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迟忽然意识到。
——广播,广播也是一条提示。
一开始,是广播通知说“宿舍灯亮了的同学可以宿舍”,但事实上,“亮灯”却高度疑似死亡触发条件,这意味着,广播说谎了。
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反着听广播,广播说要开灯,那就关灯;如果从更本质的角度去理解,广播本身是一种提示——即这个世界中,一些提示需要反着去理解。
开灯和关灯颠倒了,所以13和1点也可能颠倒。
电光火石间,纪惊蛰反应过来,探过身绕过蔚迟,拽住曹笙的衣领给他拽了回来,扔在钟楼的角落里。
蔚迟任他做完这一切,没管他,转而抬起头看了看灯。
钟楼顶部是古罗马尖顶款式,在锥顶内部,也就是黄铜大钟的正上方,有一盏黄色的感应灯,会在整点时分,钟响的时候跟着亮起。
这盏灯亮度不高,又在尖塔内部,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件事。
蔚迟会知道,也是一次机缘巧合——那一回他的反应实验失败了四百多次,课题进度一筹莫展,心态临近崩溃,为了冷静下来,绕着操场走了二十多圈。走累了就往看台上一坐,开始给纪惊蛰打电话,打几十个又起来暴走。看台就正对着钟楼,他一边抽烟一边听着耳机里一遍又一遍“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一边盯着那座在黑夜里显得很庄严的尖塔看,很巧合地发现了那盏会在整点时分亮起的小灯。
现在,因为是白天,更看不出来,但这灯确实会亮。
他没看纪惊蛰,转身离开。
纪惊蛰吭哧吭哧拽起还在捂着肚子哀嚎的曹笙,很狗腿地小声说“再留你一条小命”,然后屁颠颠追蔚迟去了。
蔚迟不理纪惊蛰,但对待其他人还是跟平时一样,高求索问他什么情况,他不确定高求索身份,没解释太多,只说等晚上。
蔚迟回到工作室,往实验台前一坐,眼神都不给纪惊蛰一个。
纪惊蛰又将曹笙在椅子上绑好,然后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蔚迟旁边。先受气媳妇似的在那里做了一会儿委屈情态,见不奏效,又开始对人嘘寒问暖,一会儿说迟迟这饼干真好吃迟迟你要不要尝一口?一会儿又问迟迟你都多久没喝水了要不要喝点水我去倒?其死皮赖脸程度给坐在一边的其他人看得叹为观止,在如此恶劣的情势下,顾佳佳和彭慧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串只有女孩子才能懂的笑声。
蔚迟倒是很稳得住,全程当纪惊蛰是空气。
连蔚迟的小师弟都看不下去了,凑上来很八卦地问:“师兄啊……这是你谁啊?”
蔚迟:“不认识。”
纪惊蛰嘤嘤嘤:“不不不你认识的认识的哥哥你认识人家的……”
蔚迟权当他是空气,连句“滚蛋”都不稀得说。
小师弟又问:“师兄……那绑在那儿的那个人又是谁啊?”
曹笙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登时人来疯地挣扎了几下,脖子憋得通红,青筋都凸起了。
纪惊蛰很机灵地接茬:“昨晚喝酒输了,大冒险呢。”
“哦~”小师弟很懂地点点头,又看了曹笙一眼,露出一脸感同身受的痛苦表情,“可那抹布可是真抹布,啧啧啧,可真狠。”
这时,教室另一头传来一声很沉闷的“pong——”。
有人叫道:“杜渐行你试管炸啦——”
小师弟往起一蹦:“卧槽咋回事儿?”风风火火冲回去,之后的对话隐隐约约还能传来一点:“你通风量调的多少?”“%¥#”“温度呢?”“……%¥”“卧槽你居然盖都不拔——”
杜渐行一声哀嚎:“啊苍天啊——我怎么会没有拔盖——带我走吧!”
工作室其他人都被逗笑了。
纪惊蛰正在跟着笑,忽然听到耳根子边凉凉一句:“大冒险啊?”
纪惊蛰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蔚迟表情分毫不动:“挺会说话啊?”
纪惊蛰心头登时警铃大作,立马化身狗勾,想象中的大尾巴摇得飞起:“那没有,只要在哥哥面前,我就恨自己嘴笨,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坐在后面的高求索大受震惊:“原来要这样才能谈恋爱。”
孙永:“呕——”
“哥哥……”见蔚迟理了自己,纪惊蛰再接再厉,不屈不挠,凑到蔚迟身上,把下巴放在人肩膀上,可怜兮兮地蹭蹭,“原谅人家了没有?”
