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外月在等他说话。
捏着萧外月手腕的手指开始泛白,萧外月感觉不到,林屋也一无所知。
外面的雨不停,萧外月抬眼一寸寸看他,他颈上的白玉珠被雨衬得分外圆润,划过微抿但颤动的唇,到高挺的鼻子,最后落入他琥珀色的眼里。
他看不到自己,那双眼明明看着他,可他在里面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林屋手上凝固的血被雨水融化,顺着他的指缝,透过萧外月的手腕滴落在地上。
正在此时,阿九把季凡叫了上来,人未来,声先到,“咦?这灯怎么亮了?”外面传来阿九疑惑的声音。
紧接着听到季凡说:“小二点的吧,你们吃好了吗?”
言语间季凡推开了门,阿九从一旁的墙里钻进来,看到站在窗前的林屋怔了怔,季凡也愣了一下。
萧大哥还坐在桌前,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季凡朝萧外月微微点头,绕过去狐疑地看了林屋一眼,本想说什么,又看到他身上的惨样,嘟囔道:“你这是在淋雨么,都不知道关窗……”他伸手关上了窗,屋内雨声瞬间小了不少。
“那我就下去了,吃好了叫我,我让小二来收拾。”季凡打算下楼去,他还记得,赖常明是他们来钦州的主要目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季大哥拜拜!”阿九的手重新伸向了菜。
可是窗边还站着一个人,这饭怎么都不得劲儿。
虽然萧大哥没说,但阿九知道,萧大哥就是因为林屋不开心的,这个人果然一向惹人讨厌。
于是这个人即便站在那里,没有说话,阿九仍是看他不顺眼。
他还未张嘴,林屋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阿九真是丈二和尚。
他走后,萧外月才抬起头,方才那一刻,他想说什么呢?他没有等到,但还是有些期待,好像绷紧的弦瞬间卸了力,这一刻心中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
索性还是去画符吧。
凝水成冰小有成就后,林摮兴奋地倒豆子一般教了他好多东西,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揠苗助长了,即便天资聪颖,也不能这样胡学。
他是鬼魂,阴气重,凝水成冰符阴气也颇重,林摮想了下,教给他一个符咒。
芥子符。
须臾纳芥子,芥子纳须臾。
这个符咒需要有水才能用,此咒能让鬼魂缩小形态,越是能力强,变得就越小。林摮说,万一以后遇到危险,他可以用这个咒抵挡一阵,破解此符咒只需逆转阵法即可。
于是萧外月又想到了情人咒。
罢了罢了,他还是安心画符吧,可是黄裱纸和珍珠母粉都是林屋买的……
似乎他入世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跟这个人有关,就连他的命运——心头血,也跟这个人息息相关。他还,离得开这个人吗?
——
颂裳啄着酒,看着从楼上下来的季凡,心里疑惑,“你突然上楼去干什么?”
季凡一时语塞,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便听到林摮问,“赖府二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之前,好像从未听他们提起过。”
颂裳一脸不屑,“提?他们敢跟你提吗?你可是被他们当成仙人般的存在,那种肮脏事怎么能入你的耳?”
颂裳重重放下盛的碗,语气愤慨,“赖府不让下人议论主子,但我进去后也多少听他们说了一点。这个赖常明原本就只是一个纨绔子弟而已,平常逛逛青楼,跟一群公子哥吃喝玩乐,赖松涛虽然劝过,但不管用,反正也没犯啥大错,也就随他去了。”
颂裳吃口菜,“可是后来赖松涛娶了二夫人,这个二夫人我见过,长得是真漂亮,怪不得赖松涛拼了老命也要弄进府里,”
“也就是自那天起,府上多了好多年轻漂亮的姑娘……那些下人都很隐晦地跟我说,二夫人怂恿赖常明养美人纸,而且都是处子之身,碰都不让赖常明碰,只有她允许的,赖常明才能动。”
说到美人纸,林摮显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季凡的脸色倒是变了变。
林屋也正巧在这时下了楼,颂裳的眼睛亮了亮,“林屋,快过来!我给你讲故事……”俨然有些醉了。
外面大雨倾盆,林屋也不打算去别的地方,下楼纯粹是为了逃避方才那一刻,他其实也并不想见到颂裳,但还是坐在了桌前。
颂裳贴着板凳靠了过来,“哎呀,你去哪了,我以为你换衣服去了呢,怎么还是这一身,我看看,伤不要紧了吧?”
