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蔚迟带着另两人在医院里转悠起来,去了骨科、住院部跟核酸检测点,本来是想找林富国胡天奇他们再问问情况,最好是找到胡凯。
但是很遗憾,一个也没找到。
蔚迟还让蔚远去找了太平间的值班表,蔚远笃定世界上没有这种东西,被赶着去骗了一圈果然没骗着,还被护士长揪住小辫子骂他该听讲时不听讲——死人时间又不固定,太平间值班时间怎么固定?
“你看吧!哥,我就说没有。”蔚远可怜兮兮揉着被捶了的脑壳,他对这个高材生哥哥盲目信赖,看来还是要不得,人还是得有自己的想法。
蔚迟看了一眼医院大厅的大挂钟,六点二十,时间也差不多了。
医院大厅里已经躺满了死人,跟第一天的惨状一模一样。
蔚迟:“行,那走吧。”
元祁哭唧唧:“我想尿尿。”
蔚迟:“快去。”
元祁:“呜呜呜呜不敢。”
三个人便结伴去上厕所,蔚迟等在厕所外面,研究对面墙上的医院整体平面图。蔚远陪元祁进去。
元祁一推开门迎面就躺了个死人,窗户周围还有炸开的血迹,大概是想从这个窗户逃出去的人炸出来的。
元祁边哭边尿,哭得太凶,差点没尿出来。
洗了手出了门,蔚远问元祁:“你哭什么?”
元祁狂抹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蔚远:“你坐在死人对面吃薯片的时候怎么不怕?”
元祁:“我不知道……我……我……”他抹了半天抹不干净,索性破罐破摔,任由眼泪哗啦哗啦淌下来,他抽了抽鼻子,“我就是忍不住。”
蔚迟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探了个头往里看:“还不出来?”
“来了。”蔚远答道。他甩着手上的水往外走,听到元祁在他身后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了。”
蔚远没听太清楚,回头问道:“什么?”
元祁摇摇头:“没什么。”
元祁的眼睛很大,哭过之后像是一对被水淋过的玻璃珠子,这样子看人就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鹿。蔚远心里一动,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别怕,马上就能出去了。”
三人到达太平间所在的负一层时是六点四十分,很幸运,到太平间去的过程中没遇到什么医生护士。
走到这儿元祁才想起来,问蔚迟:“迟哥,咱们万一又被保安大叔看到了怎么办?”
蔚迟说:“放心,我已经把这个区域的监控关掉了。”
元祁很惊讶:“啊?什么时候?”
“就是小爷我在那里巧舌如簧的时候。”蔚远说,“要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要在那儿哔哔那么久?”
蔚迟:“嘘。”
三人还是躲在拐角处朝太平间看,太平间的灯亮着,门没关严,丝丝缕缕有白气漏出来,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个人影在动。
元祁觉得寒意从尾椎骨直接爬到了头皮,把蔚迟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三人又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蔚迟他们看不到现在的时间,感觉上得过了有十多分钟。他们下来的时候就是六点四十,这会儿可能离七点不远了。
终于,那个人出来了,穿着灰色工作服,提着扫帚和垃圾袋,大概是太平间的清洁工。
他出来之后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门口捣鼓着什么。
蔚迟听到金属碰撞声,反应了一秒,意识到——
“他要锁门!”
蔚迟话音刚落,蔚远已经冲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清洁工背后,道:“大叔!劳驾!先别锁!”
那清洁工回过头来,一张苍老的脸,眼珠子有点泛灰,看着不太精神的样子,很是瘆人,他很矮,要抬起头才能看到蔚远的脸,但他不抬头,只是翻起眼睛,问道:“为啥?”
蔚远一时也说不出个理由,他刚刚完全是脑子一热就冲过来了,根本没空想一二三,就晓得不能让这太平间的门被锁了。
他吞了吞口水,大脑一片空白,这时他听到他哥在他身后说:“院里刚接回一辆急救车,大型车祸,一会儿这儿还得用。”
蔚迟穿着蔚远的护士服走上来。元祁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也跟在后面。
那清洁工又用那种奇怪的姿势看了蔚迟一眼,然后又慢吞吞地转回去,继续要锁门。
蔚远伸手拦他:“大叔!先别锁!”
