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畅通无阻,外头婆子深恐我吓出个好歹,她不好交差,隔一会儿就要开一下窗厩看我一眼。
这如同看囚犯的架势,叫我深觉耻辱。
越往里头走,越发死寂,中途也换过一次肩舆,入眼是陌生的景致。内廷我只来过一次,无非是到过皇后太后所居的紫宸殿和慈元殿,其余宫殿自是从未涉足。
贵妃等了我许久,她拿着纨扇,笑吟吟瞧着我被婆子带了进来。
蕊珠殿之奢华富丽已是胜过紫宸殿,若非皇后不得宠,这番装饰便是僭越了。
“请你来一趟还真是大费周折,所幸一番功夫没有白费,还带了好消息来。”那刘贵妃梳着元宝髻,贴钿簪花,锦衣曳地,颇为贵气袭人。她挑眉看向我时,眼神扫过我的腹部,勾起了她一丝笑意。
“贵妃娘娘万福,”我听着上头传来的话语,不动声色纳福,也不接她的话茬,安静立在当下。
平白无故掳走诰命,她即便不把我放在眼里,却也要忌惮金家和吕家在朝堂上的声望。
“听说你们都是吕家女儿,我还以为你即便不聪明也懂得看眼色,你姐姐多伶俐剔透的人,知道来靠我这座大山,可你却是个榆木疙瘩,怎么点你也不通。”
说起来姐姐嫁的勋爵之家,有名无实,眼见富贵却无权势,在朝堂上根本说不上话。可我不一样,虽嫁的进士小官,却是天子近臣,我好似有些摸到这背后的深意。
“妾不懂,请娘娘明示。”既是要摊牌,好歹也要知道是为着什么。
“你们夫妇两个,一个迂腐一个固执,凑成一对倒也得趣。”她含笑道:“一样的令人恶心。”
初时那一丝害怕担忧,在听得贵妃说完这些话后,也不知怎么落了地。这世上只有一种人可怕,那便是疯子。疯子失了理智,行事毫无章法只为发泄。
细想想这刘氏那般出身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无疑也是麻雀飞上枝头,至于是否有命成凤,那便要看她的造化。
“你那官人满嘴仁义道德,不肯替本宫说话也罢了,竟撺掇着官家立简王为储君,你说他是不是成心要与我作对?”
“妾身在内宅并不过问朝堂之事,”我慢慢说道:“若果真如娘娘所说,官人也只是以宗室礼法为据,谏言罢了,并非有心阻碍娘娘平步青云。”
“不是有心却也做了这事,”她勾起嘴角冷笑道:“刀砍在旁人身上,你当然不觉得疼,既他犯在本宫手里,总得付出点代价。”
如此就已是说得分明,我抬头望去,见她眼中有幽幽寒光,一副挡我者死的气势。宫中皇子本就少,怀思太子居长又是孟皇后亲自教养,自是顺理成章入主东宫。可刘贵妃的孩子既不占长也不占嫡,若不是中间那几个孩子相继夭折,这太子之位与他毫无半点交集。
刘贵妃如今成不了皇后,那便只能占一个长,而朔古至今,又有哪家皇帝会立一个两岁大的奶娃娃做太子。
满朝文武不是傻子,官家也不是傻子,这江山想要长久,必得有一个坚实可靠的东宫之主。
“娘娘终日想着这些,不妨盼着官家长命百岁,如此等四郎长成,这江山也能顺理成章落在你们母子手上。”她幽幽道,声音不大,但能叫人听清楚。
刘贵妃微微挑眉,好笑道:“等?等我人老珠黄,还是等着四郎的兄弟来跟他争皇位,本宫可不傻。这后宫里百花齐放,不缺那生孩子的女人,四郎大了别的兄弟就不会长大了?恭人这缓兵之计算不得良策。”
她起身走了几步,来到窗沿下拨弄那羽毛鲜丽的鹦鹉,又说:“说句玩笑话,如今那些勋贵谁不恨朝廷里那些文臣,他们血雨腥风闯过来的江山,白白让一帮酸儒书生做主,谁能甘心呢?这世道该变个样了。”
“娘娘,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娘娘不是徐惠,何以见得能受朝臣拥戴。”忽而看见一个人的野心,好似能预见一场血雨腥风,我不自觉得脊背发凉。
她冷笑,斜着眼睛看向我:“打我第一眼见你,我就厌恶至极。你知道为什么?”
“妾不知。”我额角冒出冷汗,小腹越发觉得疼痛难忍,视线也不那么清明了。
“你生得一副那清高和善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逼死我姐姐的大娘子。”她回忆往昔,已然被愤怒占据了理智:“你们自是金尊玉贵的官宦小姐,我和我姐姐就是命如草芥的庶人,一辈子要低人一等。我们有什么错,这世道就不许我们争一争,抢一抢,我偏生要搅乱这一池死水,叫你们也有跪在我脚下的一日。”
一时有婆子内使端了一碗发黑的药汁来,我记得那个味道,和金载松递给的那碗药气味一样。
我不解地抬起头,见她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如同看一直将死的蚂蚁。
“保和堂那老东西鼻子太灵,加了几味药材就被他察觉,只能料理了他。我也没料到你命这么好,也不知金载松是疼惜你还是疼惜这孩子,既然没喝进去,今日就在这儿喝了罢。”
我怒而质问道:“娘娘这是何意?”
“虽本宫也想放了你,可官家惜才不愿外放金载松,你又和孟皇后那般志同道合,那就别怪本宫要对付你。金家主母这位置,还是留给能者居之罢。”
那一瞬我视线是模糊的,几个内使力气很大把我死死按住,婆子捏着我的下巴,将那碗药汁灌入我的嘴中。
“勾栏院里一千两银子才能买到的好东西,恭人可好好尝尝。本宫常用她来对付宫里那些痴心妄想的女人,百试百灵。”
那药物甚烈,不多时下腹便传来骨裂般的疼痛,婆子用白绫塞住了我的嘴巴不叫我叫喊出声,猩红的血液涓涓而出染了一地。
视线悄然模糊起来,我已是没了哭的力气,陷入无尽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