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摮正带着两个驱魂师往这边赶,他在府上交叉设计了诸多禁制与阵法,就是为了他那个好师弟,眼下师弟防住了,却是套中了一个鬼魂,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鬼魂能入得了林屋的法眼。
石门就在一个转角后。
隐匿在屋顶角落里的林屋死死盯着林摮,嘴里默念法决。
林摮与石门一步之遥。
身后的一个驱魂师带些不耐烦,“法师怎么了?”大半夜的把我们弄起来,现在又停在门口,你一人修仙,倒是让我们都鸡犬不宁。
林摮皱了皱眉,嗯?为何这石门内的鬼魂之气感觉不到了?反倒是在高墙外嗅到了,同时还有他那个师弟的味道。
他扭头巡视四周,难不成这又是林屋跟他玩的圈套?
可是那鬼魂之气怎么会渗入石门里呢?
林摮沉声,“无事,打开吧。”不管是真是假,他都要亲眼确认下。同时,他以秘术唤了自己的尸煞,让他去高墙外看看。
这石门开启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壁柜里设置的孔雀头只是诱饵,倘若有人以此开启,不管是普通人还是有法术的人,都会瞬间被石门上的法术禁锢,而有法术的人,越是挣扎,法力流失的越快,林屋就上了一回当;而若是用其他的法子进去了,一旦在里面启用任何法术禁制,同样也会被吸走法术力,若是毫无灵力、法力的精怪,就会炼其精魄。
而要想安全地开启石门,只能是林摮和两位以上的驱魂师,将至少三种不同的法力注入其中。
此时的萧外月既难受又新奇,难受的是,他已看不清那符咒上写的是什么,迷迷糊糊地乱念,这胡念,也不知是催动了什么,反正林屋再未感受到分毫,倒是把自己那一点魂魄之力消耗了不少;新奇的是,他作为一个鬼魂,四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感觉,贪念人间美味是为一,此为二。
面前石门忽然传出声响,他已无力睁开眼,模糊中在想,林屋来救自己了吗?那他还要用黑无常的画像骗他吗?好像有点不够意思。
林屋小心催动符咒,内心祈求天老爷,那萧外月可千万别出声。
他给萧外月的那道护身心法,上面加了两层法术:第一层法术能传唤他,需要萧外月催动;第二层法术能收敛他所有气息,在遇到其他法术干预的情况下自己启动,但是宿主一旦有动作,就会失效。
林摮打开了石门,那里面毫无生息,仿佛未有人来过一般,他左右看看,熟练地打开书格,那画中人眉眼弯弯,满含笑意。
面前的香炉积了一层薄灰,他用右手拂过,目光绵长,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身后的一个驱魂师看着他,又看看画上的人,“法师,不上香了吗?”
林摮摇摇头,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算了,这香火都上了几百年了吧?他应该……已经投胎去了……”他又怎能想到,那人就人事不知地躺在他脚边。
驱魂师几次想开口,但终究忍住了,他跟着林摮法师八十多年,深知此人杀伐果断、冷血无情,但只要碰到与这密室、与这画中人有关的事情便小心翼翼、优柔寡断,甚至是在那日抓到林屋的情况下,还放了他生机,只是再三警告,这画中人与他要做的事无关,但那林屋偏偏一身反骨,多次骚扰。
他明明有名动天下的机会,却甘心束缚在这小小的勉州,为一个已死之人供奉着香火。
他也曾试探地问过,既然这画中人不能让林屋知晓,那为何不换个林屋不可能找得到的地方,香火这东西,只要心诚,何处供奉不是供奉。
那日林摮喝醉了,否则不会告诉他的,他说,“你不懂,这里是他的家。”驱魂师真的不懂,香火只能在家里供奉吗?这个他,是画中人吗?
嗯?尸煞戾气怎么突然暴涨?外面出事了?
“走,出去。”林摮从回忆中抽身,带着两个驱魂师匆匆往外走,在石门又开启、关闭的瞬间,林屋用噬魂囊收回了萧外月的魂魄,魂魄出来的瞬间差点惊动林摮,可惜,再多那么几秒,说不准他就能亲眼看看那画中人究竟是谁了。
他最后看一门石门,转身迅速跃下屋顶。
像萧外月这种完全以魂魄形态存活的生魂,是不能在噬魂囊里久呆的,确认环境暂时安全后,他立刻将人放了出来,萧外月的魂魄已经虚的快看不见了。
林屋半蹲在地上,右手揽着他的背,缓缓注入一丝法力,不可太快,否则会直接把这虚弱的魂魄送走。
萧外月悠悠地睁开眼,只觉心肺处有股暖流,定了两秒才缓缓看向林屋,第一句话便问,“阿九呢?”
