧了环着苏和静的手,道:“我陪着嫂嫂一起去罢。”
苏和静心中愈发纳罕,可她一个做长嫂的,难道还能拦着她们母女相见?
去往苍云院的路上,裴馨恬好似一只聒噪的云雀一般缠着苏和静问东问西。
问到苍云院的院门前,苏和静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步。
裴馨恬问的皆是郑宣的家事。
从前段时间大长公主办的落花宴到郑宣庶妹嫁去的岭南王家,再到郑宣如今尚未娶亲一事,话里话外皆是少女情思。
苏和静立定后,自头到尾认真打量了裴馨恬一番,见她面有淡淡嫣红,心里又是一阵惊骇。
“郑小公爷为人正直和善,与三妹妹极为般配。”苏和静直截了当地说道。
裴馨恬双颊红润如腾云偎霞,却也不像寻常的闺阁女子一般羞得抬不起头来,只听她道:“嫂嫂可会像旁人一般嘲笑我?我婚事不顺,小公爷他也至今未娶……”
苏和静正欲回话之时,庞氏房里的嬷嬷已探出了半个身子,她便止住了话头,携着裴馨恬一起进了正屋。
庞氏早已等候多时,本欲在苏和静进屋前给她一个下马威,方才提起茶壶欲往地上砸去,却瞥见了苏和静身后的裴馨恬。
庞氏惊呼出声道:“恬儿?”
茶壶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把苏和静和裴馨恬俱都吓了一跳,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正屋,裙衫皆被落地的茶壶给溅湿了大半。
庞氏立时便上前去瞧裴馨恬的脸色,又让人扶着她去屏风后换件衣裳。
苏和静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她早已习惯了庞氏这样下人脸面的作风,只面不改色地说道:“儿媳见过母亲。”
庞氏只顾着替裴馨恬收拾衣裙,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她。
裴馨恬好端端地被砸了一裙子茶水,便没好气地埋怨了庞氏几句:“母亲的气性也太大了些,平白无故地砸什么茶壶?”
庞氏理亏,便道:“谁成想你会与你嫂嫂一前一后地进我的屋子?”
说罢,庞氏也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在下首默不作声的苏和静,这个幼女乃是她老蚌生珠的宝贝,自小便娇宠不已,与她这长嫂素来不对付,今日怎会一起来了苍云院?
好不容易才换好了衣裙,裴馨恬的兴致也去了大半,只问道:“母亲有什么事便快些与大嫂说罢,说完了我好带着嫂嫂去我院里叙叙旧。”
庞氏对自己这个骄矜的幼女素来没什么脾气,便只得把心内的火气发泄在了苏和静身上,只听她道:“你嫂嫂日理万机,还要惦记着暖香阁的事务,如何有空去你院里浑玩?”
裴馨恬从前看不上苏和静,可却更瞧不起婢女出身的方姨娘,闻言只是撇了撇嘴。
苏和静淡然一笑,仿若根本没有听见庞氏的酸言酸语:“母亲说笑了,今日晨起时我便觉得全身乏力,可见是身子有些不适,若是二弟妹不嫌操劳的话,便让她帮衬着我管些家事吧,我也好松泛些。”
垂首静默的小庞氏猛地抬起头,望着苏和静的笑颜久久不能回神。
她竟这么轻易地就放权了?
庞氏也惊讶不已,自她知晓了方氏滑胎一事后,心里便在盘算着该如何从长媳那里夺来管家之权,她筹谋了不少手段,却连一样都没使上。
也并非是她这个婆母不讲人情,实是她的母家庞氏如今千疮百孔,连世家的体面都维持不住了,她的侄子又闹出了一条人命,起码得填进去一万两银子才是。
老太太早已恼了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小庞氏管家才能补贴娘家几分。
既是苏和静识趣,庞氏也懒得刁难她,只按例敲打了几句:“既是身子不适,便要好生保养些,早日为诚哥儿开枝散叶才是正事。丛儿,你便替你长嫂管些家事吧。”
小庞氏喜出望外,握着扇柄的手略微有些颤抖:“母亲放心,我一定好生帮着长嫂管家。”
“二弟妹,一会儿我便让冬吟将大厨房采买的账本令牌送去你院里,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便使人来问我。”苏和静和善地与小庞氏说道。
坐于上首的庞氏如今是当真舒心了,精明刻薄的锐眼里拂过几分笑意,方姨娘落胎一事也不再提了,只笑着说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早些年进宫时太后赏了我支红玛瑙簪子,你便戴着顽吧。”
今日她这长媳也太知情知趣了些,竟舍得将厨房采买的活计交出来,这可是油水最厚的地方。
苏和静笑着接过了丫鬟递上来的红玛瑙簪子,便笑着谢过了庞氏的赏赐,又与裴馨恬说道:“三妹妹肤白年轻,许是比我更适合些。”
庞氏爱怜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幼女,心里愈发熨帖,她这幼女出身、样貌、性情皆是无可挑剔,只是在姻缘一事上运道差了些。
女儿如今的心思她也知晓了些,只是那郑小王爷和大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只怕是瞧不上女儿的年岁。
思及此,庞氏心里闪过一阵灵光,她打量着一颦一笑皆端庄大方的苏和静,说道:“昨日太后还在宫里提起了你,只说你贤惠过人,是为人妇楷模。”
苏和静闻言很是惊讶了一阵,但心头蒙着的雾云也因这话消散见晴。
昨日老太太的拉拢、今日裴馨恬异常的热络、话里话外提起的郑宣,原是因为太后的一句赞赏。
当今极为孝顺太后,太后又极为宠爱郑宣。
若是能得了太后的青眼,便能名正言顺地嫁于郑宣。
“太后还叹了一句,说是郑小公爷就该配嫂嫂这样贤惠的女子。”裴馨恬笑着瞧了一眼苏和静,平心而论,她这个长嫂生的的确是明艳过人,且她的美并不艳俗,只为她添了几分庄秀的气度。
苏和静不明白太后为何会放出这样一番话来,好在京里内外的人皆不知晓自己与郑宣青梅竹马的情分,便是听了也不会往深处想。
庞氏便笑着拍了拍裴馨恬的手,说道:“你可要多学学你长嫂的气度,将来才有个好前程。”
前程指的便是嫁与郑小公爷。
母女二人皆是脑袋一热,又询问苏和静道:“你可与大长公主相识?”