蔚迟还是不理他。
纪惊蛰开始在他身上扭动:“原谅啦原谅啦——哥哥原谅人家啦——”
蔚迟被他摇得没办法,正要开口,眼前的培养皿忽然发生了变化。
蔚迟:“嘘。”
纪惊蛰虽然不要脸,但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很强,立即闭嘴。
蔚迟仔细确认培养皿的各项数值——两天前,也就是去酿酒学教学楼找纪惊蛰的那天,他开始进行这次实验,受各种变量影响,反应时间为48小时左右,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出结果。
他看着变成紫红色的实验体,又记录下数值,反复确认了两次。
成功了。
这是一个反应结果完全随机的课题,变量组合有一千三百多种,结果与经验能力无关,全看运气。运气好的可能一次就成功,运气不好的有可能需要排除到最后一种可能性。
这是他的第八十四次实验,在这里成功,可以说是非常幸运。
见蔚迟在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后长长舒出一口气,大概是完成了,纪惊蛰在旁边很小声地说:“哥哥,有好事啦?”
蔚迟:“算是吧。”
纪惊蛰:“那你是不是原谅我啦?”
蔚迟挑眉看他一眼,没了办法,只得妥协道:“是。”
纪惊蛰夸张地抱了他一下:“耶!”
晚上七点,蔚迟来到操场,身后跟着名叫纪惊蛰的小尾巴。
蔚迟今天还是看清楚了亮灯的情况——是七点一到瞬时转换的,而并非纪惊蛰所说,是杨可开的灯。
但蔚迟不想去问纪惊蛰了。
他拿出手机,翻出昨天拍的宿舍窗户照片对比,发现昨天亮灯的三分之一全数保留,又增加了不少,一眼望去大概有三分之二的窗户都亮起了灯。
纪惊蛰在后面惴惴不安地问他:“迟迟,又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蔚迟道,“回去吧。”
凌晨十二点四十多,蔚迟带着所有人再一次上了钟楼。
他们在来的路上有一段路离宿舍区不到二十米,只隔着一道绿化带,可以清晰地听到“pong、pong、pong”的声音。
那种声音非常独特,跟其他所有东西坠落、破碎的声音都不一样。
一行人低着头加快脚步走过那块区域,谁都没有说话。
曹笙是被绑着过来的,由孙永和高求索拉着。
纪惊蛰明白了蔚迟要干什么,也不缠着蔚迟了,就默默跟在后面。
十二点五十八分,蔚迟把曹笙拎到了栏杆上。
所有人在一旁保持静默。
五十九分,纪惊蛰忽然冲过去,一只手把曹笙拽下来,“Duang”的一声响;一只手拎起蔚迟的衣领,把他抵到了钟楼的立柱上。
纪惊蛰:“蔚迟,不要这样做。”
“我对这条通道有信心。”蔚迟说,“让他先下去只是确保万无一失。”
“我相信你。”纪惊蛰说,“我去替你试。”
蔚迟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同意。”
纪惊蛰指着身后的曹笙:“但你现在要拿他试!”
蔚迟:“他跟你能一样吗?”
纪惊蛰的喉咙深处似乎蕴藏着火焰:“那你这样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蔚迟沉默了一会儿,说:“的确没有。”他看着纪惊蛰的眼睛,“我跟他其实没有区别。他会牺牲别的,来拯救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我也会。”
“我说了,我相信你。你也该相信自己!”纪惊蛰凑近,几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我替你试。”
蔚迟低下头,没有说话。
纪惊蛰又指了指身后,说:“为了这么个东西,蔚迟,不值当。”
蔚迟忽然抬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一口映照月光的井:“我是为了他吗?”
纪惊蛰:“我更不希望是为了我!”
那一刻,纪惊蛰的表情非常复杂,蔚迟确信自己没有在纪惊蛰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纪惊蛰在他心中一直停留在十八岁夏天的少年模样——愤怒、悲伤、无奈、痛苦、挣扎、茫然……太多的情绪蕴含在那一个瞬间,那很不像会出现在纪惊蛰脸上的表情,那甚至不像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年轻人脸上的表情,那么悲哀、那么苍老,好像累世的风云都在那一个电光火石间乍现了。
他觉得眼角一闪,看到一条白色的孤光划过了纪惊蛰的左脸。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那真的是一滴眼泪。
这时,钟声响起。
一点钟整。
蔚迟抬头看向塔顶,那盏小灯没有亮。
的确如此。
校长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同时也是个光荣的党员——他不能光明正大地传/教,只能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地方搞事情,比如这盏小灯。
现实中也许这盏灯是13点不亮,而在这个世界中1和13颠倒了……之类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又是一条清晰的提示。
颠倒的13点——颠倒的灯——字条的提示——熄灯的钟楼。
是很确定的结果。
“我知道了。”蔚迟点点头,看似放弃了,朝纪惊蛰身后努努嘴,“但那好像家伙被你摔死了。”
在纪惊蛰回头去看曹笙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身旁划过了一丝风,然后他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接扑到栏杆边去抓,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衣角。
“蔚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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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青大学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