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暗几重 第5章 第五章

“我知道了。”

她这几日始终逃避着这件事，母妃去的那天晚上，她独自在寝宫坐了很久，也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

天家亲缘淡薄，她这些年也早就习惯了没有爹娘的日子。

就算是回宫以后，和母妃在一起时，她也总是在回忆旧事，在她眼里南疆的过往比她这个女儿要重要得多。

“那指挥使一事，明瑜就打算这么算了？”

华阳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若换了当年，有人敢欺负到我头上，我必定要提着剑杀上门去，可现在没了兵权，就如同那老虎被拔了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们这些年处处避让，他们却处处紧逼，这些账，我迟早一笔一笔讨回来，你在宫中也要小心。”

元曦心中一暖，挽住华阳长公主的手臂，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她：

“父皇近来身子不好，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朝堂都是太子的天下，太子本就三番两次针对于他，此时他再留在京中反倒不好，不如先离京避避风头再说。”

“他也正有此意，准备去西北从军呢。太子既然眼红这指挥使的位子，给他就是。好歹能让他消停几天，没心思阻拦明瑜出京，如今边关不稳，他去磨砺几年不是坏事。封家的后人，就该属于战场。”

虽然明瑜改了姓，但始终是封家的后人，姓可以改，骨子里的东西却不会变。

想起早亡的夫君，华阳长公主脸上也难得有了颓色：“永宁，姑母知道，你一向同明瑜感情好，你老实同姑母说，你们是不是私底下在谋划些什么？”

元曦否认：“姑母别多想，杜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朝堂与后宫都被他们牢牢掌握着，我们全力挣扎，也不过是求自保。”

“姑母半生戎马，老了却不得不回到这盛京，做个深闺妇人。可你清楚姑母的性子，我可是闲不住的，你不愿说我也就不问了，只是有任何难处记得告诉姑母，姑母再不济也还是能顶些事的。”

她虽然不再统军，但威信犹在，朝中武将都得给她几分面子。

“永宁知道，姑母向来是最疼我们的。”比起满心复仇的生母，元曦同这个姑姑倒是更加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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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这几日跟新纳的良娣在东宫饮酒作乐，大概是整座皇宫唯一睡得安宁的。

直到太子詹事冯旭请见，才从床榻上起身。

“殿下，宫中出事了。”

太子元玟懒洋洋的眯着眼，由着宫女为他穿衣：“出什么事了？”

“沐贵妃两日前去了，当时陛下正在长春宫已经歇下了，露华宫报信的人被拦下了，永宁长公主亲自到长春宫门口跪着求见陛下。方才宫中有旨，陛下身边的陈公公领着人围了长春宫，让人封了宫门，只怕是要——废后”

太子猛地转身：“什么？这么大的事为何无人来报？”

冯旭闻言苦笑，这也得见得着您啊。

他不敢说太子的不是，只道：“是臣的疏忽，殿下恕罪。”

“沐贵妃病死同母后有什么关系，父皇怎么会为此废后？”

“您也知道，皇后娘娘与贵妃向来不和，宫中近日流言四起，都说贵妃的死是皇后娘娘动的手。”

太子阴着脸，对此不置可否：“母后那边可有消息？”

冯旭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凝重：“并无，如今长春宫被封，我们的人进不去，娘娘的人也出不来。”

“孤这就去见父皇。”

想必是近日流言太多，传入了父皇耳中，沐氏刚死，父皇一时气恼罢了。

太子也明白沐贵妃在皇帝心中分量极重，不过他是储君，母后是中宫皇后，就算真是母后所为又如何，他还是不认为皇帝真的会为此事废后。

冯旭有些迟疑：“可陛下如今只怕正在气头上，您这时候去——”

太子倒是并不在意：“孤不过是担忧父皇身体才去看望，更何况，贵妃再怎么说也是孤的庶母，于情于理，孤都是该去的。”

冯旭总觉得有些不妥，但他深知太子的脾气，不是能听进去劝告的，便也不再多说。

露华宫此时一片缟素，太子被拦在了宫外，大太监陈福微弯着腰，一脸为难：“太子殿下，不是老奴不让您进，只是陛下此时正陪着贵妃娘娘，不愿见您，老奴也没办法。”

太子微眯着双眼，瞧见里边的一片素白，心下不屑，再次看向陈福时面上却带了几分悲切：“贵妃刚走，父皇必是很难过，世事无常，陈总管还请多替孤劝劝父皇，保重身子。”