那清洁工还是执拗地锁门,用方言说:“先锁了,先锁了,我要换班了。一会儿再开,一会儿叫刘老五再开。”
蔚远眼见他已经把锁穿进了门洞,直接一把将锁夺了过来。
那老头瞬间看向他,那眼神看得他心底一凉,但他还是扯出一个如常的笑脸:“那这样,叔,我们帮你锁,你先走,你先走吧。”
然后他听到元祁抖得都不成调了的声音:“远哥……锁……锁……”
他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锁,明明是上一秒才从老头手里抢过来的,却见手里哪有什么锁,只有一把头发,应该是女人的头发,长而卷,还有点潮湿。
“卧槽!”他惊叫一声,把头发一扔,有不少缠在他手上,没扔掉。接着他就感觉眼前有白光一闪,直接晃到了他的眼睛。
然后他听到了刀切入□□的声音。
他很讨厌这种声音。在卫校时,有一回学校请了什么名刀回来上公开课,他因为形象好被安排在第一排听讲。明明是讲怎么在手术中协助医生,结果名刀表现欲旺盛,展示了一整节课的下刀。名刀刀工精湛,又稳又狠,一刀下去就是很轻微的一声“噗嗤”,然后血流如注。那堂课他上得抓心挠肝,愣是没打成瞌睡。
再然后他摸到了血,温热的,腥咸的,随即一具身体倒在了他身上。
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时钟指针指向七点整的那一个瞬间,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蔚远刚抢过的大锁变成了一把乱发,而真正的锁端端正正地锁住了太平间的门,那清洁工也在瞬间变成了青脸的怪物,从怀中摸出手术刀朝蔚远刺了过去。
而元祁,用后背帮蔚远挡了那一刀。
蔚远下意识接住元祁的身体,没站稳,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蔚远抬起头,正看到他哥将针管从那清洁工的脖子上抽出来。
——林富国曾经杀死过一个清洁工,这个也能杀。
清洁工转身朝蔚迟挥刀,蔚迟退了几步,脸上被划了个口子。手术刀光滑而锋利,反射着青白色的灯光一片雪亮。有好几下蔚迟都躲得险之又险,终于,那支毒药开始在清洁工的身体里起效。
清洁工倒在地上,开始疯狂地喘气,青筋暴起,青脸涨红变紫,很是骇人。
过了不到一分钟,没了动静。
蔚迟喘着粗气擦了擦脸上的血,走回蔚远和元祁身边。
蔚迟抱着元祁,仰起脸看他,眼泪刷地一下流下来:“哥……”
元祁面朝下趴在蔚远身上,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呼吸的声音非常嘈杂。蔚迟蹲下身查看元祁的伤口,在背上偏右一点,伤口倒是没出很多血,但这个深度,肯定是扎到了肺。
蔚迟把衣服脱下来卷成一团,按在伤口上,跟蔚远说:“按着。”
蔚远照做,又喊了一声哥。
元祁忽然小声地咳了几下,吐出很少一点血。他这时候倒是不哭了,蔚远听到他还笑了一下:“迟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蔚迟揉了揉他的头发,“出去以后就没事了。”
“骗子。”元祁说,“你怎么知道?”
蔚迟:“我就是知道。”
元祁还要说什么,被蔚远吼了回去:“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蔚迟站起来去看太平间门上的锁。那是一把蓝色的四位密码锁,很大,很重,暴力破坏肯定不行,必须猜出密码。
而且……必须今天猜出来。
元祁等不到明天了。
他试了试一点四十九这个时间,0149,错。
1349,错。
他又试了试上下午七点。
0707,错。
0719,错。
他接着又试了几个心内科医生的工号,都不对。
这时候,走廊远端传来了特制软底鞋的声音。
蔚迟想不到密码,急得一头汗,又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去听脚步声,很遗憾,那声音越来越近了,还有一点滚轮的声音,大概是护士推着什么尸体朝他们这边来了。
蔚迟又胡乱试了几个密码,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开始思考负一层的地形,从电梯到这里……有几条岔路……有几个藏身的凹槽……时间差……
现在跑,还跑得掉。
他回头看了元祁一眼,男孩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头偏着,嘴角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而蔚远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聪明了起来,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抱着元祁往后退了一点,边哭边摇头:“哥……我不走。”
蔚迟轻声说:“我们三个都会死在这里。”
蔚远抹了一把脸:“你能救他!”
蔚迟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天晚上许白诗的脸,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对他有着这么莫名的信心……
“现在先走,明天还有时间找密码。”蔚迟说,“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元祁忽然抽搐了一下,像从噩梦中惊醒,眼睛艰难地眨动片刻,问道:“哥……我要死了吗?”
这次蔚迟没有回答。
元祁小声哭起来:“可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哥……”
蔚迟狠狠捏了捏拳头,顿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个普通人,抱歉,救不了你了小元。”
元祁说:“可是你不普通啊哥。”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蔚迟凑近他:“什么?”
元祁已经到了某种听不进人话的状态,回光返照般地把想说的话一咕噜秃噜出来:“你叫我写遗书,说自己要等死……可让我拿这么多吃的干什么啊?你还准备了乌龟做**实验……还、还带我们……杀医生……还……”声音越说越小,蔚远都觉得他就要这么死了。
“你根本就不普通啊……”这句话的音量倒是提了起来,元祁无知无觉,边哭边笑,“普通人应该会像我这样,一直哭吧……”
蔚远抱着元祁的头,又惨兮兮叫了蔚迟一声:“哥……”
蔚迟骂了句操,站起身又回到锁前。
他全神贯注,不再去听高跟鞋的声音,也不再思考逃生方法,大脑飞速转动,开始复盘来到医院之后的事情——杀人、挖心……心脏,指向了心内科……住院部,值班表……遵循值班时间表的医生……周迎春的胸牌……主任医师……值班表……值班表……
蔚远把元祁放平,捡了清洁工的刀,走到拐角去,背贴着墙,等待。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试试能不能在护士手底下拖一拖时间。
他捡刀的时候看到清洁工鼓鼓囊囊的胸口处漏出一个东西的边角,是非常少女的粉红色,像是个什么礼物,大概是要赶着下班去送给什么小女孩吧……孙女吗?
他在极致的紧张中漫无目的地想。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听到一声轻微的撞击声,像滑轮床转弯时撞到了墙角。
他不敢催蔚迟,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蔚迟忽然扑到元祁身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本子——蔚迟之前偷出来的,夹在丁云间的一本资料里的心内值班表——这一周心内科由丁云间一个主任医师值班。周一第一轮早班,周二第三轮午班,周三轮空,周四第四轮午班,周五第六轮晚班,周六第一轮早班,周日轮空。值班表只到这里。
今天是周四,从周四开始算起……
——4610。
咔嗒。
门开了。
迎面一片白光。
蔚迟回头叫了蔚远一声,拖着元祁跳入了那片白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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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市二院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