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又是天清气朗的端午佳节,江都知府爱民如子,又要官民同乐,衙门出了丰厚的束礼招徕各行各号的健儿共赛龙舟,把这年的龙舟竞事办尤为热闹。
清水河下早停了数十只龙舟,俱是雕花绘彩、彩旗飘扬,舟边又有臂扎彩线的矫健儿郎跃跃欲试,河畔设了无数彩棚锦帐,供百姓观赏竞舟盛景。这一日又是艳阳好天,江都百姓拖家带口,男女老幼,个个装扮的鲜衣艳服,兴致勃勃,早将一条路挤得水泄不通。
施家的彩棚旁侧就是张、况两个亲家,也是想着亲戚挨在一处,方便说话,故几家之间未封幕帐,只虚虚挂了一块帘子,一侧分给男客们说话,女眷们坐在了一处。
自打上元节出事之后,施家女眷甚少出门,加之甜酿和蓝苗儿都已许了人,云绮和芳儿年岁渐长,也要避让些,这日出门玩耍,姐妹四人都装扮鲜妍,随着桂姨娘和田氏下了马车,言笑晏晏往彩棚内行去。
彩棚内况家已到,况夫人领着儿媳薛雪珠和小女儿巧姐正站着说话,见桂姨娘和田氏领着四个女孩儿来,两方亲热寒暄了一番,况夫人携着苗儿和芳儿的手,又去拉甜酿和云绮,笑道:“贵府上的女孩儿个个如花似玉,实在招人疼。”
况家祖业是做花园营生的,虽是普通人家,家底颇为殷实,田氏对况学十分中意,见了况夫人,亦是满面堆笑:“亲家做人太过实在,只说别家的好,不说自家的妙,我看珠娘和巧姐,才是打心里头心疼和喜欢。”
况夫人笑道:“甭管贵府敝府,都是一大家子,俱是好的。”
众姐妹都抿唇笑。
彩棚里设的是八脚桌,高矮条凳,众人入座,有婢子们来斟茶置果品,不多时,张夫人带着自家两个儿媳来,见满眼绫罗锦绣,众人已到,连连告罪,又笑着和桂姨娘、田氏两人招呼:“老夫人今日不曾来?”
“老夫人这几日都在斋室礼佛,不得出来,让我们见了两家亲家,休得怠慢,赶着问好,也请亲家太太去府里少坐会。”桂姨娘笑,“老夫人只是不爱出门,倒常盼着亲戚们往来多走走,她看着家里热闹,心里也是高兴的。”
“好、好。”张夫人笑意满满,“近日若得了空,挑个好日子,一起看看施老夫人。”
张夫人一眼看中桂姨娘身侧的甜酿,见她穿着丁香紫梅花绢衫,下着一条洒金白线裙,亭亭玉立,笑着招手上前。
甜酿笑吟吟的先拜过张夫人,再拜身后的两位张家嫂子,大嫂子张兰出身读书之家,容貌普通,但学识过人,二嫂杜若是小官之女,生的极好,言语又巧,两人一左一右,常伴张夫人身边。
两个嫂子也一左一右牵着甜酿的手,言笑问好,未来妯娌三人坐在了一条凳上殷勤说话。满桌十来位女眷,加之身后的婢女们,喜哥儿和小果儿,将彩棚坐的满满当当,满桌言笑晏晏,香风拂人。
女眷们正说话间,男客们那边亦有动静,听得有男子的脚步声,很快有人撩帘过来问候。
“给婶娘、妹妹、嫂子们问好。”说话的正是名青衫男子,况家长子况苑,他年岁二十五六的模样,身材高大,容貌生的普通,一双眼却莹润生动。
施家姐妹以前都见过他,俱应声问了好,张家两位嫂嫂倒是第一回见他,起身拘谨回了礼。
帘子后又钻出两人,年轻书生,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般高的个儿,一个生的白面斯文,满面带笑,一个生的风度翩翩,光风霁月,正是况学和张圆两人。
女眷们见了两人,这才笑起来:“你两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连今日也是,是一块约着来的么?”
