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设成群的IF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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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惊蛰仅过去几天,料峭春寒,横滨仍然笼罩在一片烟雨当中。
玻璃窗将嘈杂的雨声关在外面,室内静谧,低弱的白噪音让人产生耳压升高的错觉,就算下一秒因此晕倒,似乎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天色暗沉,让人分不清黎明还是黄昏,里面一盏灯也没开,不定睛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沙发旁边有个人。那个人一身黑色打扮,颜色并不亮眼,如果不是拥有明艳的赭色头发,恐怕很难注意到,毕竟他那么安静,融入大片阴影也正在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他瘫坐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面,双手攀着沙发的一角,脑袋侧枕,因为维持这个姿势时间太久,脸颊印出明显的红痕,部分肢体麻痹泛酸。
不舒服,但还在可以忍受的地步。因此,中原中也并没有动,眼睛无机质睁着,没有聚焦在任一地方,他只是走神,乱糟糟的思绪在脑海上演无意义的哑剧。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全无理智。
离脚踝最近的是被倒干净的红酒瓶,瓶口滴落的酒液砸在毛毯,水渍在时间流动中已经风干,像是一滴血,或许它就是一滴血。因为酒瓶不远的地方,有稀碎的玻璃,高脚杯的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不规则的碎片飞溅范围很大,中原中也的脚踝就有细小的伤口,连什么时候结痂都不知道。
忽然,一道微弱的光线从拉开的门缝中倾泻而入。
“啪”的一声,壁灯亮起,尾崎红叶走了进来,目光从中原中也身上,落到了泛着冷冽光芒的玻璃渣子。
中原中也是清醒的,酒精没有让他的大脑变成停摆的状态,或者说,时间太长,他酒已经醒了。所以看到尾崎红叶的时候,他动了动僵硬的身躯,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像一个失去情绪的人偶。
尾崎红叶拎起裙面,优雅地蹲身下来,与他对视。
“可怜的孩子,你是在想他为什么会离开吗?”尾崎红叶抬起手指,替他将凌乱的发丝轻轻撩到耳后,动作轻柔,连说话都那么温和。
“我不想去想。”
人对于许多事情都有巨大的延迟性,从愤怒的、不理解的,再到困惑的、不理解的,中原中也现在再感受,反而生不出更多的情绪。
就好像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他从最初的在意到不在意,再到某一时刻,突然打开门离开的一刹那,砭骨透彻的冰冷砸到了身体。
那些交织的复杂情绪,只是死火山。
中原中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那么沉重。
他花了一个晚上在想。
是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没有反应回来。他也没有可以做好准备的机会。
“我从来没有那么讨厌一个人,这个混蛋,出现在别人的生活就是麻烦制造机。我讨厌他,讨厌他……”中原中也强调着事实,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像是始终在本子上写着同一个字的人,因为高度重复而产生了陌生的感觉,讨厌是什么情绪,胸腔翻涌的真的只是这个情绪吗?
无从解释。
正如中原中也一直头痛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还没反应过来。
搞不懂那种情绪,也是因为没有琢磨彻底。
“没事的。”尾崎红叶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事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去,不习惯的东西也会成为习惯。
中原中也无声叹了一口气。
目光越过尾崎红叶的肩头,看向了半敞开的大门,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某个鬼话连篇的借此偷偷闯进他家里的搭档了。
毕竟,在他叛逃之后,他们之间的搭档关系已经破裂。
太宰治倒是任性恣意,带着那半边镜子走得潇洒,中原中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连消息都是从他人口中得来。
[2]
据说,跟太宰治交谈或者短暂合作的人,对他的评价不外乎阴郁、颓废以及高深莫测,不过更多是前两条评价,甚至说是印象深刻——他经常在找“完美自杀”的手段,是拦不住的自杀狂魔,不顾任何场合的表达出自己想跟美人殉情的想法。
不可思议,又令人发指。
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高频率自杀中还能活到现在。
……
在港口Mafia的日子里,太宰治如同阴暗角落的蘑菇,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
少年的发色如他给人的感觉一般,明媚,艳丽,充满旺盛的生命力,那种光芒刺眼到让人感到不适。
如果住在角落的蘑菇发现天花板被撬了,整日都被阳光照耀着,肯定也嫌烦吧?
