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 第4章 无名氏

道观在镇子最边上，过了桥就能看见……

那天，老道士不死心的嘟囔了一路：“不应该，这不应该啊……”

初尘问他什么不应该，他却说不出所以然，只摇钱摇了一晚，连饭都忘记了吃。

次日，他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极其虔诚的跪在神像前不知都求了些什么。

那次闹了一场，老道士就不怎么爱出门了，他觉得那一跤摔的很是不美观，丢了仙人的脸面。或者他偶尔出门也要频频回头，问他为何如此，他有些气恼的道：“那些人，不知背后乱咬什么舌头，怕不是在说我。”

大街上人人生了嘴巴，人人都可讲话，本是正常的事他却觉得字字如针全都是向着自己胸口扎的。

他心里惦记了这回事就不容易忘……

那日，逢初一……月隐于中天。

一妇人深夜抱子前来，初尘划下门栓引她进门，却原来是刘寡妇。

“道长！道长快看看我家孩子！”

刘寡妇哭的好不凄惨，她怀里那小小的孩童正不断的抽搐，手脚不正常的扭转着，面色是未见过的青紫。

老道士此时有了力气，抄了银针在这孩子头顶一处穴位下针，又将一块小木片塞到孩子口中，他那双大手此时是无比的仔细，那孩子忽咳了起来，最后放了个大大的屁。

摇晃几下，那孩子呼吸绵长，正是睡着了，刘寡妇连连道谢，老道士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道不必谢，要谢就去谢老天爷。

送走了刘寡妇，老道士蹲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是在等上门的香客，他就蹲着，直到天边泛白……

天亮了他反而早去睡觉，一睡一整天。

老道士平时也这样睡，可初尘觉得这次的睡总和以前的不一样，那种感觉应该称之为失落。

不过老道士的觉到底也没能睡的长久，因这村子中央起了座新观，里面供奉的是个名气响亮的，据说人间命运皆在此神笔下……

文昌星君的牌子格外的气派，老道士斜着眼看，没好气的吐口水，他总这样，毕竟打架他是不行的，老胳膊老腿不碰都怕伤筋动骨。

观里的主持，也是个老道士，一身的青袍，一把崭新的拂尘，这个老道士看起来像是刚从炉中提出来的，处处都是新的。

外来的主持会讲道，论财神如何，论医神如何，或论道祖，或论天帝都不如他观中这位神。

文昌星君笔下有神力，定人生死改人命运，只要这尊神拜好了，他一高兴，给你定个十世富贵的命格，你就什么都好了，拜一个顶十个……

主持是个厉害的，老道士听的都有些心动，但他不在意这些东西，他心里总是有个最高的信仰，他拍了拍初尘：“回吧。”

腿已经迈出半步，忽听身后有声响：“道友留步！”

老道士回头，见身后几十双眼睛都在看他，那新鲜出炉的主持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主持：“初到此地，听闻此处还有同道中人，不想今日便见到了。”

老道士：“那真是不巧。”

主持：“无妨，天下道统本为一家，今后无论哪家兴旺都是百姓的福祉，都是神明的通达。”

老道士听不进这样的“美言美语”已经把这些话过滤的一点不剩，最后只记得一句，什么时候拜访……

最近很是不顺利，老道士又吃不下东西了，连喝几口水，觉得心里有火，葫芦瓢扔出好远，最后翻几个滚，活活磕出一个洞来。

刘寡妇送来一些白菜，初尘搬进屋里给老道士看，老道士只挥手让他随便处置。

文昌星君的观，香火逐渐好了起来，堂上的铜像格外的精致，有人传，真的拜得好运，儿子娶上了媳妇，多年的旧疾有了好转的迹象。

老道士那天在桥上听着，听见吹吹打打，他也看着，看见火红花轿摇摇晃晃的走过。文昌星君的信徒们往往更加大方，他们不仅是青梧镇上的，还有其他镇上的，都是富得流油的大户，一挥手就是几百两雪花银。

他总是蹲在门口发呆，大概是对自家观中的三尊神实在看不下去了。

其实这么多年了，他自己都快忘了这观中的是哪路神仙。因为这神像，最大的一个是泥糊的，第二大的是木头雕的，第三个是一位烧陶的给搬来的，说到底还是土木。年久失修的土掉的越发不成样子，若不是人人知道这是个道观，还以为里面供奉的是哪路妖魔鬼怪。

老道士不说话，初尘也不说话，两个都是甘于寂寞的，不说话时往往少一些摩擦，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一些。