“只是正巧,我两人在路上遇见。”张圆和况学两人笑道,“给姐姐妹妹,婶娘们问好。”
大家都福了福他俩人,撺掇着苗儿和甜酿:“爷们才来,想必路上已口渴了,你们去倒杯茶给他们喝。”
苗儿只顾含笑埋头,甜酿见着张圆,心中亦是欢喜甜蜜,羞怯的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张圆上次见她,还是祝家夫人寿辰,他非亲非故,眼巴巴的跑去祝寿,趁空和她说了几句话,此时见她含羞带怯,心头擂鼓千万,眼睛只顾瞥着她,摆摆手:“妹妹坐,我不渴,不用喝。”
云绮已然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家看他们几人小儿女作态,俱是觉得有趣,又已经下定,只等着嫁娶,取笑道:“这会儿不渴,待会总是渴的,还是喝杯茶吧。”
甜酿和苗儿无法,只得经由婢女之手递了两杯新茶出去,被况学和张圆呷了口,众人取笑了一回,方才各自坐定。
男客只有况家兄弟两人和张圆在,原来张、况两家的家主都各有好友相聚,张家的两个哥哥去衙门里打马球,连施少连也未曾来,桂姨娘也不知施少连去往何处,只得问甜酿:“你大哥哥起先说来,如何到现在也未出现。”
甜酿摇摇头:“我几日未见大哥哥,亦不知他在何处。”
这时听见水面的擂鼓声,原来时辰已到,各色龙舟都停当在水面,每舟上坐三十人桡手,一声声擂下,虎虎生威的龙舟在水面划出一条白浪,吆喝震天,彩舟竞相争前。
众人都专心看赛事,风总撩帘,轻飘飘的挡不住视线,那边时时有目光送来,甜酿唇角含着笑,目不斜视的盯着水面动静,旁侧坐的二嫂子杜若轻轻撞撞甜酿肩膀,轻声笑道:“甜妹妹看一眼吧,圆哥儿望这瞧了千回万回,一个劲的差使我提点,妹妹再不看,哥儿眼神就要把帘子瞟出筛了。”
甜酿闻言嫣然微笑,抿着唇,顺着杜若的目光望去,两人眼神远远交缠,张圆对她翩然一笑,她亦报之柔情一睇,目光交汇之际,彼此都是心如擂鼓,甜蜜异常。
杜若在一旁看着这一双璧人,只觉自家小叔目光痴痴,分外好笑,正想挑眉取笑自家小叔子,不期然看见张圆身旁一双莹润的眼,不敢放肆,忙忙收回了目光。
再看了一回赛舟,张圆听见外头有小贩叫卖莲花莲蓬之声,再忍耐不住,过来向张夫人说话:“儿子听见外头有人喊卖莲蓬,去买些来孝敬母亲。”
他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莲子都未剥过,张夫人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含笑看了看他:“你成日闷在书院离念书,哪知物价贵贱,要当心被人欺。”
桂姨娘笑盈盈的喊甜酿:“哥儿不知风俗物价,甜姐儿帮着一道去买些便好。”
况学也起身要去,田氏又唤了苗儿,吩咐几人:“你们几人莫走远了,快快回来。”
甜酿点了点头,低眉顺眼的跟着张圆往外走,况学和苗儿在一株柳树下站定,甜酿却沿着柳堤一直向前,张圆见她一直低着头,低声唤她:“甜儿。”
她羞的双耳发红,抬起头来,见他俊美生红的脸,含笑应他:“圆哥哥。”
他又低低道了一声:“媳妇儿。”
甜酿脸上发红,心头小鹿乱撞,含情瞧着他,嘴里嗔道:“你瞎说什么呀。”
“如何成了瞎说。”张圆站在她身边,“收了聘礼,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的媳妇。”
又柔声道:“我恨不得日月跳丸,明日就把你娶回家,省的我日日饱尝相思豆,恨情水。”
她柔情似水的注视着他,心头亦是情潮涌动,脸上羞红:“我也盼着日子快些过...”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圆目光缠绵的看着她:“好几日未见你,只觉妹妹又和脑子里印的模样不一样。”
她咬唇睇他:“怎么个不一样。”
“愈发娇美动人。”他忍不住笑道,“妹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俱是不一般的美,比若天边云霞,舒卷自若,光芒明暗,都是风情。”
她闷头一笑,见他腰间悬着个香囊,却不是自己做的,问他:“我给你绣的香囊呢?”
张圆看着她的笑靥,从袖内掏出个帕子来,将帕子层层打开,给她看:“我怕挂在衣上蹭脏,藏在我袖里,时时拿出来看看。”
甜酿觉得心疼又好笑:”这是特意给你避邪的香囊,只为用的,怎么藏起来了,你若喜欢,我给你多做几个就是了,不必这样。”
“妹妹的一针一线,我都视若珍宝。”
两人站在一处,真是儿女情长,窃窃私语,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吐不完的玲珑心思。
甜酿和他站了片刻,怕众人笑话她,急着要回去,张圆喊住沿路叫卖的小贩,买了半篮子新鲜莲蓬,和她肩并肩往彩棚走。
施少连正在茶楼上和人说话,点了个卖唱娘子在雅室外唱曲,那卖唱娘子姿色普通,却有一把水灵灵的好嗓子,婉转动听,歌声低低旋绕在喧闹之外。
他分了一分心留神看窗外景色,身侧有人凑近:“小官人喝茶。”
施少连收回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淡声道:“我家产单薄,手头也只是有几个余钱,勉强铺子周转,兄台说的这门发财路,某亦是有心无力。”
那人呵呵一笑:“小官人不妨再考虑考虑,如今江都钻营此道的富家不少,不仅赚了利,后头也又不少好处可拿。”
施少连心头清楚,点点头,和人寒暄了一会,提袍要走。
彩棚里众人见张圆和甜酿一道回来,见那篮子里的莲蓬新鲜青翠,上头还挂着露水,人人擎了一只在手中玩耍,这时见个脸生的红衣少女行来,后头陪着四五个嬷嬷婢女。
“表姐。”那红女少女笑嘻嘻的冲着杜若挥手,“若姐姐。”
“窈儿妹妹。”杜若且惊且喜,“舅母呢?”
红衣少女亲热牵住杜若的手,“母亲在棚里坐,我嫌闷自己出来走走。”
“这是我娘家表妹。”杜若和众人笑道,“舅舅一家久居金陵,前阵子舅舅去山西赴任,先把妹妹和舅母留在江都老家。”
那少女落落大方,和众人一一行礼,亲热喊了声张夫人,见到张圆时盈盈一拜:“圆哥哥。”又见甜酿,笑问:“这是小嫂嫂么?”
甜酿被当场点破,羞了个满脸通红。
张夫人拉着窈儿的手在身边坐下,笑盈盈的问:“你母亲这阵儿都不得闲,早知你们出来,我当去拜会才是。”
“母亲早想请姨妈、婶娘们去家里坐坐,只是家里还未收拾妥当,只得再等等,今日也是我兴起,拖着母亲出门看耍。”窈儿笑道,“我让人请母亲来。”
少顷施少连也进了彩棚,他和况苑、况学、张圆都熟识,寒暄过后,又去见女眷,见甜酿脸上红晕厚重,双眼湿润,知道她定然被众人调笑过,温声和女眷们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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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