——就好像天然站在了对立面一样。
太宰治并不喜欢他。
他身上有着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特质,似乎是另一种的极端。
相斥的磁场必然带来不合。
初次见面,太宰治向中原中也展示了自己的恶劣,而中原中也也并非温室里需要悉心照料的鲜花。
两个人从言语交锋到拳脚相加,一直到了十八岁的那年,回忆都沾了火星子,连初吻都是咬破唇舌带着血,互相较劲,抵死缠绵。
最脆弱的皮肉偏偏又是最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
如今,太宰治抚摸自己的唇瓣,指腹并没有啃咬过的伤痕,当然,舌头也是。
有时候想起过往相互陪伴的日子,他都觉得没趣。
不是中原中也没趣,是他自讨没趣。
那个时候,他在想,为什么中原中也一个本质不是人的荒霸吐载体,却也可以活得这么潇洒恣意,自由自在。像是一团光点,轻易间就能进入他人的小世界,将周遭照亮,驱散了阴霾。
很讨厌。
不可否认的是,伴随讨厌而来的还有依恋的情感。
太宰治对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
十六岁那年,他遇到一个面冷心热的青年。
那人跟中原中也是不一样的,他叫织田作之助,是他毕生的挚友之一。
然而他却死了,是在他的怀里死去的。
那个时候,太宰治一直想不通为什么。
想活下来的织田作之助走向了死亡,而一直想寻死的他却还游荡在这失格的人世间。
简直是荒谬至极。
就像他曾经多次揣测中原中也,分明是个异类,偏偏比任何人更像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3]
……
又下雪了,寒冷的季节总是让人挂念身体回暖的东西,中原中也决定在这天出门买酒,提着礼盒从酒庄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巧合*,跟太宰治在另一个国家重逢。
中原中也手中还握着喝了一半的白葡萄酒,那双沾染醉意的眼眸一瞬不移紧盯着面前的人,像是在审视,看得很认真。
眼前画面跟记忆中的人物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
清瘦了不少。
那个时候的太宰治还没有那么的不修边幅,鸢色眸子少了死气沉沉的阴郁,或者是波澜不惊的温和,隔着簌簌雪粒,对视间有片刻的失真感。
中原中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形容久别重逢的感觉,心里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被挖空了,以至于他沉默无言,只是无意义地确认。
按理来说,中原中也不该出现这样的反应。
他是港口Mafia的干部,而太宰治在叛逃之后没多久加入了武装侦探社,两股势力相当于是死对头的存在,必须时刻注意、抱有警惕。
所以中原中也要是想见太宰治一面,或者是太宰治想见中原中也一面,轻而易举就能实现。
但彼此之间,都没有谁迈出那一步。
直到这次的不期而遇。
“几年没见,没想到中也还是那个样子。”太宰治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同样的,他也肆无忌惮打量中原中也,唇角翘起弧度。
笑起来还是熟悉的欠揍摸样。
中原中也手指一松,瓶子瞬间碎了一地,醇厚的酒香融入空气,不由分说地就将他们裹挟其中。
太宰治以为中原中也大步流星朝自己走来,是要给自己一拳,毕竟他气势汹汹,而自己不打招呼的离开行为,确实混蛋啊。
可是下一秒——
他整个人被撞得向后退了半步,中原中也把自己砸到了他的怀里,双手捆在腰身的位置,愈来愈近,就像是抱住一个随时会消失的人。
距离得太近,太宰治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呼吸,以及更加强烈的情绪。
被寒气稀释的酒味,因为中原中也的靠近再次袭击感官,酒精的气味是大于清新香甜的果香,像是将柔软做成馅的带刺物体,呼吸交融的时间,总在若有似无地挑衅边界线。
“这是喝醉了吗?”太宰治垂头,低声问。
如果这是一场梦,太宰治是不合格的梦中对象。
因为问完这句话,讨人厌的家伙开始仗着中原中也喝醉了,对他的帽子进行摘下、重新戴回去的行为,还撇了撇嘴吐槽,“蛞蝓的品味真的难以理解。”
不仅如此,他还对中原中也的脸又掐又捏。
“中也啊,其实在这里遇见你,真的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明明初雪是用来邂逅美好的殉情对象。”
太宰治还在喋喋不休,说一大堆无意义的废话。
直到,中原中也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颊,然后在嘴唇上恶狠狠的留下一个牙印。
牙齿没有刺穿唇肉,即便如此,也是够痛了。
太宰治“嘶”了一声,侃侃而谈的轻松神情瞬间就被吃痛替代,他皱巴巴着一张脸,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中也你果真是一条狗吧!”
