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这位少卿大人不知变通的?这不是还挺会说话的吗?
“宋大人就不必给本宫戴高帽了,你说得对,民为邦本,本宫亲自同你去见父皇。”
宋城闻言感激地一揖:“不管此事最终结果如何,微臣都在此先行替那名无辜女子向长公主殿下道谢,多谢殿下愿意为民做主。”
有元曦在前,宫中侍卫自是不敢再拦,她还特意选了偏僻些的小径,赶在太子的人来阻拦前见到了皇帝。
太和殿内,皇帝正在作画,听见元曦求见才放下未完成的画,将人传到偏殿。
“永宁今日怎么跟宋卿一同来了?”
元曦进门时就发现皇帝的精神看起来又差了些,衰老之相越发明显,听见皇帝问话,她压下心中忧虑道:“儿臣今日路过奉天门,看见宋少卿跪在奉天门外求见父皇,寒风凛冽,儿臣出门尚要捧着暖炉,见宋少卿如此实在不忍,就斗胆带宋少卿来见父皇了。”
皇帝的目光随即转向了宋城,也看见了他冻得青紫的脸,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有大臣求见为何无人来报?”
一旁候立的陈福心里“哎呦”一声,忙道:“陛下息怒,许是您近来为着娘娘的事劳了心神,又将朝事都交给了太子殿下,底下的人才不敢来扰您休息。”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是把前来求见的大臣都赶了回去,看了一眼陈福,又问道:“朕不是说了朝中诸事皆由太子定夺吗?宋卿今日来见朕又是为何?”
宋城掀袍下跪回道:“回禀陛下,三日前太子府上美人之亲眷仗着太子殿下的名号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要将人强行带走,谁料女子刚烈不从,竟被当众活活打死。其父是太仆寺一名小吏,为女讨公道告上大理寺,大理寺卿却拒不受理,那名官吏随即被免官,其妻当夜便投缳自尽,接连丧女丧妻已是可怜,苦主却依然被威胁羞辱。微臣听闻此事,也曾前往东宫求太子殿下做主,然臣位卑言轻,未能见到太子,微臣不愿因此事寒了民心,引起百姓对太子殿下的非议,故而只能入宫求陛下为无辜枉死女子做主,还其一个公道。”
“混账!”皇帝抄起手边的茶盏砸了下来,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滚到宋城的袍角边。
宋城低着头说了句“陛下息怒”便不再开口,显然是等着皇帝给出一个决断。
元曦本就只负责将人带到皇帝面前,此时也并不出声,沉默地看着地上的花纹,估量着太子还要多久才会来“请罪”。
没让她失望,下一刻就有宫人进来通报,太子殿下求见。
“宣他进来。”
太子近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听说大理寺有个不懂事的少卿在宫门外跪着也没当回事,这个时候想必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放他去见父皇。
谁知方才侍卫匆匆来报,永宁长公主领着人进宫见皇帝了。
太子气急,只得抛下新纳的美人急急忙忙来见皇帝,免得宋城和永宁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一进殿,太子就先看到了元曦,给皇帝请过安后,就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永宁也在这,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宫中为沐贵妃守孝吗?父皇最近圣体欠安,你还拿着这些小事来叨扰,是何居心啊?”
元曦淡淡道:“臣妹不知,什么时候百姓之安危也成了小事了?还是在太子眼里,枉死的百姓还比不过您东宫美人的喜怒了?臣妹倒是斗胆想问问太子皇兄,父皇前些日子下旨举国上下须得为母妃守丧,您却一个接一个的往东宫纳美人,好一派歌舞升平之象,却又是何道理?”
“你——”
“你住嘴。”皇帝打断了太子未出口的话,看着太子的神情越发冷漠。
如果说先前宋城所禀之事只是让他有些气恼,元曦方才的话就真正挑起了他的怒火。
“太子,可有此事?”
