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位于皇城以北,初建时作为别宫使用,后渐渐被弃用,成了冷宫。
只是由于宫中也有冷宫,倒是很少有妃嫔被送来此,皇后更是从无前例。
宜宁平日里不怎么见得到皇帝,她对父皇畏惧有加,也向来不敢主动去见他。
不过这次她考虑再三还是去求了皇帝,准她前往北宫探望废后。
皇帝倒是没多为难她,还淡淡劝了句皇后的罪过与她无干,让她不要多虑。
北宫比想象中更为荒凉,杜皇后出宫时只带了身边两个大宫女,不过比起环境的艰苦,让她更为不满的是皇帝真的废了她的后位,还将凤印给了别人。
她满腔怒火正无处可泄,见了宜宁脸色也十分冷漠。
“你来做什么,看本宫的笑话不成?”
“儿臣求了父皇,特来探望母亲,给您带了些您爱吃的东西。”
“哼,本宫倒是还要夸你一句孝顺不成?你这一身素净,莫不是在给那个妖妇服丧?”
“父皇下令,举国上下为贵妃娘娘守丧三月。儿臣如此,也是想替您赎清一些罪过。”
杜平央闻言猛地站起来,指着元柔叱道:“好个吃里扒外的贱丫头,这就是本宫的好女儿,赎罪?本宫何罪之有?本宫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陛下。沐灵玉宠冠六宫又如何,在本宫面前也只有低头回话的份,陛下再宠爱她,本宫也是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元柔淡淡纠正:“父皇已经废后,您不是皇后了。”
杜平央指着元柔的手颤抖起来,她鬓边红色的垂珠摇晃,显然气得不轻。
元柔直视着她,她从小就害怕母后,极少有这样跟她说话的时候。隔近了看,母后当真是老了,这些年拼着一股心气非要跟贵妃娘娘争个高低,其实有什么可争的呢。
“您与父皇年少结发,哪怕恩宠不再情意早绝,您好歹也还有中宫的身份,这些年看不开的不是贵妃,而是您。
地位可以争,但心是争不了的,您这些年做的事,只会把父皇越推越远,您的对手从来就不是贵妃,也不是后宫那些美人,而是父皇。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父皇不爱您,他爱的一直是贵妃,贵妃薨逝后,父皇的心也就死了,他如今唯一的牵挂是皇姐,无论是您还是皇兄和我,于父皇来说都只是责任,只有贵妃娘娘和皇姐,才是父皇心里真正的家人。”
杜平央转过脸去不看元柔,冷冷道:“你一心偏向你的好皇姐,何时想过本宫是你的亲母,太子是你亲兄长?不必再说了,你走吧,本宫不想看见你,当真令本宫厌烦。”
元柔本也没指望母亲对她能有几分好脸色,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痛。
同样是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皇兄有母亲处处偏袒,为他费心谋划,保他储位无虞,那个早夭的妹妹有母亲常年念着,为她抄经作法,盼她早日往生。而自己呢,得到的永远是指责、斥骂、甚至无视。
她其实早该明白,母后从来不曾把她放在心上过,巴不得没有她这个女儿。
“母后之言,儿臣明白了,今日是儿臣最后一次来看望母后,就当全了母后的生恩。您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再来自讨没趣。”说完元柔放下手中食盒,转身离开。
走到门外时,她顿住了脚步,回头朝着皇后磕了个头:“望母后多多保重,福寿延绵。”
身后大门缓缓合上,她听见“哐当”一声,是皇后把她带来的食盒扔了出来。
元柔没有再回头,母女情分,早就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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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是天子脚下,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繁华。
竹苓打听到每逢休沐日洛景和都会去城西的一家书斋待上半个时辰,然后去旁边的茶楼喝茶。
宜宁难得出宫一趟,此刻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新奇感倒是冲淡了几分即将见到心上人的紧张。
午时方过,茶馆楼下行来一人,元曦站在窗边,正好看见。
那人穿着暗蓝色锦袍,玉冠束发,腰间系了块玉佩,微微抬头时,她也忍不住感叹,这人实在生得极好,肤色白皙,眸若灿星,两道剑眉又平添了英气,有种让常人不敢冒犯的威仪。
只消一眼,元曦就知道这就是那位刑部左侍郎。
洛景和常常来此,店中小二都已识得他,见他进来忙招呼道:“洛大人来了,还是老位子已经为您留好了,您楼上请。”
他微微点头:“多谢。”
店中人不少都侧过头去看,等他上了楼才敢悄声议论:“看见了吗?刚刚上去那位就是刑部的洛大人。”
“这洛大人还真是好相貌,怪不得能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呢。”
旁边一赤膊大汉摆了摆手:“你可别看这洛大人生得文气,他的手段可也是出了名的狠辣,不然你以为一个弱书生凭什么能在刑部那种地方站住脚。”
洛景和上了二楼,便见有个俏生生的丫鬟站在楼梯口,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阁下可是洛大人?”
