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暗几重 第72章 七十二章

书房内古二爷还在一句接一句地表着忠心，窗下杜寒烟在黑暗里连连无声冷笑。

但她从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对官场上的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听这黑衣人的语气如今嚣张，想必是那个蒋长史背后还有撑腰之人，否则一个小小长史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放眼整个大魏，能不将永宁长公主放在眼里的权贵，又有几家？

她心中下意识浮现了一个人，若真如此，古家的事背后或许牵扯极大。

杜寒烟心里隐隐有了些惧意，经过杜家的事后，她原本只想安安稳稳在云阳待着，不再去想那些权力之争，可古家这潭水还不知有多深。

许是她盯着窗杦发呆的时间太长，身侧的赵蔚轻轻拍了拍她，脸上有些疑惑，杜寒烟忙又认真听起墙角。

“我今夜前来，还有一桩事，这个月的人怎么还没准备好？”

“唉，不是我不肯尽心，这晋州如今有尊大佛坐着，哪里还能像之前一样随意出手，若是撞到那位殿下手上，只怕会连累长史啊。”

“呵呵，古二，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旁的女子寻不到，你家中如今不就有现成的么？你那个外甥女的容色倒是不错，又是大家闺秀，老爷一定会喜欢。”

这话听得窗下几人皆变了脸色，这人竟是想让古二爷把赵蔚送给蒋长史？

赵蔚看向古连平，却见古连平满是痛苦地捂住了脸，不敢与她对视。

书房中的对话还在继续，古二爷语气迟疑，“这——长史之意，自然莫有不从，只是赵蔚如今已入了长公主的眼，还有公主府的人护着，再要动她，只怕艰难。”

“不过是个女史，终究是公主府的人，只是送她一程罢了，你随意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她还能在古家常住不成？老爷也知道你忠心耿耿，所以愿意给你个体面，既然是你的外甥女，自不会像先前那些女子一样随意处置，待过了风头，老爷自然会正式纳她入府，不过人嘛可以先送过去。”

见他仍在犹豫，黑衣人语重心长道：“老弟啊，你我也算相识多年，长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趁着现在他还愿意给你们古家这个脸面，你最好动作利索些，否则——”

“上头吩咐的事出了岔子，长史最近的心情可不太好，这种时候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也帮不了你。”

古二爷闻言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明白，多谢老兄提点，明日，明日我便想个法子送走那姓杜的女史，三日内，必将蔚儿送到长史府上。”

黑衣人赞许地点点头，又道：“对了，这个月的进账怎么少了这么多？”

“咱们不少进项都跟永昌拍卖行分不开，拍卖行一被查封，难免就受了影响，这个月没能及时给长史送人也是因此，毕竟买卖美貌女子是重罪，这等生意也不是一般人敢沾手的，一时半会儿确实找不到人代替。”

“你抓紧些办，上面催着要钱，没了一个永昌拍卖行就找第二个，利动人心，想发财的还找不到吗？别院里还关着那么多呢，成日白吃白喝要钱养，早些出手了。”

“是。”

二人谈话结束，杜寒烟几人也悄悄回了屋。

再次坐在桌前，想到方才听见古二爷承诺三日内将她送到蒋家的话，赵蔚一时悲从中来，只好暗自垂泪。

杜寒烟淡淡道：“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谋划便不会成真，放心。”

她此刻底气显然更足了些，微扬着下巴冷冷盯着古连平，将人盯得脑袋快埋到桌下去了。

许是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古连平主动“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眼眶竟渐渐红了。

“古少爷现在应当想好该说些什么了罢？我可奉劝你一句，事到如今，你说与不说，我们都能查得出来，只是看在你有心悔过的份上才给你这个机会，你最好抓住了。”

“是，您、您想先听哪一桩？”

“你先前说你爹养了不少美貌婢女都是为蒋宇成准备的，除了这些婢女你爹应该还准备了别的人吧？”

“不错，晋州有个永昌拍卖行，不知女史可曾听闻。这拍卖行中便做着卖人的生意，貌美的女子，甚至男子，都能卖上好价钱，蒋宇成十分贪好美色，府中已养了不少姬妾，但还是要求我爹每个月至少要给他送一个美人。起初我爹是遣了家中婢女，做长史的妾听起来比侍奉人强出不少，便多得是丫鬟想飞上枝头，只是先前送去的丫鬟，不出三个月，就都没了音信，他们家里人上门找过，长史府只说没有，后来有人在乱葬岗寻到了她们的尸身。打那以后，便没有丫鬟愿意去了，在府中虽偶然也要服侍达官贵人，但至少不至于丢了性命。”

“畜生！”

古连平叹了口气，接着说：“美人难得，从卖身为奴的丫鬟里找更难，之后我爹不知如何结识了那拍卖行的掌柜，与他合作，私底下做起了买卖女子的生意。”

杜寒烟忽然问道：“买卖的是奴籍还是良家？”

古连平一顿，抬头看了杜寒烟一眼，又很快低下去，迟疑着说道：“是——良家。”

“哼，大魏律法，买卖良家子者，杖一百，徙五年，这晋州城难道已经不在我大魏管辖了么？竟如此猖狂。”

古连平是读书人，自然知道律法，他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子女不言父母之过，纵然知道父亲错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再说说你爹娘买凶杀人一事。”