太子心中暗恨,狠狠剐了元曦一眼,道:“父皇容禀,宋少卿所言之事儿臣来之前方才审问过宫人,宫人道宋少卿确实来东宫求见过儿臣,只是儿臣近日政务繁忙,底下人一时疏漏,这才造成了误会,非是儿臣故意为之。至于皇妹所说更是无稽之谈,儿臣的东宫尚未娶太子妃,便是为着这,儿臣也不能先纳一堆美人给将来的太子妃难堪啊,更何况沐贵妃仙去不久,儿臣向来敬重贵妃,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违背父皇的旨意,去纳美人呢。”
见皇帝怒气似有缓和,太子又接着道:“虽然是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想往东宫送人,可儿臣一早就将那些人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了,父皇明鉴,莫要听信一家之片言,而冤枉儿臣啊。”
元曦猜到太子不仅不会承认,只怕还会倒打一耙,她微微侧头看着太子道:“皇兄说得言辞凿凿,倒是差点就让妹妹信了,不过之前听说此事后,为了防止有心人攀诬皇兄,臣妹特意让人去找了当日在场的百姓数十人,证人此刻应该已在宫门外了,事实如何,不妨一听。”
她对皇帝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儿臣请父皇传证人入宫。”
“准。”
太子不妨元曦短短时间竟已找到了证人,阴沉着脸思索着对策,上首的皇帝微阖着眼,看不出喜怒。
只有宋城听完元曦的话后悄悄向她投来一个混杂着感激与疑虑的眼神,似是怕元曦所说的证人会有所变故。
皇帝急召自然无人敢再拦,竹苓带着三个证人进了太和殿,那三人第一次入宫,俱吓得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多看,生怕做错什么被杀头。
竹苓将证词交给了陈福,陈福又将它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拿起几份证词依次看完,才看向那几个百姓。
陈福觑着皇帝的神色,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都见到了什么,当着陛下的面如实说来。”
几人互相看看,一个土褐色短打的高大汉子先回道:“陛、陛下,草民王六,是西街的木匠,那天西街王掌柜说他家桌子坏了,让草民去给他修,草民就去了。结果王掌柜家那桌子已经——”
“说重点。”
“是、是,草民正在王掌柜店门前同他争执,就看见街上围了一大圈人,草民站在台阶上,看得清楚些,就看见有个穿得特别富贵的公子拉着个小姑娘,旁边还有几个家仆拦着,说是要让那姑娘跟他回家去,那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的,就不同意,一直在喊救命,旁边就有人劝说要报官,还有人想去帮忙拉开,可那家仆手上拿了刀,他一拔刀周围人就不敢劝了,那人还说他是太子的小舅子,是皇亲国戚,衙门都不敢管他,还说——”说到此,他缩了缩肩,似是有所顾虑。
元曦道:“你尽可直言不必顾虑,陛下是圣明天子,不会怪罪于你。”
那汉子见有个贵人搭了她的话,一时搞不清身份,只能连连点头:“那家仆说他家少爷的亲妹妹得太子宠爱,是东宫的半个女主人,将来还要入宫做娘娘的,就像贵妃娘娘一样——”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太子,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好、好、好,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你母后就是这么教你的?东宫的女主人?朕的儿子什么时候娶了妇,朕竟然完全不知啊?怎么,贵妃之位都已经许出去了,皇后谁来做想好了吗?朕这个位子不如现在就给你,也免得你再同你的美人许什么将来了。枉朕一直对你苦心教导,你就是这么做太子的,还敢说你妹妹冤枉了你,朕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殿中人霎时跪成一片,太子白了脸色,明明那宠姬告诉他一切都处理好了不会有后患,这些证人又是哪冒出来的?那贱人竟骗他,还说出这种话来,人是不能留了。
“你这莽夫竟敢胡乱攀咬孤,诋毁孤的名声,说,到底是受了谁人指使?”
那人被太子这一喝问吓到忙磕头道:“不、草民不敢,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啊,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都亲眼看着的,绝不敢胡说。”
太子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证词上,不知上面还有多少不利于他的话,他心思一转,伏地哭诉道:“父皇明鉴,这草民所说儿臣俱不知情,儿臣也是受了奸人蒙蔽,儿臣深知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儿臣也时常自省生怕辜负父皇的教导,若儿臣知道真相,不必大理寺来查,儿臣第一个不能答应。”
皇帝冷笑:“奸人蒙蔽?好个奸人蒙蔽。”说着止不住连连咳嗽,元曦走到皇帝身后为他拍背顺气,太子也忙道:“父皇莫动怒,为儿臣气坏了身子可就是儿臣的罪过了。”
皇帝缓过气来,拍拍永宁的手,转脸看到太子,火气又冒了上来:“你的罪过还少吗?”
太子低着头一时不敢回话。
皇帝随即又点了另外两人,让他们陈述所见。
二人忙答了话,证实了先前那人所说及东宫近来多纳美人之事,还有不少美人是强抢而去,与证词上所说一一对应。
皇帝听完让人赏了钱送他们离宫,太子忐忑着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一句让他回去闭门思过。
出了太和殿,太子冷眼看着宋城与元曦说完话,告辞离去后,三两步上前追上元曦。
“皇妹今日这一手可真叫孤猝不及防啊。”
元曦直视着太子,笑得温温和和:“皇兄说笑了,臣妹不过是见不得有人冤屈不得伸,有狗仗势欺人,您是储君,自然会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先,可您的东宫太温暖,有的时候就会忽略外面的严寒。臣妹今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比等到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再来处理的好吧?”
看着太子铁青的脸,她又道:“对了,做妹妹的提醒皇兄一句,那些抢来的美人还是尽快放其归家吧,否则明日奉天门前跪的,就该是御史台的大人了。”说完拢着披风施施然而去,留下太子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