苏和静摇了摇头。
庞氏虽有些失望,却也并未苛责苏和静,只叹道:“咱们家素来与太子一党走的近些,与大长公主那一面并无什么情分,只你父亲说如今太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咱们也要为着将来做打算才是。”
裴馨恬虽不懂朝堂诡谲,却知晓大长公主与太子一党素来不对盘,闻言便笑道:“若是我嫁去了郑家,岂不是两全之美。”
联姻自是最好的法子。
小庞氏也走近了裴馨恬几步,望着她羞红的脸颊凑趣道:“三妹妹这等容色,连我瞧了都心悦不已,更何况是郑小公爷?”
裴馨恬虽瞧不上二嫂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可她这话却是正中自己的心坎,便道:“借二嫂吉言。”
庞氏欣喜过后,却也没失了理智,她道:“咱们如今虽有了这个谋算,到底未坐实,也不知道大长公主那里应是不应,为了恬儿的名声,便不许往外头传去。”
屋里伺候的丫鬟俱低声称是。
裴馨恬倒是自视过高,只道:“我是侯门嫡女,他是天子外甥,我因国丧耽误了年岁,他久不娶妻也定是因这耽误了下来,如此看来,我和他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庞氏在一旁险些笑出声来,死命地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才堪堪忍住,自己这个刁钻的小姑子整日里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样子,说起心悦的男子时竟这般无遮无拦。
便是市井里再泼辣的女子也不敢这样不害臊地说话。
郑小公爷如何瞧得上这样轻浮的女子?
庞氏虽觉得女儿说话有些直来直往,却也没有出声斥责她。
自己这个女儿哪儿都好,就是婚事上坎坷了些,因着十八岁还未嫁人,被京里多少贵妇小姐暗暗嘲笑过。
女儿这番话也没有说错,她是端阳侯嫡出的女儿,又生的貌美过人,如何就配不上郑小公爷了?
“只在我和你嫂嫂面前说说便是了,在外人跟前也不许这样说话。”庞氏轻笑着说道。
裴馨恬却没往心里去,亲昵地上前拉住了苏和静的胳膊,说道:“嫂嫂可认识郑小公爷?”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丫鬟们的通传声:“世子爷和方姨娘来了。”
带带自己的预收《哑女》
烟儿是个哑女。
十五岁那年被人牙子卖进了郑国公府。
郑衣息瞥见她清丽的容颜,端详了片刻后,说道:“就她吧。”
烟儿就此成了世子爷的通房丫鬟。
虽是通房,可郑衣息却教她读书习字,教她弹琴作画,教她明理人事。
日子久了。
烟儿便心悦上了光风霁月的郑衣息。
她知晓自己生来卑贱,便不求名分,只盼着能日日夜夜地陪在心上人身边就好。
后来,烟儿怀上了郑衣息的孩子。
却在那一日得知了郑衣息要迎娶正妻一事。
郑衣息的正妻苏烟柔出身永安侯府,高贵典雅如天上月。
当郑衣息强灌了婉儿一碗落胎药,并轻描淡写地说道:“烟柔不想别人怀上我的孩子。”
她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旖旎深夜里,他情动时喊的那句“烟儿”是将自己当成了苏烟柔。
原来这些年他的温柔以待,也不过是自己眉眼有些相像苏烟柔的缘故罢了。
原来自己从头彻尾只是个替身而已。
苦药入喉,烟儿流干了眼泪,也绝了对郑衣息的所有情爱。
她在郑衣息迎娶苏烟柔前一日逃出了郑国公府,避去了一处偏远田舍。
安稳的清贫日子里,她与一个庄稼汉结了缘。
日久长天的相处下,烟儿便应下了与庄稼汉的婚事。
直到大婚那一日,无数铁骑官兵骑马而来,以剿灭匪人之态将烟儿拜堂的田舍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郑衣息翻身下马,阴鸷的眼神险些要将烟儿生吞活剥:“谁许你另嫁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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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