中原中也就咬了一口,没有多余的动作。
太宰治后仰脖颈,像是要跟他保持距离,“你的表情好可怕,该不会还想咬我吧?酒品不好就不要喝酒嘛……好痛。”
“混蛋太宰。”
“说话也不好听。”
“混蛋太宰。”
“嗯?你在喊人吗?谁啊?”
“混蛋太宰。”
“啊…哦,好,我是太宰,请多指教。”
“混蛋太宰。”
“…………”
太宰治投降了。
他不说话,中原中也没再继续。
那双捧着脸颊的双手,在默默凝视的时候,收了回去。
太宰治看清楚他眼神的变换,最后是一种失落到抽离的情绪,
猩红的眼尾总是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眨动眼睫的下一秒,就能落下一滴泪。
可是太宰治从没见中原中也哭过。
于是他抬起手指,动作恶劣地抹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中原中也下意识闭起眼睛,然后睁开,还是没有掉下泪珠。
……没意思。
太宰治撇了撇嘴,刚要收回自己的手,下一秒被中原中也握住了。
“好久没见了,就算现在不过是做梦,我也满足了。”
中原中也微歪头,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目光相对之时,那剪水般的双瞳是那般温柔,这是太宰治从未见过的。
雪下得更加细密了,仿佛能够渗入身体,引起心海的波澜。
慢慢的,太宰治泄气,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
十八岁那年,他逃离了港口Mafia,离开了中原中也,斩断了自己与他的联系,可是真的成功了吗?
“我明白了……”
“说起来,中也真是个不省心的大小姐。”
“完全拿你没办法啊。”
于是他俯低身子,主动靠近中原中也。
任由漫天飞雪将他们覆盖,也要交换一个不肯轻易结束的吻。
[4]
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缤纷多彩。
中原中也浸泡在稠密的色彩当中,身体像是一张白纸,被操纵者自由支配,变换不同的姿势从而更好地表达画作的设计理念。
因为太频繁了。
中原中也一直觉得很累。
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满足“创作者”的需求。
总之,作为画中的唯一主角,中原中也没有排斥或者不爽的地方。
非要挑一个的话,就是他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再继续配合创作,可惜对方不让。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
后来的画面更加凌乱了,更多细节都无法回忆。很痛……头很痛……胸口还有难捱的反胃,明明也没喝那么多的酒,中原中也想。
当他睁开眼睛,看着冷白色的天花板,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喝醉的事实。
欣慰的是,他没有喝断片。
能记得喝醉之后的事情,只不过记忆断断续续的。
隐约间,他好像遇见了什么人,并且还跟他接吻,做了一些听从本能的事情。
而那个人,是太宰治。
霎时间,中原中也有些慌乱了起来,可当目光触及枕边,发现什么都没有时,从眼底浮现上来那种浓浓的失望,瞬间将慌乱的气焰给浇灭了。
他又逃了。
从衣柜随意拿出一套衣服,中原中也失魂落魄穿完。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梦吗?
显而易见,并不是,身体的痕迹是真的。
难不成——发生关系的人不是太宰治,只是他太想这个混蛋,把别人当成了他?
“绝对不可能!”中原中也第一时间否认了。
他不会是这样的人,错把谁谁谁当成太宰治,又在很长一段时间毫无清醒意志做了那种事,绝无可能。
他们相识时间不算太久,但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子,放心将后背交给彼此的信任,那种感觉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代替。
中原中也就算是遗忘了所有人,也不会忘记太宰治。
正是因为这种肯定,所以一觉醒来发现太宰治逃了,他才会那么的怅然若失。
过去了那么久,还是这样吗?
