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 第1章 小卖部

勒维卡塔拉是一片贫瘠之地。一望无际的戈壁，久不见雨的干旱，两条黄焦焦的泥沙河斜穿而过，滋润着为数不多的绿色。

这片绿色出现在凯乐城——勒维卡塔拉最大的平民生活区。

凯乐城并不缺水。分子重构技术已十分成熟，即使附近没有水源，也能从石头、泥沙和空气中“汲取水分”，家家户户都买得起。为了生活方便，没人会省这一笔钱。

他们很幸运，生活在星际时代。人类已开发出36个宜居星球，初步实现空间跃迁，1千光年的距离只需1个小时就能跨越。量子技术取得重大突破，除了能无视距离实时通讯，还能结合全息影像传递感知，宛如一个人拥有了分身。

克拉索星就是第五颗被开发的星球，距离地球母星2700光年，高山沟壑纵横，几乎没有水源。开拓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这里的环境，先把一半的土地变为水域，再把剩下的陆地变成天堂。

经过114年的不懈努力，第一个目标实现了，克拉索星上出现了蔚蓝的大海，超过2万种动物在海里安家，大气成分也越来越趋近地球。第二个目标完成了一半，有一半的陆地变成了绿洲，成为精英们的领地，超过2000人在此定居。

勒维卡塔拉是最后的荒芜。200万名平民夜以继日，用精英们研制出的机器改造这片土壤。

根据最新的土地政策，完成改造后，将有1/4的土地会拨给平民，按工作量的比例进行分配。为了保证公平合理，精英们研制出工作监督手环，避免平民过度劳累或浑水摸鱼。手环上记录着平民的工作量，每月可以此领取相应数额的补贴，也是不少平民炫耀的资本。

晚熙今年12岁，是土生土长的凯乐人。她的父亲是工程师，白天去西边组织建设；母亲是小学老师，白天在城东区上课。晚熙比别的孩子早上学，现在读初中一年级，是班里的小学霸，不少男生喜欢她。但她一个也看不上，总是遥望那堵高高的墙，梦想有一天到精英的领地上班。

精英的数量很少，只占全人类人口的12%，却创造了99%的价值。他们研发的家用型分子重构机、多功能变形机器人、凝聚态神经传导纤维极大简化了平民的工作，赋予了血肉之躯改天换地的力量。不仅如此，他们还是秩序的维护者、和平的倡导者，主张用法律解决纠纷。为了解决人权问题，他们还研发出了生殖腔和基因融合手术，令同性恋也能繁衍后代。

他们手握最强大的武器，拥有绝美的外貌、超高的智商、极佳的身体素质，以及令晚熙羡慕的涵养。他们会时不时到平民区察看，帮助有前途的年轻人，晚熙也想有朝一日被他们选中。

她必须成为最优秀的学生，才有资格获得引荐的机会。

初中要学平面几何和初等函数，晚熙头一次没考满分，情绪有些低落。她破天荒地逃了课，来到人迹罕至的城北区。

城北区是凯乐城的垃圾场。比起相对富饶的东区和南区，中区和西区略低一等，北区则住着最最下层的人。他们有的是拾荒者，有的是无业流民，有的人本来有体面的工作，因为败光了家财不得已沦落至此。

妈妈曾告诫晚熙远离北区。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些人逼急了不知道会干些什么。

此时的晚熙扎着双马尾，一蹦一跳，在北区的街巷里东张西望。转过几个弯后，她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来到一个小卖部前。

小卖部的外墙是用工地上常见的碎石子粘起来的，粘完后盖上一层钢板，连个窗户都没有。粘墙的人手艺不好，墙体歪歪扭扭，墙面凹凸不平，石头缝里还长出了杂草，像个无人打理的坟墓。

晚熙撇了撇嘴，把这糟糕的联想从脑海里划掉。

她朝里面探了探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诡异的香味。晚熙浑身一抖，反射性地缩了缩头。

她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没走错，又鼓起勇气探了进去。

黑魆魆的石头屋里亮起了两点豆光，绿莹莹的，像夏夜里的萤火虫。晚熙没见过萤火虫，凯乐城也没有萤火虫，萤火虫只生活在森林里。但她听过萤火虫的童话故事，传说每一只萤火虫都是仙女的信使，指引晚归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晚熙沉浸在想象里，没意识到那两点豆光越来越近，豆光中的竖瞳也隐现出来。等她回过神来，那双竖瞳已近在咫尺。

