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暗几重 第92章 九十二章

如今的长春宫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先前流言一事后，元玟倒是给了她几分面子，每个月都有几日会来长春宫坐坐，但最近皇帝又得了新的美人，正在兴头上，比先前那些还要爱重几分，竟连长春宫也不怎么来了。

周令仪想到元曦竟然只是去皇觉寺抄写经文就十分不平，只好放下矜持去泰安殿求见。

元玟登基后许是心虚，不敢住在先帝住过的宫殿，而是将泰安殿设为了日常起居之处。

周令仪来时，倒没受什么阻拦便进去了。

元玟正在批折子，见她前来也没开口赐坐，直接问道：“皇后可是有什么事？”

周令仪脸色一僵，很快恢复如常，笑着将点心搁在一旁，道：“臣妾久不见陛下，听闻陛下近来政事繁忙，怕您忙起来顾不上用膳，就自己做了些小点心，陛下休息时也好用些。”

元玟淡淡道：“皇后有心了。”只是看上去并不怎么领情。

周令仪难得来一趟，便绞尽脑汁想多留一会儿，说了些后宫的事，见元玟都是兴致淡淡，便将话头转到元曦身上。

“臣妾僭越，只是永宁长公主实在太过恣意妄为了些，竟然敢违抗圣旨，私杀流犯，陛下您心慈，只让她在寺中抄经，恐怕轻纵了她。”

见元玟果然脸色有所变化，周令仪一喜，接着道：“陛下是天子，永宁长公主从前再如何尊贵也是先帝给的荣宠，莫说是处置，如今是生是死，还不是陛下您一句话？ ”

元玟心中何尝不是如此作想？只是朝中还有很多心向先帝的大臣，绝不会任由他动永宁，故而也只能给些不痛不痒的处置，想到此他更是烦闷生怒，嘴上应付皇后道：“永宁那日当街斩杀贪官，已是有了民心，朝中暗地里向着她的也不在少数，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暂时动不得她。”

周令仪哪里甘心，就要再说，元玟却已经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好了，朝堂上的事你少过问，管好后宫就是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皇后回去吧。”

周令仪咬牙，只好告退。

出了泰安殿，周令仪便吩咐贴身宫女道：“等会儿给我盯好了，看看皇上今日到底要忙些什么？”

没过多久宫女便来回话：“娘娘，皇上方才又去照影殿了。”

“好一个杨氏。”

先前的东宫旧人她便忍了，如今这个杨氏算什么东西？也敢独占皇上。

元曦仍住进了先前在皇觉寺时住的旧院子。

每日过得倒是悠闲，有个闲不住好打听的竹苓，很快也听说了周皇后近来刁难宫妃的事。

她只知道元玟宠幸了个宫女，随后封了个美人，第一次去皇后面前请安就挨了责罚，随后更是隔三差五被为难。

元曦狐疑：“一个美人的位分也值得周令仪大动肝火？从前杜氏做皇后时也不至于此。”

一旁的华阳长公主眼睛仍看着地图，口中说道：“美人不值得，可不出两个月，美人便晋为了妃，且天子夜夜专宠，要知道，咱们这位周皇后可还没有子嗣呢。”

元曦了悟。

以周皇后的性子来看，她必然容不下一个宫女盛宠，甚至有可能在她之前生下皇子，但杨氏虽然饱受刁难，却顺顺利利活到了今日，看来新帝待这位杨妃很是看重啊。

不过帝王那有什么深情，也未必不是为了防止周氏坐大，成为第二个杜家。

不愧是父子，皇后无宠但位尊，宫妃盛宠但势薄，这一幕多熟悉啊。

华阳长公主许是也想到了此处，忽然抬头笑道：“就是不知这个杨妃能不能做下一个宠冠六宫的贵妃了。”

她语带嘲讽，想起旧人心绪便有些浮动。

“元玟登基以来，正事没做几件，尽盯着些细枝末节不放，他看不惯朝中的一帮老臣，成日琢磨的都是如何揽权，皇后身后的文远侯是父皇宠臣，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文远侯在文官中的威望过甚，元玟必然容不下他，如今捧出一个宠妃来，未必不是为了平衡势力。”

华阳长公主淡淡评价道：“操之过急。”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便转开话头，“上次你说江夏王妃就是谢瑶，我还不曾见过江夏王父子，那个纪止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罢了，您让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

“若没什么特别之处如何入得了我们阿曦的眼？”她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打趣道。

“姑母也信那些话么？”元曦无奈道，但见华阳长公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老老实实想了想，道：“他生得是比旁人好看些，个子很高，但他习武，所以并不瘦弱，也不是肌肉虬结的那种健壮。我猜他应该长得更像瑶姨，眉眼很精致，皮肤也白。他性子有时候很恶劣，但其实……”

华阳长公主瞧着她逐渐走神的模样，唇边笑意更深了。

真快啊，他们的孩子一个个都这么大了，都有心上人了。

当初最后一次见谢瑶时，她还是不过十三四岁，有时候会跟着沐鸢一起出来玩，她不爱说话，也不会武，她们切磋时她就坐在一边抱着医书看，一看就能看一整日，连她们中途离开过都没发现。

