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秋临算好时辰,打算借着“消食散步”为由溜达到秋赫寝宫附近,然后“顺便”去串串门,看看他。
不管见不见得着,亲自去一趟总能找到些有价值的线索。
没想,人还没出去,人帝的心腹太监就来了。
一见人来,秋临就知有事发生,而且不会是好事。有人已经在算计她了!
“秋赫!”——她相信狐绵,也笃定不管昨夜发生何事,秋赫经过昨夜,该想明白的不可能还稀里糊涂——比如昨夜去找他的并不是她,而是别人变幻的她的模样。——“但那并不妨碍他借此机会陷害于我!”
果然,来人传达口谕,要秋临跟去秋赫寝宫面见人帝。人帝此刻已在那边等着她了。
秋临当即明了了自己的处境:人帝只是忌惮她背后还有仙界撑腰,才不敢直接动她。甚至日后还必须优先考虑由她继承大统而不是“二皇子”(其实一直是人界贵族眼中的“皇长子”“嫡长子”)秋赫。如果没有她,此时的秋赫就不会依然是“二皇子”,而该是“皇太子”才是。——也因着她的特殊背景,即便人帝有意偏袒秋赫,也不敢直接拿她下狱,随口就定她一个大罪,甚至是死罪。——人帝不敢。
“走吧。”即便不会下狱,更不会死,但走个形式后,必然会被人帝软禁。——即便心知人帝心中已拟好“剧本”,秋临此时也必须配合,走这一趟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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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不同于其他皇子皇女,有着一半仙人血统的大皇女可以不跪人帝。
人帝忍着不悦,“嗯”了声,既想看她那张简直跟她娘一模一样的脸,又有些耻恨的不愿去看,时不时瞟她,再迅速转移视线。说话间,始终如此。
只是秋临根本没看人帝,只盯着秋赫,秋赫也一副吃定她的定定瞪着她,两人不甘示弱,谁也没对人帝此时微妙的烦躁有所觉察。
“赫儿说,昨夜是你绑他出宫,还找人打了他一顿?”人帝的语气分别就是要秋临承认“事实”,而不是“狡辩”。
秋临冷“哼”一声。
人帝怒瞪,秋临才适时开口:“禀父皇。昨夜儿臣一直在自己寝宫,有一众宫人作证。若是父皇不信,儿臣还有王母赏赐的照回镜,可以回放儿臣之前的所有经历。绝不会被外力篡改。父皇可要一看究竟?”
人帝登时语噎。他若说要看,就是挑衅仙界;若说不看,那叫她来不就是给自己难堪?今日算是把他身为人界君王的脸面丢在地上了。如果不能维持体面,那日后在她面前就再难拾起他身为帝王的尊严。
“放肆!你是我女儿,我是你父亲!哪有女儿质疑父亲的?你这是大逆不道!有违伦常!”说着,人帝朝外大声唤道:“来人!大皇女不敬父亲,忤逆伦常,罚——禁足三月!以示惩戒!”
随后黑着脸低声警告秋临:“这里不是仙界,你必须牢记自己身份,必须知道:这里,朕才是‘天’!”
“哼。”秋临再次冷哼一声。转身前,刻意瞟睇秋赫,不在意地任由一行身具灵力的修仙护卫分列左右地“跟随”她离去。
重新回了自己寝殿。跟来的那一行人便围了她寝殿所有的出入口,立守着。将她软禁起来。
除了限制行动,秋临其他的待遇依旧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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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临回到卧榻上端坐着,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直到她终于找见可以撬开眼前棋局的局眼。
秋临抬手在头顶虚画一圈,将自己完全笼罩在一层隔绝外力的防护罩内。有一股肉眼可见的能量波在以球状曲面流动不止。
这是柳君教她的。只有柳君和她能解。不能凭蛮力解开,否则只会被阵法吸食其力量并反噬给破阵者。
确保真身安全后,秋临才启用柳君教授她的另一咒术,是禁术,但此时必须使用。
她一边维持并非虚体的凡人身躯最基础的生理活动,一边忍着精神崩裂时有如坠入地狱般四分五裂的无力无望之痛,硬是集中意志坚定给自己割出一魂,离开身体,带着她的意志去往仙界。找柳君。
柳君第一时间洞觉到有她自创的咒术分割之魂来到仙界。不管是谁,都一定跟秋临有关!