玉清观地理位置不好，供奉的神明也不怎么神通广大，越来越的，愿意跑那么远来上柱香的已经不多了，仅一个月的时间，老道士觉得自己失宠了。

看见门口蹲着的初尘还在看天，他过去踢了一脚：“看看看，一天就知道看，你看天是能飞上去怎么着？”

初尘不理他，挪了个地方继续看，良久，他道：“三个月内会发生很多事的。”

老道士不明所以：“什么事？”

初尘收回望天的目光，平淡又冷静的说道：“你可能会死。”

老道士气的把拂尘都扔了，连忙呸呸呸：“你这浑蛋！有娘生没娘养的！胡说什么！最近不打你你是皮痒了？去干活！不把柴房堆满不许睡觉，你他娘的，吃老子喝老子，今儿还来诅咒我了！滚出去！”

老道士暴跳如雷，初尘不以为意，累也好，疼也好，委屈……老道士不知道他有没有这种感觉。回想与这孩子相遇的一切，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孩子有别的表情，他始终是这样的，一点都不鲜活，像个木头，不，像块石头……

今夜，老道士睡的并不安稳，那孩子面无表情说出的话，把他从梦中吓醒，醒来听见了有人使劲拍门的声音。

他揉揉眼睛，捋了捋头发：“初尘！开门去！初尘！去哪了？”门拍的越来越急，他才想起来，那孩子估计去后山砍柴了。

他啐了一口，披上外衣：“来了！来了！”

他有些吃力的划下门栓，一个人形就这样直直倒下，老道士被砸了个正着，一口气险些上不来。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清醒，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把人推开，坐起来一阵的喘。

他吸吸不小心吓出来的鼻涕，往后躲了几步，拿了根棍子又重新走过来。

他拿棍子捅了一下，这人不动，再捅，还是不动。他终于是放了心，一下把这人翻了过来。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又差点撅过去。

只因这人模样实在太过可怕，他舌头伸出老长，脖子处一圈青紫，眼球一只已经脱出眼眶挂在脸上，半片嘴唇不知去了哪里，看他腹部的衣衫凹陷，竟是肚肠皆无，被生生掏了去。

他嗓子发紧，半分惨叫嚎不出来，哆嗦着往门口挪，一脚踩滑，低头去看，不正是那消失的肚肠，他终于是晕了过去，模样竟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道士醒来是在文昌星君的观里，他躺在一个台子上，主持口中念念有词，不等听清说的是什么，一口带着蒜味的酒喷过来，差点把他又熏过去。

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做什么！做什么！”

哪知还不等他发火，周围就喧闹起来，仔细听原来都是在叫好，给谁叫的不言而喻。

“道长果然厉害！这样的病重都能救过，这才是真仙人，这才是有本领啊！”

老道士寻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那位新郎官“陆生”。

陆生的领头作用发挥的格外好，人群的喧闹也越来越响亮。

老道士头疼欲裂，感觉有人递来一块布巾，他接过来擦擦脸，才发现是初尘。

主持在前面接受吹捧，老道士此时没工夫同他一争高下，身心俱疲，只招呼初尘回家。

人群实在太过激动，把主持团团包围，以至于这一老一小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老道士睡的迷糊只好向初尘问原委：“发生何事？”

初尘：“他们说山上闹妖了，吃了人心肝，掏了人肚肠，死在观门口的是一个猎户。”

老道士打了个哆嗦：“那我怎么回事？”

初尘：“我回去的晚，是那观里的主持发现的，报了官。你晕的太惨一直不醒，那主持说这人是被妖精给害了要害你时被他打跑了，只是那妖精太过厉害还是波及到你，你的三魂六魄都飞到了天外，他心中过意不去特意为你开坛做法，将你救回。”

老道士头一回听初尘说这么多话，他反应了一会道：“他怎么会来玉清观？”

初尘：“他说，他是来找你讨教道法的。”

老道士：……

谁也接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掉面子，老道士身处凡尘不能免俗，当下一张帖子递到了官府，既然有妖为祸一方，那两边不如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

官府是开心的，因为无论哪方输赢都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那天初尘在桥上站了好久，看着深山，又看天边，没有月亮，只有远远的一颗星，光芒微弱却穿透云层，落在少年的眼里，那是猝不及防撒下的细碎时光，他偶尔能想起自己是要找什么，是找东西还是找人……他不记得了。

他又匆匆赶路了，明天老道士要捉妖，他需得准备一些东西。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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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