林屋:“画呢?”萧外月摸了摸胸口,再问:“阿九呢?”
林屋扯着他的手臂,将人粗暴地从地上拉起来,“画没事,他就是安全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分明就是阿九。
“……”
萧外月不可思议,没了林屋的法力,他连站着都费力,“你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只一墙之隔,那里面满是能要人鬼命的驱魂师与法阵。
林屋摸摸鼻子,“担心什么,我的雀阴魄也还在他那儿呢!”言罢他立即返回去,一股冲天的尸臭扑鼻而来,萧外月在后面摇摇晃晃地也跟了上来。
果然是林摮的那只尸煞,它离阿九只不过一臂距离,阿九早已吓晕。
林屋并未掩藏气息,那只尸煞瞬间就认出了他,冲天嚎叫一声,青灰色的尸气席卷而来,枯败的白发瞬间生长及膝,黑色的指甲暴长,身体迸出裂缝,像无数尸块拼接,拼接处流着黑色的尸水。
林屋感叹,“我每次看你,都觉得你比上一次更丑。”
林屋抽出桃木剑,念出口诀,桃木剑身的火焰从剑柄处一路燃烧,光芒也越来越盛,一道刺眼的光亮伴随着火焰瞬间砸到尸煞的身上,它被逼的退了一步,这玩意儿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却是个只能近身搏斗的主儿,林屋收起桃木剑,“今天有事,改天陪你玩儿。”
他一步上前,提起阿九的脖子,转身迎面揽住身后慢吞吞跟上来的萧外月,手臂横过他的胸前,手指紧贴他的腰际,没想到那腰比看上去还要瘦削,脚尖点地,瞬间消失,来迟的林摮只看到一行三人在月光下的背影。
萧外月作为一个没有任何灵力与法力的鬼魂,除了穿墙外,毫无上天遁地之能,一点点术法都能要了他的命,这般腾云驾雾带来的感觉让他紧紧抱着林屋的胳膊,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后方,眼前的光景飞速倒退,千万广厦尽在脚底,好不新奇,苍白的脸上终于放松,漏出了点点笑意。
林屋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窝在他怀里的萧外月放松了一只手,彼时正是春暖花开,春风裹挟着花香穿过他的手指,他开始眷恋这人间道。
许是这般亲近,让他开始大胆些,微微侧头,视线正好停在林屋下巴上,他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红绳下坠着的白玉浑圆,如羊脂一般,也没什么繁琐的花纹,只是细看,里面仿佛有一丝血红在流动。
再一抬眼,对上对方正斜睨过来的眼神,话就哽在了喉头。
林屋收回眼神,目视前方,“要说什么就说。”语气一点都不善良。
萧外月垂下眼睛,他听到了方才林屋的声音,知道在这种空旷的地方,声音会被风带去很远,所以他说的很大声,“你能再快一点吗?!”
林屋:“……嘶,耳朵要坏了……”习术法之人五感都不弱。
萧外月也听到了,脸上又挂上歉意,还未说话,便明显感觉到速度加快,于是瞬间又被那飞逝的景象吸引走了。
林屋虽看着前方,但余光也将萧外月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居然生出一份自得之意。
站在崔府外的林摮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身后的驱魂师按照惯例问了一句,“追吗?”得到了意料之内的回答,“不用,呵,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
驱魂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在说林屋。
那尸煞看见主人来了,嗷呜一声收回尸气,长发和指甲也收了回去,形态也变成了常人,委屈般的弯腰跟在林摮身后,林摮用手摸摸它的头,像抚摸宠物一般。
——
似乎林屋行走江湖数百年,容身之地只有破庙。
他带着阿九和萧外月又回到了之前的破庙,萧外月绷着一口气见到了阿九,一路风驰电掣后这口气就散了,此时又晕了过去,画就在萧外月手里,林屋试了下,奈何萧外月抱的死紧,像抱着一条命一样。
林屋没能拿出来,索性画跟人都在这,他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不急于一时,于是又慢悠悠地往萧外月体内送法力。
阿九醒来时就看到这一幕:萧外月本身就白兮兮的,这一下更是惨白且透明,几乎要凝神才能看到他,他靠在柱子上,林屋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一手轻轻摩挲脖子上的白玉坠子,一手随意地搭在萧外月头上,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
刹那他还以为林屋在吸收萧外月的魂魄之力,但看到萧外月的魂魄越来越充盈时,才意识到这驱魂师在救他。
阿九看看萧外月又看看林屋,终于确定:这林屋真的吃错药了。
林屋居高而下地看着阿九,“喂,看够了没?看够了就把雀阴魄给我吧,我再解了你体内的禁制。”
阿九没动弹,过了半响,他猛然抬头看林屋,“胡说!雀阴魄是一回事儿,禁制是另一回事儿!”雀阴魄明明抵押的心头血,这禁制抵押的是那幅画,怎的这厮还想混淆视听,两样都得了去。
林屋赞赏般地看了他一眼,感叹道:“原来你不是个笨的。”
阿九气急败坏:“你!”