中原中也郁结,抬起双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就被头皮的撕扯感弄得眉头紧皱。
好像是什么东西勾住了头发。
他垂低手腕,看清眼前画面后,诧异得差点忘记了说话。
中原中也一向带着黑色手套,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手指的异样,如今手套被摘下,发现平时不会佩戴任何饰品的手指,偏偏中指被戴入一枚钻戒。
——这是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丝毫不敢往那种方向去想,他情愿这只是太宰治的恶作剧。
压住内心愈渐发酵的情感后,他忽然有些嘲讽的勾起唇角,五年前都没能留住太宰治,现在他又凭什么能奢望人家真的给他戴上钻戒。
这枚钻戒,像是一颗不小心砸落到湖水上的石子,将水面惊扰了一阵过后,剩下的,就是沉入湖底的寂静。
他想摘下它,却发现完全摘不来,如果强行弄下来,几乎会是伤筋动骨的痛楚。见状,中原中也便气恼的将太宰治连骂了一通。
离开卧室,中原中也没走几步,就猛地停了下来。他没想到厨房有人在。中原中也将自己房子的隔音设计得极好,所以即便他在里头磨蹭了那么久,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结合手上的钻戒跟此时厨房有人的信息,中原中也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而在他进到厨房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后,终于得到了证实。
“醒了啊,先到那边坐着吧。”太宰治听到动静后便回身看了一眼,语气自然随意。
中原中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做出这件事后还能这么坦荡随和,倒是他,对视后自己不禁先红了耳根子。
“不、不用你说,我这是怕你这个麻烦制造机把我的厨房炸了。”中原中也憋了憋才开口,可惜开始有点结巴,果然自己还不能做到完全释怀。
太宰治闻言,倒笑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中也来做早餐吧,我看看中也会不会把厨房给拆了。”
“那又怎么了,这是我的厨房,”
“中也啊~”
太宰治忽然换了个语气叫唤他,也不回怼,很不对劲。
“干嘛…有话快说!”
“十五岁那年,你戴了我送给你的choker,你就是我的狗了。”
说实话,太宰治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这一番话真是又幸运的踩雷了,不过就在中原中也准备骂他的时候,太宰治又说了句让中原中也手足无措的话:
“二十二岁了,你戴了我送给你的戒指,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只属于我。”
他这句话说的正经,不管是眼神,亦或是态度,都十分的认真。突然间,就像是有一张巨网,将中原中也给包围住,所有的出路皆被隔绝。
中原中也一时间语噎,不知作何回复。
一夜之间,两人的关系就发生质的变化,打得他措手不及。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他的动情不过是一厢情愿。
这些年来他被太宰治整蛊怕了,以至于现在他会害怕自己应承下来后,对方忽然指着他大笑,说你怎么这么好骗,我怎么会喜欢你呢,喜欢你包括被你喜欢都是恶心的事情啊。
太宰治见他神情变换,从茫然到失望,一瞬间心里忽然就不是什么滋味。
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眉宇之间带着温和,“中也,你不信我吗?”
中原中也被他的声音给拉回了思绪,他嗫喏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太宰治的神情太过于认真,眼神坚定到让他几乎深信不疑,对于这份情感。以至于他无法说出什么没心没肺的嘲笑话,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
他们缺席了对方太多年,存在太多矛盾与未知,这么草率就复合,如果算是复合……这真的可以吗?
“中也,你的脸色不太好看,是在担心吗?”
中原中也就垂低眸子,然后看到了太宰治手中的戒指,跟自己的是同一对。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顿时萦绕心头。
可现在这样子,不是他梦中渴求的场景吗?
“来日方长,我……”太宰治话还没说完,结果被中原中也飞快的一句话给打断了。
“我信你。”
语速很快,但咬字清晰,说话的主人应该是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说完这句话后立马转身跑了。
太宰治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身影都快成残影了。
以至于,中原中也错过了那一句:以真心待你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