“殿下放心，老奴必然尽心尽力。”

太子话一转：“只是孤听闻长春宫被封，不知陈公公这是何意？”

陈福笑笑：“殿下，老奴也只是按圣上的旨意办事。”

“父皇的意思？难不成是为了宫中那些莫须有的传言？小人乱嚼舌根罢了，这样的话，以父皇之明必不会信吧？”

陈福并不接这话，仍是道：“陛下的意思，老奴可不敢妄加揣测，只知道按旨意办事。”

太子脸色一沉，这个老狐狸，还真是滑不溜秋。

看样子只怕父皇真信了那些话，这可不妙。

“那可否请总管行个方便，孤想去看看母后。”

“这——”

陈福面有难色：“陛下下旨暂封长春宫，不许人出入，老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皇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不过是封宫罢了，一应待遇也不曾削减，宫人也必会尽心伺候，正好让娘娘清净修养几日，殿下大可放心。”

太子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孤就不耽误公公伺候父皇了，先回去了。”

“恭送殿下。”

见太子走远，陈福方直起腰来。

旁人不知道，可他伺候陛下这么多年，陛下的心思还是能摸到几分的。

世人都说贵妃娘娘受宠，可陛下待娘娘那岂止是宠，那分明是爱，爱极了才会如此。

那夜陛下看到贵妃娘娘遗容时，那种样子，让他怀疑陛下会跟着娘娘就此去了。

这些年陛下为娘娘做了历代帝王都不该做也做不到的，天下人只看到三分便说娘娘冠宠六宫，若是看到十分，只怕史书上，又要多一位祸国妖姬了。

这次，皇后还能不能活着走出长春宫都是个未知数，他不让太子去探望，也是一番好意，可惜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不大领情。

罢了，反正他也年龄大了，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自贵妃仙去后，宫中就有传言说贵妃娘娘去得蹊跷，只怕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为此，皇后还打死了数十个宫人，可流言向来是堵不住的，这些话愈传愈烈，甚至传到了前朝。

朝臣们最近为着永宁长公主受封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一向看不惯沐贵妃的杜相一派却罕见地保持着沉默。

“父亲。”杜清今日在官署又听见同僚议论，好不容易下了值，匆匆赶回家，先进了书房。

“有话就说，犹犹豫豫的做什么。”

“最近有许多人议论，说沐贵妃突然病重而死，是……”杜清有些迟疑，不知道这话出口自己会不会被父亲扔出去。

杜钧年放下手中的笔，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儿子，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再一次在心里感叹：若非长子早早亡故，又何必他费心扶植这个不成器的庶子。

“说是你姐姐做的？”

“是。”

“谣言止于智者，这些话别人说就算了，你跟着掺和什么，过几日陛下消了气就让寒烟进宫去看看皇后，不该说的别多说，她最近听着这些话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三言两语打发了幼子，杜钧年才开始沉思，朝中流言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以皇后的心性，这件事还真有可能是她做的，后宫女子，最怕的不是不得宠，而是爱上君王，哪怕位居中宫也不例外，皇后终究是看不开啊。

不管与皇后是否有关，天子心中必是有了猜疑，如今杜氏还在，他还在，天子轻易动不得皇后，只是他又能在多久呢？当年之事，毕竟是个隐患。

入朝这么多年，他手上沾了多少人命自己都记不清了，长子死的那日，素来温柔的发妻甚至指着他破口大骂，说他丧尽天良，做过的恶事全都报应到了儿子身上。为此，他一直吃斋念佛，可宦海沉浮，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他出身寒门，若不心狠一些，又怎么能有杜家今日的煊赫。

当年皇后无宠，陛下过于偏爱贵妃，皇后曾不止一次抱怨过，担心贵妃生下皇子威胁到太子，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为父明白你的苦楚，若你的夫婿是寻常男子，如此冷落于你偏宠妾室，为父必然替你做主，哪怕让你和离也不会叫你受欺负，可你不是寻常人家的主母，你是皇后，是六宫之主，是大魏万民之母，你的眼界，便不能局限于这一宫一室之间，必须要有母仪天下的姿态和气度，要有容人之量。

可惜这些年来，皇后始终听不进去，依旧和后妃斗来斗去。

有朝一日他若不在了，只怕皇后和太子，难以掌控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