南疆变故后，谢瑶失踪，沐鸢一直坚信她没死，惦记着将人找回来，可惜直到她死也没能得知谢瑶的下落。

等到元曦说得差不多了，华阳长公主才点点头：“将来若有机会，我也该去趟江夏，去她灵前看看，还有南疆——”

“二十几年了，我始终不敢再踏足，谁成想谢翎的墓就在落幽谷，我总要亲自去祭拜的，也好替你母亲看看。”

“姑母放心，会有机会的。”

华阳长公主今日来此本是因为收到了元睿的信，但他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让她放心不下，索性来找元曦说说话。

开春之后边关眼看又有战事将起，她先前就是在看边关的地形图。

元曦捡着些能说的都同她说了，至于遭遇的危险则尽量隐去不提。

华阳长公主心知她这也没说实话，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

“罢了，你们都瞒着我，我也懒得问这么多了，只是之前同你说的离京一事，也该提一提了，在盛京待着总是多有不便，去了云阳更便于你行事。”

说到此华阳长公主便立即起身。

“我这就去联系联系，明日早朝便让人上奏。”不待元曦挽留她便匆匆离去。

元曦习惯了她说做就做的性子，也不诧异，盛京的确不能多待了，元玟总盯着她，束手束脚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细辛送走了华阳长公主，进来回道：“殿下，您先前吩咐的事已经查到了，蒋宇成等人的确留下了后手，他们在离盛京五十里处的一个小村子里藏了东西，竹苓带人追到那儿，在他们祠堂地下找到了一个密室，里面有成堆的金银珠宝，难以计数，不过青一他们没能把东西带走。”

元曦转头：“难道蒋宇成还留下了什么了不得的高手护卫？”

“是纪世子的人，他们也查到了此处，现在两方正僵持着，都守在那儿不肯让步，您看——”

又是纪止，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这人不是才回江夏没多久么，就不能消停几天？

“他们想怎么样？难不成还想独吞？”

“对方的意思是可以四六分，扫尾的事儿也由他们包了。”

四六分？谁四谁六？不对，凭什么？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这笔银子是给明瑜准备的，一成都不会让，让竹苓告诉纪止，若是他执意要跟我抢，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虽然先前的事她承了纪止的情，但那么大笔财宝，足够她拿来养好几年的军队了。

如今跟元玟还不算彻底撕破脸，边军的粮饷也尚未被断，但只要元玟意识到边军已经大部分落入他们手中，朝廷就不会再拨粮饷，那时要养这么多人，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和明瑜本来还为此事发愁，如今有送上门的军饷，自然不能拱手让人。

元曦思忖了片刻，江夏虽然富饶，但军需消耗颇大，纪止必然也不会轻易退让，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让他不得不放弃。

“你等会儿去一趟姑母那儿，跟她借些人手。纪止那边派的人或许有熟悉我们的，青衣卫不能用，让姑母的人扮成禁军，再雇些附近的百姓……”

元曦细细嘱咐了，又回到桌前写了封信，令人传往江夏。

纪允洲，这一局你输定了。

抚宣头很痛、抚宣只想回江夏。

世子让他带人一路追查蒋宇成，将他祖宗八代都查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查到此处，偏偏又遇上了老熟人。

青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长凳，就摆在了密室门前，她和竹苓一人坐一头，两旁是持剑而立的青衣卫，将入口挡得死死的。

他带来的人则是堵住了外面的大门，他们进不去，竹苓等人也没办法将东西带走，两方就这么僵持着，已经两个时辰了。

期间竹苓还派人去最近的镇子上买了吃食回来，他也没拦着，派了两个人一同前去，毕竟他们也不能不吃东西。

两方人马诡异的达成了某种和平。

竹苓甚至已经跟青一玩上了九节环，天知道她们出任务为什么还会带着这种东西。

但只要他试图靠近一尺之内，对方的剑便会架到他的脖子上。

抚宣心知接下来的事自己不好做主，立即飞鸽传书主子，只是江夏路远，这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四五个时辰，只好耐心等着。

中途竹苓被人叫了出去，抚宣眼也不抬示意手下人让开，无非是长公主的传信。

没多久竹苓从外边回来，经过他身边时冷哼了一声，坐回原处，语重心长道：“你当真不肯让？你可想清楚，纪世子对我们殿下那是什么心思，若是他知道殿下也想要必然会拱手奉上，才不会跟殿下争呢？我看你与其浪费时间等他回信，不如帮我们将东西搬走，殿下那儿还能卖个好领份赏。”

抚宣听完这话还真犹豫了一下，他确实不敢肯定世子若知晓长公主也想要这批财宝会不会当真让给她。

不过军队是江夏的重中之重，想要起兵造反最缺的就是钱，他方才也见到了，里面的东西若是换成银子，少说也有几十万两，没有得到世子的准确吩咐之前，他不敢妄动。

于是他只继续先前的说辞：“四六分，我们还能解决元玟的追查，你们也不亏了。”

“哪里不亏？殿下说了，一分不让，你要是执意跟我们争，那就别怪我们公主不留情面。”

抚宣很为难，虽然他的脸上做不出为难的表情，他只好道：“此事须得世子做主，请竹苓姑娘稍候，待世子答复。”

元曦也说让她先看对方最后能不能让，何况他们的准备还要一会，犯不着这会儿跟他吵，免得让他看出来。

于是竹苓笑眯眯点头；“好啊，那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