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这桩新案子上,仓库保安并没有说谎。
猴子心细,看了一下午监控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三辆货车当中,有辆大货是在三月三日十一点到达,其余都是凌晨从柏油马路打了左转向灯穿入侧旁的水泥小路。
“已经通过交警查过了四辆车的车牌号,四辆车均为登记在货滴滴旗下的运输车辆。货滴滴是南川市新兴起的一种物流运输模式,单主通过平台下单,货滴滴接单,那些没有配备物流运输部门的公司就会与货滴滴签长期合同,相当于货物快递。但是与一般运输公司不同的是,他们也会接一些短途或者短期的单,由公司专门部门进行分配。现在涉案车辆已经扣押,司机也派人问话去了。”
“仓库厂房属于兴发投资,是十几年前法院竞拍拿到的不动产。后来公司做大了,这里也就租出去作仓库了,安保管理费依然走公司帐目。”
猴子和欧阳配合默契,很快就将这几个关键线索查了个底儿朝天。
屏幕上,侦查人员拍摄了数张查封货车的照片回传。车辆巨大的轮毂磨损严重,高清摄像机也无法准确识别出表面上的花纹。有的货箱上张贴着大红大绿的广告,右下角货滴滴的标识不甚明显。
“为什么有的货车车厢上有广告有的却没有?”
聂徐川发现时归的问题真的很多,他在解剖技术上没得挑,但在生活常识上实在不像是一个专业的刑侦人员,并且自己还浑然不觉。
空气中静默了两秒,谢黎向他解释道:“一般在货车上投放广告的都是市内的商家,仓库位置不远,货车来往运货可以被本地居民看见。长途大型货车就没有这个必要,一般只挂上公司的名称或者什么也没有。”
时归“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多看少问自己去查,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欧阳忙打圆场:“老大,小时是法医,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如果要在刑侦支队待着,这就不正常。”聂徐川冷言冷语,在他眼里时归就和故意找茬没什么两样。
时归仿佛天生粗神经,察觉不到聂徐川的冷嘲热讽。
没有委屈也没有抱怨,甚至连皱眉都没有,点了头就当听到了。
聂徐川最看不惯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纤密的睫毛遮盖住冷淡的眼眸,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此刻天色已暗,晚高峰的车流声逐渐归于平静,几条竖长人影东倒西歪地倒影在会议室巨大的玻璃上,聂徐川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今天辛苦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宵夜我报销,明天一早出现场。”
小孙如诈尸般“噌”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谢谢老大!我一定遵守组织命令大吃特吃!”
“明天都别迟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对谁说的。
谢黎过来拍拍时归的肩膀,轻轻揭过那点不愉快,“小时法医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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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滴滴的露天停车场靠近城郊,城市绿化还没完全向交通妥协,香樟树的枝叶繁茂攀越高墙伸展出细密的花苞。
大多数平台司机宁愿选择两人一车的轮班也会尽量避免空车或长时间停单,所以面积并不大,车辆稀稀拉拉地停靠在车位上。三辆涉案货车被明黄的警戒线分隔开,在角落严阵以待。
谢黎提前两分钟到了之后就知道要糟——痕检已经在勘查车身,但法医室一个人都没来。
聂徐川杵在货车边逡巡,鞋子踏在上了漆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色不大好看。
“哎呀哎呀,我来了我来了!”小孙踩着八点线蹬着辆儿童山地车一个甩尾甩进停车场,“我没迟到吧?”
“时归呢?”
“小时法医?他没来吗?”小孙夹着车小心翼翼,“我也不知道啊老大,可能马上就到了吧。”
聂徐川沉了脸,时归这是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老大,看这个!”
欧阳一早就整理好了司机的陈述:虽然都是在货滴滴接单,但他们互相并不认识。在互联网 运输模式下,平台派单司机接单,彼此间很少有碰面的机会。
“大货是跑建材的,顺路接了个北原市的瓷砖运输,一起带过来了。两辆中货是专门跑急单的,收费也高。接单收款的记录都在,没什么问题。”
“半夜下单?不是私人业务吧?”谢黎之前搬家的时候叫过一次货滴滴,过了晚上七点价格会贵一点。
“对,黎姐聪明,都是公司业务。”欧阳乐呵呵地拍了拍马屁,“大货司机觉得建材一单装不满亏了油钱,在服务区休息时临时又接了单顺路的。两个小货是公司订单,运的酒水和生鲜。”
停车场内,先到的警员细致记录了初步情况,靠边两辆小货身上贴有超市的巨幅广告,鲜艳的大红大紫抓人眼球。剩下的一辆看起来风尘仆仆,车轮胎上还挂着泥。
谢黎下意识走向那辆大货。
痕检对于看起来旧的东西总是更加敏感,越是陈旧就说明自然或者人为的痕迹被留下得越多。
比如说,车轮胎中的泥可以说明很多问题,泥土的新鲜程度代表了时间的流逝,构成物质暗示了途径的地点,甚至有时还能提取出微量的血迹。
谢黎矫健地蹬上大货车厢边缘,从后面钻了进去,大货车龄接近九年,里头脏得很,卸货落下不少灰尘,车厢内壁还有部分剐蹭的痕迹。
车厢估计有七米多深,从外面看得不甚清楚。
于是聂徐川从外面打开了侧门,随着巨大的吱呀声,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货厢。
“这车该报废了吧,比欧阳家都破。”谢黎毫不掩饰地嫌弃着,但一处细节都没放过,眼睛跟扫描仪似的扫过去。
欧阳假哭着配合道:“给我留点面子吧姐,我还没找对象呢。”
另一边,猴子打开小货后门,货厢约摸一人高,货已经卸干净了,封闭一晚上的海鲜腥气扑面而来,底部还有卸货时冰块融化的水痕。
两辆小货结构一模一样,只有外车身上的广告颜色不同,其中一辆里还剩下几个塑料制成的酒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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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起来驱散了早间的寒气,停车场里灰尘和汽油的味道也跟着蒸腾起来,熏得人嗓子痒痒的。
小孙在这股混杂的难闻气味中整理完物证终于有空去给手机充上电。
正往门口走就看到时归把共享单车停在门口,赶紧给一把拉了过来。
“小时法医你去哪了?聂队差点给气死了!!”
