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暗几重 第78章 七十八章

姜欢在屋中独自坐了整整一天一夜。

杜寒烟和青一都说并无什么异常，同她说话她也会答应，送去的饭菜也都吃了，元曦特意吩咐人做的甜点都吃得干干净净。

翌日清晨，姜欢的屋门终于打开，她站在门内，对着惊喜的米儿道：“害你们担心了，我想见见长公主，可否劳烦你去替我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就说我在屋里等她。”

米儿连连点头：“好，这就去，姜姑娘稍候。”

跑出院子时，米儿还不忘叫松香松墨给姜欢送早饭。

元曦来得很快，姜欢只请了她一人入内，关上门，走进内室。

不一会儿，手上拿着个信封出来。

“这封信，劳烦殿下替我交给表哥，我昨天想了很久，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认认真真连起来想了一遍，表哥总教我遇事要冷静，要沉得下心仔细思考，果然很有用，我想到了好多之前被我忽略的小事。我不确定哪些是有用的，就都写下来了，表哥聪明，他一定能从其中找出些什么。

我爹年轻时忙着建功立业，到三十岁才娶了我娘，一辈子就只生了我这一个女儿，爹娘都待我如珠如宝，姑姑和表哥也处处护着我，从不对我说半句重话，什么事都有人替我挡着，我的日子实在无忧无虑。”

姜欢唇角弯了弯，眼睛也笑盈盈的，却藏着股难言的悲伤。

“大概是我实在不通人情世故，招人生厌，同别的姑娘总处不好关系，这么多年下来，身边只有公孙静一个朋友，可如今才知道，她也不是真心与我做朋友的，大概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好骗的傻子罢。”

“若你当真招人生厌，又怎会短短几天就同大家都成了朋友？从前公孙静对你不怀好意，故意在众人面前抹黑，她一边贬低你一边假惺惺安慰你，她说的话又岂能相信？可若你自己都这么想，那不是正中了她下怀了吗？”

姜欢闻言竟有些不好意思，确认道：“大家，都愿意和我做朋友？”

“不然他们为什么愿意轮流给你讲故事？”

“那不是因为您的吩咐么？”

“我只吩咐了杜寒烟好好陪着你，可没令他们做什么。你这几日听了那么多故事，应该也对他们有所了解，若非出自真心，他们像是会将自己的事随意告诉一个陌生人的人么？”

姜欢怔怔地看着元曦，嘴角的笑意渐渐僵硬，眼中竟突然流下泪来。

元曦搁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一动，莫名慌张。

“你或许是听了些什么不太好的传言，可传得再像模像样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什么事都等梁恒来了以后，你亲自问他，岂不比传言可信？”

“我知道的，公主，这个时候，我其实不该回安陵，流言众说纷纭，起因在我，真正的目的是表哥。姑父是他的生身父亲，但也是皇帝，不只有他一个儿子，储位之争，在哪朝哪代都是避免不了的。”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不该把过错再往自己身上揽，阴谋陷阱再多，总能跨过去，只有你安稳地待在家，你爹、你表哥他们才能放心地去应对。”

姜欢仍无声地流着泪，泪水逐渐从唇边划过，随着她轻轻摇头的动作染湿了她的唇，桃红色的唇脂因此显得更加艳丽。

这还是她前几日让人送给姜欢的。

“安陵之中，我的亲人，仇人，都在等着我回去，你说我回去之后，对方又会做些什么？他们可以用诸多臆测来抹黑我，而世人往往不会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太子会永远有一个做过女奴被肆意买卖的妹妹，阿爹会有一个叛逃离家败坏门风的女儿。”

“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历史从来都是由掌权者书写的，只要梁恒还是太子一日，只要他将来顺利继位，绝不会有人敢因此轻慢你半分。”

“是，但我不想表哥的路因我而更加难走。流言都能传到大魏来，说明姑父不、皇上，从始至终袖手旁观，你说他在等什么呢？看到自己的妻子、儿子陷入流言，他却什么也不做，任由事态发展，这是不是代表，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表哥。”

元曦不知道梁齐皇帝到底是如何作想，但不得不说，姜欢的话很有道理，若他真有心保梁恒与姜家清誉，就不会当众对姜皇后发难，这显然是针对太子的一个局，齐帝不会看不出来。

“天家亲情本就淡薄，这不是梁恒遇到的第一次危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根本不会折损他的根基。”

“可这是我唯一一次能帮他的机会，姑姑身体不好，我也不想让那些人得意太久。我平安回去，表哥当然有法子将一切掩盖过去，但也只能如此了，光看皇上的态度就知道，表哥还动不了他们。”

“你知道背后真正害你的人是谁？”

“我虽然阅历不多，但也没有那么傻，针对表哥无非就是为了皇位，除了后宫中那些娘娘以及皇子，还能有谁？皇上待几位皇子都各有重用，表哥作为长兄无可挑剔，还是总有后妃明里暗里哭诉太子不能容人，污蔑他残害手足。这一次，就算表哥揪出了幕后真凶，皇上也只会各打五十大板，不会严惩，因为我还好好活着。”

元曦察觉出什么，不动声色地盯着姜欢的动作。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要做傻事。

“只有你好好活着，才能让亲人安心，才能亲眼看着他们的下场，你就不想问问公孙静到底为什么背叛你么，你要是死了，谁来指认他们？岂不是让幕后真凶得意？”

姜欢对她的警惕似无所觉，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活着还能做许多事，但你不用骗我，我知道，那些人巴不得我能活着回去呢，好借着我给姑姑和表哥泼脏水。