柳君曾答应过姑姑,会好好照顾她女儿。不能食言。不及她想,赶在被其他道行高些的仙者发现之前,柳君第一时间赶到并收走那缕只能似幽魂般飘荡却无法现行显身的残魂。
柳君将它暂收在自己的水晶球内。有了容器,残魂承载的意志才有了多余能量供它转译语言。
“可是秋临出事了?”柳君用意念与残魂意志沟通。
“我就是秋临。姐姐救我!”说完,残魂勉强带上的那点意志信息顷刻消散。残魂殒灭。
“不好!”柳君当即分出一缕神魂,化形代她去了趟人界,找到已经在防护罩内如同活死人般端坐着的秋临。
“真是不要命了!”柳君解开法阵,也坐上卧榻,掰过秋临的身体,与她正对。然后她抬起两指,先点了自己眉心,引出一丝可见的能量丝线,再似引针线般指点在秋临眉心,那丝线便入了秋临识海之中。
过了半刻钟,秋临渐渐转醒。睫毛微微颤动,眼皮渐渐睁开。
柳君这才收功。待平稳气息后,她肃目盯着秋临,不满道:“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若我再迟一步,你就彻底再无转醒可能。你会被活活耗死才得解脱!然失了一魂,纵使转入轮回,若无机缘,你亦生生世世都是傻子!你怎能如此儿戏?”
“姐姐,并非我儿戏,而是此局还有人界以外力量插手其中。且来头不小。我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请姐姐出手相助。”秋临低低着头,但态度还是很坚决。她要做的不会改变,但需要的援助也必须想法设法求到。
柳君困惑,“我已排查过仙界,最有可疑的那些应援者皆已被我掌控,余党万不敢再轻举妄动。如何还能有漏网之鱼?”
柳君不信她的治理能力会有这样大疏漏?但若真有疏忽,必要紧快弥补,否则王母必定要怪罪她办事不力。
“不。”秋临摇头,“并非来自仙界。而是魔尊红翔。他昨夜唆使狐族长老狐绵变幻作我的模样,绑架秋赫去了郊外树林,而红翔就等在那儿。他,他用蛮力揍了秋赫。打得不轻。看伤势,怕得躺上好几月……而人帝,也借此为由,非污蔑是我所为,罚了我禁足三月。”
“红翔?他为何要掺和此事?他……”柳君也觉稀奇。以红翔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整日只求一败的性子,会去找秋赫这样的凡人挑战?还只用蛮力打架?
秋临看出柳君也是毫无头绪,显然也同样不知内情。不过,或许有些事情,反而是旁观者清。
她轻“哼”了两声,清了清嗓,问柳君:“姐姐,你可知红翔与狐绵究竟是何关系?还有上次我就近逃去花界请求花主出手相助时,发现那个狐绵跟花主似乎很是熟稔?他们……“
柳君从思绪中回神,转眼看向秋临,告诉她:“我只知狐绵跟花寻是青梅竹马,而红翔此生第一次败北,便是败在花寻手上。”
秋临愕怔。眼睛瞪大得简直要吃人。半晌没有动静。
“我知你很诧异。我当初也很诧异。但是这一任花主,这个花寻生来就很神秘。尤其是力量。不知其所起,但她的命格的确无人能够掐算出来。许是天意吧。她的身上或许还有着某种不得了的机缘。”柳君说话的神态,像极王母。大有一副要遵天意,静观其变的意思。
“这么说来,花寻并非普通的花灵。她的力量甚至远在魔体之上。莫非,她是明界过去不曾有过的新的能量体?所以才能承载远比魔体多得多的力量?否则如何能打败魔尊?”