“我爹为蒋长史办的多是不可示人之事，蔚表妹自京城而来，爹娘自然担忧她常住家中会发现端倪，就算如今没有，万一日后回京不小心说漏些什么，入了有心者的耳，古家就完了。起初我娘的意思是寻个理由拒了这事，可姑父那边，是先将人送上路后再来的信，显然不是轻易能拒绝的。我娘就说到时候以家中人多喧闹为由，找个道观让表妹去修养，我爹却还是觉得不放心，就决定、决定——”

“决定买通山匪，半路截杀赵蔚，伪装成被山匪打劫或者失足落崖一类的假象？”

古连平点头。

赵蔚含泪看着古连平，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你们就想要我性命？”

“我、表妹，是我对不住你。”古连平说着，又急急道：“我娘本不同意，我那日听见他们争吵正是由此而起，我娘说古家本就是靠着姑姑才发的家，如今怎能去害她唯一的女儿，可我爹生性固执，又为歹人所迷，哪里听得进我娘的劝告。”

杜寒烟懒得拆穿他那句为歹人所迷的开脱之言，问道：“今夜的事，你也听见了，你打算怎么做？”

古连平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道：“要不明日一早，您就带着蔚表妹一起走罢，他们的手总不能伸到公主府去。”

“走？本姑娘这辈子还没躲着人走过。”

见这位姑奶奶脸色不好，古连平也看出她不打算善罢甘休，只好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古家替蒋宇成办的，到底是些什么事？蒋宇成背后的人又是谁？”

“这——”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不成？”

古连平忙摆手，“不敢不敢，只是我也知道的不多，爹娘从不让我沾手这些，还特意将我送到城外书院去读书，这次也是因为表妹的事我才归家的。”

眼看杜寒烟有要发怒的趋势，古连平又紧跟着道：“不过，我私下里查了查，我爹应当是借着生意之便替蒋长史敛财。”

杜寒烟忽然想起先前听闻的，古家的米明明比其他各处贵上不少，却还是有人买，原来是借此由头给蒋宇成送钱。

“至于蒋长史背后之人，我只知道应是盛京权贵，可我对官场上的事并不清楚，实在不知到底是谁。”

见他是真的不知情，杜寒烟也不再追问，而是道：“刚才他们说的别院，你可知在何处？”

古连平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您要是想去我可以带路。”

“青五，辛苦你再跑一趟，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天亮前一定要回来。”

“女史放心。”

青五走后，杜寒烟便打发了古连平，对赵蔚道：“去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赵蔚还记得她方才言辞凿凿拒绝古连平让她们走的样子，迟疑道：“那古家的事我们不查了么？”

“没听过什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么？你舅舅明摆着要把你送给蒋宇成讨好他，再在古家待下去也没什么用，这两日虚与委蛇我已经累了。”

赵蔚听出了她的意思：“那我们报官？”

“你是怕死得不够快么，还要送上门给蒋宇成抓，青五已经去别院了，只要能证实他们私自贩卖良籍，已经够定罪了，抓起来自然有人慢慢查，何况再往下涉及到晋州与盛京官场，就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

赵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敢去睡，只赖在杜寒烟的屋子里，说要给她守夜。

窗前桌案上的月光渐渐移动，天蒙蒙亮时，后窗被再次敲响。

赵蔚靠在小榻上似睡非睡，听到动静立马惊醒，她起身看向床帐，里面的人也坐了起来，很快便收拾妥当掀帘而出。

杜寒烟不知为何，心底有些紧张，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兴奋。

她点点头，示意赵蔚开窗，青五并未进屋，在窗外道：“女史，找到了，别院里关着二十几个姑娘，都是被掳掠来的，全是良家女子。其中有个姑娘还给了我一份供词，表示只要我们能救她们归家，她们都愿意出来作证。”

杜寒烟与赵蔚面上都现出些喜色来，杜寒烟道：“越到紧要关头越不能松懈，青五，你回一趟驿馆，请殿下再调些人来，悄悄埋伏在附近，如果辰时一刻之前，我们没出去，你就带人进来。”

青五问道：“何必再等？我可以先带你们离开，随后再让殿下派人来岂不更安全？”

杜寒烟摇头,“不，最好还是不要急着打草惊蛇，你同殿下说，让她也盯住蒋宇成，万一我们这边走漏风声，我怕他跑了。”

青五便不再多说，只将青六留下来保护。

待到外面有了人声，便有丫鬟来请她们去用早饭。

今日古家三人都早早到齐，杜寒烟避过了古二爷邀她入座的手，婉拒道：“我已在府上叨扰数日，也该离去了，多谢二爷和夫人的招待。”

古二爷本就想着要先弄走杜寒烟，闻言自然高兴，嘴上挽留道：“女史愿意在我古家小住，那是我古二的荣幸，谈何叨扰啊，不如再留几日，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实在是有命在身，还得回去向长公主复命，不敢再多耽搁。”

古二爷满脸遗憾，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留，也不急这一时，不如用过早饭再走也不迟。”

杜寒烟不好再推拒，以免引来怀疑。她眼神落到赵蔚身上，面上现出些迟疑。

古二爷便问：“女史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实不相瞒，殿下有收集名家古籍的爱好，古籍贵重，一般人打理不来，这次见了赵小姐倒是一见如故，赵小姐才归家，本该与家人团聚，只是殿下先前见赵小姐才思敏捷，又通诗书，难免起了爱才之心，赵小姐可愿入公主府为殿下打理书阁？”

古二爷属实没想到这一出，但杜寒烟这话是朝着赵蔚说的，他不好先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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