“正是。”
“我家姑娘想请洛大人一见。”
洛景和心中有些不喜,虽然他的狠厉之名在外,却拦不住那些不谙世事的娇小姐。
“在下今日与人有约了。”
竹苓暗自撇了撇嘴,她可事先调查过了,这洛大人向来是独来独往,每次来这茶楼也都是一个人,真当她单纯好骗不成。
竹苓不信他这话,只道:“奴婢不敢擅自做主,有什么话您和我家姑娘解释吧。”
不欲搭理她,洛景和抬步打算绕过她,却不料这丫鬟竟突然出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看这架势,不像是花拳绣腿。这就有意思了,哪家小姐出门会带这么个武艺高强的丫鬟。
他改了主意:“烦请姑娘带路。”
竹苓暗自松了口气,要是洛大人还不答应,她就只能动手了。
门口摆了架一人高的屏风,上面的雪夜新梅花蕾半开,别有意趣。
洛景和绕过屏风,里面二人同时向他看来。
倚着窗的那青衣女子身材高挑,明明双眉如黛,妙目含情,却如天边孤月般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坐在桌边的黄衣小姑娘显然年纪更小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端庄秀美中透出些娇憨可爱。
“不知二位姑娘何事相邀?”
宜宁闻言求援般看向姐姐,她此刻紧张得脑子有些发懵,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
“洛大人请坐,今日贸然相邀确实是我姐妹有些唐突,先以一杯薄酒向大人赔罪。”
元曦说着亲自斟了杯酒递了过去。
面对此等佳人示好,洛景和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起伏,仍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接过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洛景和道:“姑娘有事不妨直言。”
“只是听闻洛大人诗文兼通,书画俱精,我这妹妹平日里最爱这些,一直仰慕大人才名,想请大人指教一二。”
元曦看了眼宜宁,那丫头正怔怔的看着洛景和出神,她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阿柔,阿柔。”
“啊?”宜宁仿佛从梦中惊醒,对上姐姐的眼色,忽然明白过来。
“噢,幼织。”幼织会意,将早早准备好的画卷在洛景和面前展开。
这还是今日一早皇姐提醒她带上的,是她从前所作。
“请大人指教。”宜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离洛景和这么近,这可是她数年心心念念的人啊,本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他入宫时远远看上一眼,如今,竟能同处一室说话。
幸好有皇姐。
想到此,宜宁感激的看了一眼元曦,元曦笑了笑,朝洛景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抓紧机会。
洛景和却没看这画,他沉吟半晌,还是起身。
今日倒是个意外之喜,能在此处遇到她,或许他犹豫之事,很快便能下定决心了。
“在赏画之前,洛某有一事想请教姑娘。”洛景和朝元曦拱了拱手。
元曦笑道:“洛大人请讲。”
“敢问延平郡王如今何在?”
元曦脸上的笑慢慢消失,看着洛景和的目光也逐渐不善。
当年大将军战死沙场,皇帝觉得有愧于妹妹,便封了华阳长公主之子为延平郡王,不仅赐元睿随母姓,连明瑜二字都是皇帝亲赐,以示恩宠。
洛景和如此问,是知道些什么?
屋内气氛一时凝固,宜宁有些不安的看了看洛景和,又看了看元曦,深觉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洛大人此言何意,延平郡王的行踪,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洛景和看起来仍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他甚至还喝了口茶,却并未答宜宁这话。
半晌,元曦忽的笑了。
“本宫之前从未见过洛大人,洛大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洛景和放下手中茶杯,道:“臣不才,忝居刑部,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要有的。这位姑娘武艺高强,绝非寻常人家侍女。方才倒酒之时,臣隐隐闻到一股冷幽香气,正是贡品月侵衣,二位公主虽做寻常女子打扮,但永宁长公主之姝色,盛京无人能出其右,臣亦有所耳闻。”说着转向宜宁:“想必这位就是宜宁公主。”
宜宁红着脸点了点头:“隐瞒身份实在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请洛大人见谅。”
洛景和温声答道:“公主严重了,千金之躯在外行走确实应该小心。”
宜宁抿着唇笑了笑,洛大人真是温柔极了,也不知怎还会有人说他狠厉。
谣言,都是谣言!
“洛大人果真洞察,只是本宫虽与延平郡王交好,可他的行踪本宫的确是不知,洛大人寻延平郡王可有要事?”
洛景和看了眼宜宁,心知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摇头道:“并无他事,不过是之前郡王托臣为他寻的一方古砚已经寻到,可将军府上的小厮说,延平郡王下江南为华阳长公主置办寿礼去了。古砚贵重,不敢交给小厮,郡王若回来,必会先去探访殿下,长公主殿下可愿替臣转交?”
唉,元曦心中轻叹了口气,明白了他的意思:“自是使得。”
洛景和一揖:“那臣明日在府中敬候殿下。”
说完当真低头仔细看起画卷来,仿佛刚才的话不过随口一提。
宜宁虽有些疑惑,可洛景和一开口她便将这疑惑抛之脑后了。
“此画笔法简洁飘逸,这山泉半掩于林木之后,倒显得清新自然……”说的人认真,听的人也神情专注,元曦看着忽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细辛在她身后悄声说道:“殿下,您这一副看着女儿女婿琴瑟和鸣似的笑还是收收吧,小心吓到洛大人。”
元曦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不觉得这副情景很是养眼吗?”
一旁的幼织也猛地点头附和:“是呀是呀,他们在看画,我看公主与洛大人比画好看多了呢。”
元曦看着宜宁那满眼的崇拜有些酸牙,索性走到窗边看过往行人,楼下正有个卖糖人的摊子,那糖人捏得栩栩如生,她正看得入迷,忽然目光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