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通连拖带拉将一位耄耋老者带了进来,云儿听见动静把帘子放下来,又吩咐新芽去沏茶来。
金载松自是起身绕过屏风,又是赔礼,又是好言相求,只哄得那老人家说不出半个不字。
“你家书童也忒厉害了,二话不说拉了我上马,老朽这把老骨头经得起这般折腾?修身齐家,我看府上也该好生管教才好。”
吴通只用袖子擦了额上的汗珠子,连连陪不是,道:“要打要骂老大夫尽管开口,还请先看看家中主母。”
那保和堂的老大夫只用鼻孔哼了一声,朝里头行了礼,驮着药箱便饶了进来。
忍冬搬了椅子来,他从药箱里去了帕子,我只觉得手腕上微凉,只是不敢出声。
沉稳有力的指尖落下,他搭了好几回脉,依旧有些迟疑不定,末了只请了金载松去外面说话。
这是好是坏也没个交代,我心里忽而觉得七上八下。
云儿掬起了帘子,见状关切道:“娘子怎的坐起来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那大夫还在外头,奴婢去请他来。”
我忙拉着她的手,道:“这会子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他什么也不说,我心里觉着怪,一会儿你寻个空子去问问他,我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云儿应了一声,便往前头走去。
不出一会儿金载松就来了,后头还跟着神色不安的云儿。
我正端着茶盏喝水,见他看着我出神,疑惑道:“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莫不是我得了什么恶疾?”
他一时蹙了眉头,大为不喜,似责备道:“说什么胡话,整日尽胡思乱想。”于是伸手取了薄被盖在我膝盖上,缓缓说着:“没什么大事,大夫说是暑热侵袭,吃几幅药便能大好。这些日子还是安生着留在府里,我点卯回来便时时陪着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既是暑热,想来没什么大事。官人是天子钦点探花郎,岂有流连内帷之理,传出去又是我的不是。”
他不再说什么,微微叹气,牵着我的手越发用了力,生出些许疼痛。他眉宇蹙得更紧,好似心绪难宁,隐忍处一瞬便涌至顶点。
我却也没多想,见他不说话,只当是拒了他的好意惹得他失落,忙挣脱他的手环住他的腰身,说:“官人几时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妾陪着官人就是。”
脊背上忽而感受到一片温热,那是金载松的手,正轻轻拍着我的背。
“盈华,你只要记住,在我心里没有谁比你重。”
我略有些孩子气地在他胸口蹭了蹭,明知他这甜言蜜语,却还是甘之如饴。他城府宦海,平日言辞难免真真假假,可从来不对我说一句假话。
“我知道,”我靠在他肩头看不见他的神色,依然深信不疑。
夏至未至时,还算不上太热,夜里依旧有些许寒气。可饶是如此,我月一日比一日的懒怠,时常神思游走便能入睡。
说来也是奇怪,既是有疾,也该有汤药调理。可自打那大夫走了,便没了下文,也不曾有人递来汤药。
我便叫了云儿来,问她:“那日可曾遇见那大夫,又可有什么说的?”
“奴婢本想去问问,可半道上就遇见了大人,大人只说已送了大夫出门,又说夫人没什么事,不许奴婢多事。”她蹙眉又说:“前几日我悄悄溜出门去,想去保和堂打听,可那家小学徒说师傅云游去了,少说要大半月才回来。”
“那大夫走了可有留下方子?”
云儿听了,便说:“我也是问的吴通,说方子在大人身上,他也没见过。奴婢也觉着自打那老大夫走了后,大人跟变了个人似的。吴通说大人几次喝得醉醺醺的,还不许人靠近。”
金载松一贯是不喝酒的,他极爱煮茶,自是淡泊名利的性子。可近来越发古怪的举止,难免叫人议论纷纷。
分明是我病了,他却比我瘦的还多。
云儿和我说话时,新芽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隔了几仗远就能闻见那苦涩的药味。
我看着红案上那碗发黑的药汁,疑惑地抬头问她:“这是什么?”
新芽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回话说是吴通端来的药汁,还交代了几句话:“吴管事说这是补气的药,按着那日大夫留下的药方,大人亲自去抓的药,半点不假旁人之手。”
我听了自是不假思索地端起药碗,心道他总不会害我。
可眼见我要喝进去了,忽而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时打翻了汤药,弄得一屋子苦涩之味。
云儿见状微愣,忙领着新芽收拾残局。
“望舒?”我甚少唤他的字,可见他这般情景,好似本能一般就这么脱口而出。
我也不知他怎会匆匆赶来,却只为了不让我喝药。可若不想叫我喝药,他又何必亲自替我熬药,我越发觉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