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暗几重 第37章 三十七章

酒喝太多，第二日起来果然有些头疼。

元曦昏沉着洗漱后，接过细辛备好的醒酒汤，刚喝了一口就开始皱眉。

细辛主动解释道：“昨日世子吩咐了，不能给您加糖。”

元曦诧异：“你是公主府的女官，又不是江夏王府的，怎还听他吩咐？”

说着便试图叫门前的小丫鬟去取糖来。

细辛也不拦着，只道：“本不必听世子的话，可奴婢昨日睁眼说瞎话蒙骗世子来着，实在有些心虚，这等小事，又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奴婢不敢再阳奉阴违。”

元曦没多想，问：“你何时睁眼说瞎话了？”

“那世子吩咐奴婢将他昨日所说转述给您，您可要现在听？”

她难得促狭，元曦想起昨日种种，不争气的红了脸，恨恨道：“平日里真真假假让人猜不透虚实虽然可恨，半夜三更突然来这一手，倒显得我是个狼心狗肺的骗子了。”

但也不再提加糖之事，只闷着头一口将那解酒汤喝了。

喝完她又想起将人“掳来”的罪魁祸首，问：“竹苓呢？”

细辛忍着笑道：“竹苓知道自己醉酒做错了事，当真闯去文远侯府请了纪世子，一大早起来就在外边扫院子赎罪呢。”

元曦淡淡斥道：“这丫头，胆子大得要翻天了。”

细辛见此如何不明白竹苓算是“躲过一劫”，便道：“这还不是殿下纵容出来的，不过您放心，竹苓轻功好，昨夜并未惊动旁人。”

说完又不由看了眼时辰，道：“纪世子今日离京，殿下若要去送，一个时辰内须得出门了。”

元曦坐在妆台前随手抛着个香膏盒子，看了又看，始终没说去还是不去。

竹苓心大，又早早被抚越拉走，并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扫完了院子又磨磨蹭蹭凑过来，一心撺掇着要去看热闹。

她昨日喝多了，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揍的人了，醒来听说了自己的“丰功伟绩”，总想着再找抚越打一架试试。

元曦听她叽叽喳喳了半天，终于松了口。

细辛早就备好了马车，以防万一，果真派上了用场。

城门处，文远侯夫人拉着纪止正殷殷叮嘱着什么。

元曦的马车停在了街边的小巷口，并不惹眼。

她坐在马车中，半开的窗刚好能看清城门前的人。

竹苓疑惑道：“殿下为何不过去呢？您不当面送送纪世子么？”

“不必了，送别宴上该说的都说了。”其余的，昨夜也说了。

“可您不是说纪世子有许多事瞒着您吗？您不如亲自去问问，临别在即，纪世子说不准就全告诉您了呢。”

“何必要问，问了，让他说真话还是假话？说真话，场面必然难堪，说假话，我听了也未必高兴。他要做什么，查一查，总会有端倪，我要做什么，你以为他就全然不知？”

有些话，不适合说得太明白。

所以昨夜她明明醒着，却只能装醉。

杜家的事，她已经是欠了他个人情，她虽然想过要借江夏之力，可两方合作该是利益交换，纪止为她做得够多了，借着那点情分再去索要更多，她会觉得自己很无耻。

见纪止翻身上马，元曦也放下了帘子吩咐道：“走罢。”

纪央不舍地看着侄子远去，也转身准备回府，她余光中不经意瞥见前面的马车，定睛一看，唇边露出个笑来。

跟随她的贴身嬷嬷问道：“夫人这是看见什么了？如此高兴。”

纪央神神秘秘，只道：“臭小子的心上人。”

她年纪已经不轻了，此刻神情却仍带着几分少女才有的娇憨。

回身吩咐道：“给大将军府上递帖子，就说我明日想去拜访华阳长公主。”

嬷嬷习惯了自家夫人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也不多问，福身应好。

出城五十里，有一凉亭，常有往来人在此送别。

洛景和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纪止快马而来。

“姑母离乡日久，难得见到亲人，嘱托多了些，倒是让你久等了。”

他下了马，二人走入凉亭，亭中并无他人，正方便他们说话。

洛景和摆了摆手：“若不是在城门送别太招眼，容易招来结党营私的怀疑，我也不想多走这一趟，白白耽误许多查案子的功夫。”

二人相识多年，洛景和在纪止面前说起话来，也比在外多了几分随意。

他随身带了两壶酒，取下一壶递给纪止，纪止接过却只浅浅喝了一小口。

洛景和有些讶异，这送别酒虽然不是为了将人灌醉，但纪允洲行事爽朗，倒不曾这么拘泥过。

似看出了他的心思，纪止解释了句：“只是突然觉得酒不醉人人自醉。”

洛景和不明白这话中深意，也不多追问。

“可还有什么要我去办的？”