“啊——”晚熙吓得跌坐在地。

“喵——”黑暗里传来一声猫叫。

不远处响起车轮摩擦的声音。一个穿着白背心的少年推着老式木推车走了过来。他把推车把手一扬，车上的袋子全都滑到地上。他双手各拎起一袋，面无表情地走进小卖部。

少年皮肤白皙，即使穿着背心短裤，也没有一点晒黑的痕迹。他的头发是纯正的黑色，因为定期修剪而不显长，刚好能遮住耳蜗。但他却不甚在意自己的形象，衣服前后沾满了猫毛。

十四五岁的年纪，同龄的孩子都在上初中，他却住进了乌烟瘴气的北区，还开了个小卖部。小卖部的生意也不好，大白天也没人光顾，晚上……晚熙没在晚上来过，但从少年的身形就看得出，他很长时间没有吃饱过了。

少年板着张棺材脸，往返五趟把东西搬完，期间没有和晚熙有半点目光交流，像把晚熙当成了空气。

搬完后，他没有把推车收起来，而是坐在小卖部唯一一张桌子前，打开了桌上的台灯。

台灯发出昏黄的光晕，以少年为圆心，圈出一片亮堂地，却把四周的墙壁给落下了。从门口看进去，少年仿佛坐在一头深海怪鱼的嘴里，凸出的石头就是嶙峋的牙齿，好不瘆人。

晚熙打起了退堂鼓。她在门口举棋不定，进去不大敢，不进去又不甘心。

少年似乎等得不耐烦，眉头微微皱起，用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说道：“买什么？”

虎斑色的缅因猫骄矜地坐在桌上，昂首面对自己的主人。

晚熙的恐惧在那一刻彻底没了踪影。她知道要是再犹豫下去，少年绝对做得出“闭门谢客”这种事。他的人和他的店一样古怪，卖不卖全看心情。他不想卖，谁也弄不到那些东西。

“还买不买？”少年再次催促，耐心所剩无几。

“买。”晚熙横下心来，两眼一闭踏进门里。

她看到了少年脚边的地下室入口。

“买什么？”少年见她发呆，语气带了些戾气。

“买、买药……”晚熙的声音像蚊子叫。

“什么药？”

“能让人变聪明的药。”

少年盯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地下室。

“喵~”缅因猫摇了摇尾巴，侧对着晚熙梳理毛发。

过了一会，少年从地下室出来，往桌上扔了三根玻璃管。管里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绿的、黄的、紫的，像故事书里巫婆的毒药。

晚熙心里打鼓，小心翼翼地问：“这要怎么用？”

“选哪种？”少年坐回椅子上，把三根管子摆成一排。

晚熙愣了愣：“这是三种药？”

“绿的500，黄的1500，紫的2000。”少年见她反应迟钝，直接进入“价格筛人”环节。

晚熙呆住了。他的父母一个月也就挣3000-4000，除去基本的生活支出，也就能剩下200-400。她是学校的优秀学生，学杂费全免，还包一日三餐，父母给她的零花钱不多，她一个月能省下50。目前她手头上只有348，本想买完药再买些护肤品，少年的开价直接拍醒了她。

“买吗？”少年再次催促。

“我……我买不起。”晚熙泫然欲泣，“能不能便宜点……”

少年把绿色的管子扔给她：“要蓝点。”

晚熙再次呆住。

“钱”这个概念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价值点。创造了多少价值、剩余多少价值、有多少价值潜力，分别对应红、蓝、绿三个区。红区的价值点可以交易，蓝区和绿区的价值点无法交易。如果有人说“要蓝点”，意思是用等价的实物兑换。在晚熙的印象里，蓝点超过500的只有她去年获得的生日礼物——一个兔子外形的陪读机器人。

晚熙陷入了两难。

陪读机器人可以解答中学阶段的所有问题，还可以进行336种语言的自由对话，及时纠正发音和语法错误。晚熙的语言类课程学得好，很大程度上是陪读机器人的功劳。这种机器人无法在本地生产，全靠星际货运，父母花了很多心思才为她搞到。

机器人的作用她是看在眼里的，少年的药却是第一次见，还不知道有没有效。万一没有效果，她又丢了机器人，以后考第一岂不是更难了？

晚熙看向少年。少年苍白的胳膊搭在桌上，瘦得能看清腕骨。要是药有用，他为什么不喝呢？变聪明了不仅能找份好工作，还能破格入学，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这药……”

少年收起了管子：“不信就别买，好走不送。”

40分钟后，桌上的管子少了一支绿色的。少年手里多了一只40厘米长的仿真兔子，打开腹部的开关，兔子说出了欢迎语：“晚熙姐姐，小梦又来找你玩了！今天的太阳好大，小梦想出去走走……”

少年关闭开关，兔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喜可贺，终于卖出去了，我还以为你要自己用呢。”

缅因猫抖了抖毛，走到桌子中央，正对少年坐了下来。

新坑旧坑一起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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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