柳君不置可否,只言:“我只是知道,红翔自从被花寻打败后,便时常会去登门挑战。但至今从未赢过。败绩累累。但他反而将此视为一大乐趣,扬言:此生本是孤独求败,但自从遇见花寻,只求胜她一次。”
“哦——”秋临垂下眼帘,思忖着,兴许只是太常挑战花寻,才对她身边的青梅竹马“爱屋及乌”,不见外,直接当手下使唤?
回想起昨夜狐绵提起红翔的语气,那态度……的确不像什么挚友,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又不同于被奴役的总有些尬感的不得不帮忙的关系?——狐绵,其实可以反抗。他……只是没打算较真。
“我看那个狐绵也挺奇怪。似乎没打算跟红翔较真,也不介意被旁人看做是红翔手下?他不怕折辱了妖界?连累到狐族在妖界的地位吗?”考虑到自己的真正目的,秋临有必要提前了解清楚狐绵的拉拢价值。
“因为有花寻在。狐绵是六界惟一能近身长留在花寻身边的,而花寻又是六界中唯一能打败红翔的。所以无论狐绵表面上看着多窝囊,也是无人敢小瞧了他。更多人觉着,他只是掩藏了自己的真实实力。没人会相信,花寻会留个无用之人在身边。”柳君将六界目前对他们仨之间关系的大致观感做了简单概述。
“我懂了。看似没啥特点亦无攻击性的花寻,其实神秘且危险,实力深不可测。那这样的花寻身边不可能是简单人物。而红翔……应该是知道,才会故意看似欺负,实则一直在试探狐绵。不然堂堂魔尊何须将一个妖力远不及自己一成的千年狐狸看在眼里?”秋临顿时茅塞顿开。最紧要的是力量!——她得洞穿他们之间关联的本质,而非表面的关系。
柳君颔首,告诉她:“不过表面的关系还是需要稍微了解的。譬如红翔为何要打秋赫?还愿意耐着性子只是徒手揍他?”
秋临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尤其看着柳君一本正经琢磨此事的模样,真的很难憋住那股笑意。
“笑什么?”柳君不解。
“姐姐。你是当局者迷啊。我迷惑的是红翔、狐绵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你……我就算没见过红翔,但见了你,听你说了对他们的了解,我也大概能猜出七八分来。”
“什么?”柳君目光澄澈,毫无杂念,也全无想法。
“姐姐。我在仙界时就曾听闻,魔尊每回来仙界,就是为了找你。”仙界规矩颇多,曾经寄人篱下待在仙界的秋临,根本不敢乱跑,生怕给娘亲惹来麻烦,更怕自己会被赶出仙界。故而,就算好奇,也不曾有机会亲眼见见这个厚脸皮、看不懂脸色的魔尊。——但并不妨碍她想到了一种早已不是仙界秘密的可能性:“姐姐,你是真不懂,还是从来不在意:那个红翔,他喜欢你!”
柳君听了,瞳影顿住,而后蹙起眉头,“那又怎样?与我何干?”
秋临眸影晃动,有些分寸地点了点头,“是与姐姐无干。但不妨碍红翔把其他向你献殷勤的男子视作情敌。那就能解释得通为何他会那样幼稚,特地跑来人界,只为用蛮力揍一个凡人。——他是嫉妒,是在泄愤。也是在警告秋赫,离你远点。”
柳君听言,想了想,“虽然与我无关,不过结果也不妨碍我。”
“嗯?没啦?就这样?”秋临追问。
“不然呢?”柳君反问。
秋临语塞。也是,红翔想怎样是他的事,他们那些男的想的也只是他们自己的自娱自乐,跟柳君有何干系?只要不妨碍到她,她就没必要搭理他们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些男的自以为的理所当然,也只有他们自己相信是真的可以拥有的“权力”——可实际上,允不允许,得柳君说了算。
哼。真是一帮愚蠢、幼稚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