林屋拍掉在他身上乱摸的手,“说你们的,不用管我。”面前有酒,他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这酒并不好喝,比不上茉莉香的十分之一。
颂裳撇撇嘴,仍靠着林屋坐,“说到哪了?哦对,美人纸,很多姑娘不堪其辱,想自行了断,但那二夫人不管白天黑夜都派人看着,一个都不让死,但是我知道……其实那些姑娘后来都死了,都死了……”
颂裳就靠在林屋的肩上,已经醉晕了。
林屋嫌弃地将人放在桌上,颂裳的脸冲着林摮,还在砸吧嘴。
季凡说:“大人,你先前说,等林屋到了开棺验尸,那现在?”
林屋皱眉,“我又不是仵作。”
林摮:“你当然不是仵作,但师傅有门功法,叫返魂。”
虽然叫返魂,但并不是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法,而是能看到人死前三刻的事情。
林屋思索了一阵,好像是有这么个功法,但他从来没用过。
林屋斜睨了他一眼,林摮虽然没有继承到师父一星半点的东西,对他的绝学与功法倒是如数家珍。
林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上一代林屋可是他唯一佩服过的人,对他的生平事迹无一不知,就连一些巷子里瞎编的话本都看了不少。
但遗憾,他并非是他疼爱的弟子。
林摮掩饰性地喝了口茶,等着林屋的态度。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事,林屋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又或许,他虽没什么错,但林摮毕竟是他的师兄,在当时的情况下,论武功、论心智,林摮都在他之上,但师父把所有的功法都给了他……
有一点微末的歉疚一直萦绕在林屋心头,只是他始终不愿承认,好在这些年林摮看他不顺眼,让他心里稍微舒服了点。
若是林摮真的成为一个任劳任怨的大师兄,他怕是才要愧疚终身。
林屋没说话,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颂裳诈尸般从桌上弹起来,眼睛都没睁开,面上一片绯红,“开棺验尸?那你们得趁早了,三天停尸已过,明日一早,赖常明就要埋了。”言罢又重重摔到桌子上。
三人一拍即合,达成了一致看法:连夜开棺验尸。
季凡起身,“我去叫他们。”他们是萧外月和阿九。
林摮阻拦了一下,“要不就让他们待在这里吧?”
他们这一趟可能是去捉鬼的,还带两只鬼去?况且会遇到什么也说不准,林摮无暇顾及他们的安全。
林屋毫不犹豫,“不行,萧外月必须跟我待在一起。”
林摮不明所以,季凡也看着他。
林屋解释道:“我的雀阴魄在他身上,必须寸步不离。”说完便不顾其他两人径直往楼上走去,谁知刚卖出去一步,就被颂裳勾住了衣角。
“你们……在说谁啊?”声音低哑,还带着醉意。
季凡撑着桌子伸长脖子去看,“你到底醉没醉……”
林屋十分不耐烦,“你给我撒开。”野蛮地将颂裳的手拨开,三步并作两步往二楼去。
季凡小声吐槽一句,“他怎么急成这个样子……”转身又看向醉鬼,“大人,他怎么办?”
林摮在脑子里简单盘了下要带的东西,闻言,“也带上。”说不准有点用处。
季凡点头,在板凳腿上踹了两脚,对方纹丝不动。
于是他半弯下腰,“快起来!你男人跑了……”
林摮:“……”
然而颂裳还是没有醒,嫌弃地挥了挥手,将头又扭向一边。
季凡还想说些什么,林摮:“行了行了,扛着吧。”
——
林屋走到二楼时,正遇到阿九往下走,他是去找季大哥,来收拾一桌残羹剩饭。
他没在意林屋,直接下去了。
萧外月在里面画符,林屋进来时,他正好画完第二张。
他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符咒,也知道是谁教他的。
皱眉道:“你现在的程度还驾驭不了这种,不利于你修炼。”
林屋就站在他身后,尽管他没有回头,光听声音也知道他靠的很近,他不敢回头,“可是林摮说可以学……”
林屋侧目,看着对方的耳朵,“你觉得是林摮厉害还是我厉害?”
萧外月想了想,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这一路所见所闻,似乎最后都是林屋救了场,他实话实说,“你。”
林屋很满意,“那你还听他的?也不怕他瞎教。”
萧外月没有说话,心道林摮才不会害我。他总算是琢磨出了一些:林屋不喜欢他提林摮,亦或是跟林摮走得近。至于为什么,他把这归结为他们师兄弟间的那点事。
林屋见对方不说话,继续说:“你既然已经学了我教你的功法和符咒,就不要去学别人的,功法不同,你小心走火入魔。”
萧外月惊讶,“这还会走火入魔?”他就画个符而已。
林屋一本正经,“嗯,当然会。”
萧外月放下珍珠母粉,他还是听林屋的吧。
林屋把散在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我们今晚就去赖府。”
萧外月:“今晚?不是明天吗?”
“赖常明等不及要埋了,我们要连夜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