时归疑惑地看了小孙一眼,“我早上给你发了短信。”
小孙举着自动关机的手机欲哭无泪。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二人脚边落下一道颀长的阴影,严丝合缝地对上熟悉的宽肩窄腰以及两条修长的腿。小孙看着时归对上身后人的视线,冷汗唰地下来了。
“目无法纪,藐视规则。时归,你就是这样当刑警的?”
停车场里空荡荡,聂徐川的话如沉重铅块砸在死寂的雪原中,清晰而沉闷的声响爆裂开时,没有人敢为时归开脱。
小孙拔腿要溜已经来不及,只好拼命使眼色让时归赶紧认错。
时归不动,迎着聂徐川眈眈的目光解释道:“早上我意外碰见了方德忠,给小孙发了短信去调查了。”
聂徐川一步步逼近时归,周围的空气被压缩耗罄,从远处跑来汇报的猴子被欧阳一把拉住,同时屏住了呼吸。
“第一,你的直属领导是我,不是孙子穆。第二,行动不上报,单枪匹马就敢去查,你是鲁莽还是愚蠢?”
“时间来不及,我觉得方德忠有问题。”时归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段录音,“这是个机会......”
聂徐川的怒意在他一句句辩驳和解释中攀升,原以为是个有几分本事混资历的少爷,忍一时风平浪静。但自以为是、不听指挥就是刑警的大忌。
“我说过的,事不过三。”聂徐川多年养成的习惯令他尽力收敛怒意,但越平静的话语越残忍——“明天你不用来了。”
恍若平地一声惊雷,周围人都被慑住了。欧阳震惊得手上忘了收劲,掐得猴子痛叫一声,被动打破了这场冰冷的静寂。
没办法,欧阳顶着猴子逼人的目光走上前去劝架:“老大算了算了,时归也是好心。他刚来磨合还不够......”
谢黎和猴子也跟声附和着,企图悄摸声赶紧转移话题。
这么多年,刑侦支队甚至整个南川市局,迎来送往的人不少,少爷公主还是混子刺儿头都经历过一遍,但从来没见过聂徐川如此针锋相对过。
时归伫立在门边,他垂下眼眸,仿佛不能理解众人的劝和以及他和聂徐川之间的无声对峙。
“你对我有偏见。”
聂徐川的身高在时归之上,低下头透过额间的发寻找他淡灰色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你不听我解释,也不看我的录音。”
如果换一个人说同样的话,聂徐川可能会理解为控诉和委屈。
但时归就那样孑然而立,就像每一次在会议室汇报尸检结果那样,冷静地给聂徐川下了决断。
正是这种对任何事情都满不在乎毫无情绪的表达彻底激怒了聂徐川,什么习惯修养、圆滑处事统统都被抛却,这些天积累的情绪彻底爆燃开来直冲天灵盖。
随着呲啦一声,聂徐川单手拽起了时归的衣领,颈部柔软的布料被猛禽般的力量生生扯断,时归踉跄着向前两步,在咫尺间直面聂徐川如炽焰般的怒火,抽气声瞬间此起彼伏。
“别以为从省厅来的就可以在我这儿搞特殊搞例外,你想都不要想!在给你的擅自行动找理由以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聂徐川额角青筋暴露,如暴起俯冲的鹰隼般审视他淡灰色的眸子,企图从这双眼睛里读出悔意,但如死水一般的沉静迅速席卷吞没了他,甚至感到对陌生物种的一丝天然戒备与怀疑。
接踵而至的窒息感让时归弓起背身,眼睫不住颤抖着咳嗽,聂徐川那种溺水般的不适才在月相的牵引下如潮水般轰然退去。
瞬息之间,众人赶紧上前拉开了聂徐川,小孙和谢黎则赶紧搀扶一旁半跪着咳嗽时归,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气。
聂徐川目光聚焦在他的发顶,不解、怀疑还有莫名的焦虑如漩涡般在脑海中席卷。没有害怕、没有惊惧、有的只是一潭沉静的死水,冷得刺骨。
在那转瞬即逝的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捉摸不透对面的人。
时归的领口被撕破,露出锁骨边摩擦的红痕。他低头扫了一眼,双手撑住左脚的鞋面勉力站了起来,随手裹了件防护服。
“我去再勘现场。”
声音从身后传来,聂徐川没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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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