纪止摇头：“都安排好了。”

迟疑片刻又道：“却也有一事，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洛景和问也不问便摇头：“你所求的事，我可给不了什么好建议。”

纪止不意外洛景和的洞察，闻言也只是勾唇笑笑。

“我知道，陛下和朝臣都不会同意永宁长公主嫁给江夏王世子的。”

“你会放手？”洛景和并不相信。

“当今陛下舍不得掌上明珠，太子却不会心疼这个妹妹。”

有些仇，等得太久，也是时候该报了。

“长公主所愿，是扶延平郡王登基，你却要让太子顺利继位？”

“废皇后，除杜氏，她已经一步步蚕食了太子的权力，若当真按照她的谋划继续下去，太子或许真的会被废。但我等不了那么久，何况元睿上位，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元睿年纪不大，但在皇后和太子的压制下还能在朝堂内外声名鹊起，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那太子登基对你又有何好处？”

“太子天性暴虐，又贪淫好色，如今被皇帝压着，才没闹出什么大事，但他这样的人只怕对皇帝的管制早有不满，若是自己做了皇帝手握大权，用不了多久，就会自掘坟墓。”

洛景和皱了皱眉，想到元玟素日的作风，并不赞同：“只怕到时，百姓会无辜受难。”

“不急，谁说做了皇帝就能高枕无忧，我想要他死，有的是法子，不会太久的。盛京的事，就劳烦你替我盯着了。阿曦那边，我只怕她身在局中，会急于求成，太冒头就容易被人当成靶子。”

对于纪止的担忧，洛景和颇有些无奈：“你一边图谋着人家的江山，一边还要关心人家，世子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言行不一么？”

纪止觑他一眼，拆穿道：“你是想说我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罢。”

“知我者允洲也——”

“她对皇帝有父女之情，难免会被影响，皇帝看似给了她荣宠，可太子作为储君的权力，却并未被动摇，她想让皇帝废太子难上加难，太子是个什么品性，他这个当老子的能不知道？就算太子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还有诸皇子在，皇帝绝不会越过自己的亲儿子，传位给外甥。”

洛景和点头道：“我在刑部见了不少案子，背后深究下去都有太子的影子，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能不动声色抹掉太子痕迹，让主理官员不再追查的，除了陛下不作他想。”

“皇帝对杜家或许忌惮不喜，但对一直寄予厚望的太子不会轻易废了。谁又说得准，皇帝给阿曦的种种特权，不是在为太子继位铺路呢？”

否则他明知他们兄妹二人不和，不会想不到，他此时把元曦捧得越高，只会越招致太子的嫉恨，将来太子一旦登基，元曦这个长公主又该如何自处？

洛景和：“我想公主正是看得明白这一点，才会不遗余力地扶植延平郡王。诸皇子中，无人能与太子相争，陛下将长公主推到人前，固然制衡了太子，但她女子的身份，天然注定了她无法影响太子的根基。而延平郡王是公主能选择的最好的一张牌，他是太后最宠爱的外孙，又有封将军旧部的效忠，更不必说华阳长公主虽隐居多年，但在军中仍是极有声望。”

纪止忽然为元曦感到心寒。

想起从前尚且不知她真实身份时，便能从她幽居佛寺，逢年过节也不见回家团圆上看出她在家中境况，若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就算有千般万般的理由，也不该将那么小的姑娘扔在寺庙里，毫不过问。

她回宫后人人皆传永宁公主盛宠，但天底下哪个父亲的宠爱，是将女儿当成儿子的磨刀石呢？

纪止越想越觉得心疼，这元氏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无怪乎会为了一己私利做出灭人全族的事情来。

“如今杜钧年一死，朝中势力重新洗牌，太子看似被砍去左膀右臂，却一下就甩掉了外戚的掣肘，自然多的是投效者，想要瓜分杜氏的权势。又有了文远侯这个亲家，哪怕才因边关战事挨了责罚，心中也必然自满。越自满，就越听不得别人的训斥压制，也就越容易出错。”

“太子好色，我们不妨从此处着手。”

二人往来言语间，已定下了新的谋划。

说完了正事，洛景和不免叹了口气：“我明明是朝廷的臣子，所学所思都是匡扶社稷，怎的就上了你这贼船，跟乱臣贼子搅在了一起？”

纪止嗤笑一声：“若当真依着正统，效力储君，他想必很是欢迎，就怕你在他手底下撑不过三个月。”

说到此，纪止正色叮嘱了句：“过刚易折，我知道你君子有节，但有些事上，当退则退。”

“我有分寸，不至于迂腐到为了些虚名赔上性命，毕竟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

“你明白就好。”纪止便不再多言，接过抚宣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前路风大，世子保重。”

纪止：想弄死某些人的心已经按捺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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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