正在此时萧外月醒了过来,刚好看见一脸愤怒的阿九,“阿九……你没事吧?”
阿九跪坐在地上,怀中还抱着噬魂囊,闻言就着姿势,用膝盖踱了过去,担忧地问,“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你要不要紧啊?”
萧外月欲坐起来,林屋撤了搭在他头上的手,像是提线木偶断了线,萧外月又忽然砸进柱子里。
阿九拉着的胳膊,冲林屋道:“喂!他可是为你那画受的伤诶!你就不能……”林屋一个眼神刀过来,阿九气势瞬间弱下去,“就不能再续续嘛……”
林屋才毫不怜惜,大爷一般往太师椅里一靠,手一伸,直冲萧外月鼻尖,“画给我。”
萧外月松开紧握的手,那画已经皱皱巴巴,但还没有交出去,语气坚持,“你先解了阿九的禁制。”
林屋一挑眉,手一勾,一缕金色的光从阿九身体里飘出来,他瞬间用力,那光凭白炸裂,散成无数金点。
萧外月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阿九,但他没什么道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阿九就更不知道什么了,好像一切都凭林屋定夺。
林屋又伸手,“这下能给我了吧?”
萧外月心中愧疚,既挂着那四百年前的血海深仇,又念着眼下即将开始的“行骗”。
只差临门一脚了,“我说你霸着这画做什么?拿来!”
萧外月心一横,将画递了出去,不敢看林屋的眼睛。
阿九倒是有些好奇,伸长脖子望。
许久,他听到林屋疑惑地“嗯?”了一声。
那画在心底作祟,萧外月急切地想撇开自己跟那画的关系:“怎么了?这画上是谁啊?”
林屋古怪地看着萧外月,将那画摊开面向他,“且不说你在石门里拿画定然见过,你是被阎罗殿赶出来的鬼魂,没见过黑无常?”
萧外月也觉得自己实在太蠢,没有接话。
倒是阿九,他自有意识就游荡在这人间道了,自是没见过黑无常,但是黑白无常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于是多瞅了几眼画像,默默记了下来,若是以后遇见这人,必当绕道走。
林屋心里想着事,倒也没追着萧外月问。
他重新将那画面向自己,他常年诛魂,也曾跨过阴阳两界,当然见过黑白无常。只不过他们是勾魂的,自己是索命的,难免在同一鬼魂身上有过分歧矛盾,但总归了解不深。
林屋还真未深究过黑无常的生前往后,但可以肯定的是,四百年前黑无常早就在当勾魂使者了。难不成……林摮在暗示他,那些事已是过眼云烟,不要再深究了,就当被黑无常送去了往生?
他将那画一揉,扔在地上,内心已有了判断:林摮又戏弄了他!
萧外月忐忑地坐在地上,看着林屋的脸色变了又变,从不解到‘原来如此’,再到愤怒。
他不敢开口,害怕林屋识破了他。但对面的人却开口问了,“你确定里面只有这一副画?”
萧外月点点头,一脸真挚地看着他。
林屋转身在原地走了几步,“算了,就知道他在糊弄我……还藏得死死的……”
萧外月看看他的脸色,谨慎询问:“这画中人、黑无常跟你有何仇怨?”
林屋并不打算告诉他,“打听那么多干什么……休息一会儿吧,中午赶路。”
阿九下意识问:“去哪里?”
林屋已经躺在杂草上,背对着他们,“找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