我能想象得到，我平安回家后会发生些什么，众口铄金，世人比起真相都更愿意相信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姜氏会因我蒙羞。他们都觉得我娇气蛮横，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一出戏，不就是因为对付不了表哥吗？”

姜欢看着窗外，再次露出个笑来：“我好歹，也是姜家的女儿，至少这一次，我才不会叫他们如意。”她又转过头对着元曦眨了眨眼，像个刚恶作剧完的孩子，“你信不信，谁都想不到我会这么做，表哥一定会替我报仇，姑丈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包庇，他们都会死得很惨的。”

元曦提高了声音，忍不住带了怒气：“这不值得你赌上性命，太子必然有法子周旋，比起一时的得失，我想他更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妹妹。”

“你不必再劝我啦，我已经服了毒，最多再有半刻钟，就该毒发了。”

怎么会？！她明明让青一就守在周围，姜欢也没有出去过，哪儿来的毒药？

元曦霍然起身，想去找青九，姜欢伸手拉住了她，将桌上的信塞到了她手里。

“这封信，就拜托公主了，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元曦没注意到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姜欢注意到了，于是忍不住更高兴了些，她能分得出来，永宁长公主是在担心她，看来她们也是朋友了。

“我死之后，请个人帮我打理一下，我想漂亮一点回家，以前看书上说，前朝时兴一种梅花妆，就是在额头上画一朵梅花，我也很想要，但阿静总说我不适合。你能不能也让人，给我额上也画一朵，我喜欢桃花。”

“来人！快来人！”元曦唇不住地抖着，她紧紧握着姜欢的手，听见她又说道：

“还有，公主替我告诉表哥，我不疼的，一点儿也不疼。”

“好……我知道了，你再撑一下，一定有办法的，你——”

姜欢渐渐软了身子，无力地松开元曦的手，趴在了桌上，她看见元曦惊慌的脸，好像在大声喊着什么，余光里有很多人涌了进来，姜欢庆幸的想：她向来怕疼，幸好，这药真的一点儿也不疼，她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不然她要是面目狰狞地去死，这些新朋友们见了该多难过。

就是可惜了，她还没来得及参加表哥的婚宴呢。

还想偷偷告诉未来的太子妃，表哥已经悄悄喜欢她，好多好多年了。

————

元曦封锁了姜欢身亡的消息，免得传回齐国引起新的波澜。

按照姜欢的遗愿，元曦为她选了条桃色的襦裙，披帛也是淡粉的轻纱，上面绣着朵朵桃花。

竹苓嘴擅时兴妆容，赵蔚调了各种胭脂，选了最接近桃花的颜色，由竹苓为她一点点描绘。

先前被查抄的长史府中有个大冰窖，正好此时派上了用场，姜欢躺在冰床上，面色如桃花般娇艳，栩栩如生。

元曦让人封了她先前住的院子，不得擅动里面的东西。

姜欢在此处住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很喜欢装点屋子，屋中处处都可见她的心思。

将它留着，梁恒或许会想来看看。

姜欢的死，杜寒烟和赵蔚是最愧疚的人，赵蔚反反复复的想，那日为什么要让姜欢一个人出门，哪怕是在驿馆里，自己也应该陪着她去。

杜寒烟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也肉眼可见的沉默了许多。

她们每日都会去冰窖看姜欢，赵蔚站在一旁哭，杜寒烟就静静听着。

竹苓看不下去，来告诉元曦，毕竟冰窖哪里是她们能久待的地方，再这样下去，身子也会受不了。

元曦将二人带了出来，为了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提起了先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疑点。

姜欢那日是服毒自尽而亡，可她自永昌拍卖行被带出来后就一直住在驿馆，不曾出去，也没见过外人，手上哪里来的毒药？

元曦不得不怀疑是设此局之人派人潜入给的，可这便又有一个矛盾之处。

先前流晏曾说那些刺客不像是冲着杀姜欢来的，反而像是要带走她。

这个局到现在只能算完成了一半，姜欢活着对他们的价值反而更大，所以他们也没有理由杀姜欢。

那又会是谁？

不管背后到底有几方人，可以肯定的是驿馆守卫森严，他们想给姜欢递东西，只能通过驿馆内的人。

元曦将此事交给了杜寒烟，命她们二人去查这个内鬼是谁。

这一招的确有效，二人每日忙着查证审讯，倒暂时顾不上再悲伤。

竹苓疑惑了好几日，趁机问元曦道：“殿下，姜姑娘到底为什么非寻死不可？”

“她是为了给梁恒一个顺理成章的动手理由，她因为皇族的斗争死在他国，齐帝就不能再偏袒凶手企图和稀泥打圆场。”

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来逼齐帝给太子和姜家一个交代。

这样一来，无论太子和姜家如何报复，齐帝也不好再多阻拦。

元曦也终于收到了梁恒的消息，他离晋州还有三日路程。

想了想，元曦招来流晏吩咐道：“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晋州境内所有梁齐派来的刺客，不能有一个活口，可能做到？”

先前那些刺客一波接着一波，晋州城内必定还有他们的人。

流晏毫不犹豫抱拳回道：“殿下放心。”

姜欢豁出命也要替梁恒铺的路，她不介意帮上一把。

一开始大纲里设定姜欢这个人物的结局就是从容赴死，她虽然过去一直躲在家人庇佑下，天真无忧的活着，但她同样可以在某些时候为了保护她的家人而站出来。

哪怕她知道这件事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对她来说，这是她能做出的对哥哥最好的选择，她应付不来那些阴谋诡计，于是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破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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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七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