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 第1章 楔子一 孤山

“滴答、滴答、滴答......”急躁的雨水掀起山谷层层涟漪。

老者扶起被雨水打斜的斗笠，朝深黑的密林睨了一眼，歪嘴笑了。

他慵懒地伸展身子，将蓑衣上的雨水全数抖落，换只手握杆，懒洋洋地猫着腰，重新将眼皮耷拉下来。

“啪嗒、啪嗒、啪嗒......”泥泞的小路上传来一阵叠踏的脚步声。

老者半睁不睁的眼皮抽搐着，他撅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平展脸上的皱纹。

撕青的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不远处，一个穿着青布衣的小牧童哼着叽叽歪歪的歌谣走近了。

小牧童将背篓放在石桥墩上，脱下泥鞋，往草丛堆里抹了抹，重新穿戴整齐，又从背篓里一手提上两条青鱼，跨过石桥，来到孤山前。

老者伸长脖子，瘪着嘴，感叹一声，“可惜了，得多嫩啊......”

小牧童将草绳挂在山下的矮树上，双手合十，郑重跪拜。

四鱼摇头摆尾，溅了满地的落叶。

“神女在上，佑我众生，邪恶永避，四谷丰宁。”

说完，小牧童扫了扫膝盖的尘土，仍旧活蹦乱跳地背起竹篓下山。

老者呆迷了眼，僵硬的手落掉了鱼竿。

“老先生，你的东西掉了！”路过的小牧童拾起鱼竿，朝水面一甩试了试力。

老者惊愕地转身，后退几步，斜睨着眼上下打量，不得语。

“老先生，你不是在钓鱼吧？”小牧童提高声量，一边将鱼线绕回。

老者浑然一惊，像被揭露了亏心事，灰面一红，两眼怒睁，夺回鱼竿，“老夫当然是在钓鱼！休管！”

小牧童歪嘴窃笑，拿起鱼线道：“没有鱼钩如何钓鱼？”

老者窃顾四周，窘色佯笑，突然盯着小牧童一本正经道：“小娃娃，你有所不知，老夫这是在和鱼儿玩耍，凝神静气，与之纵游万里。是谓修身养性也！”

小牧童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从背篓里提了两条鱼放在老者的脚下，揖一礼，“老先生，黄昏已近，莫要贪玩。”说完，嘻笑着背起竹篓晃荡着下山去。

雨渐熄，山谷静而风煦，乌云却不见消散。

老者窥了一眼深林，长嘘一气，将蓑衣松解，剜起鱼鳃，疑惑地嗅了一嗅，见无恙，遂解下鱼绳投入溪流之中。

青鱼一入溪中便被逐渐染红的血水覆盖，不知所踪。

“那小娃娃居然能安然无恙从孤山回来，这些人还号称绿林高手，连石桥都未踏上半步！”

老者鄙夷地朝石桥下的横尸唾骂几口，正要打道回府，却遽然停下脚步。

“不好！”他猛然回头，朝着小牧童离开的方向慌忙追赶。

老者跃步如云，横蹿于百树之间，没几步便超过了小牧童。

他身姿不输少女灵活娇俏，轻而易举挂于树尖。顺手摸下果子，像得了便宜的老妇喜上眉梢，刚下一口，觑眼瞧去，见小牧童头顶上早已织成一张网。

他举手一挥，手里的鱼竿像一支利箭破网而出!

老者悄然从树上跃下，拾起鱼竿擦拭干净，宝贝似地抱在怀里，扭头对发呆的小牧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细小的白牙，“树林里也没个人打扫，到处都是蜘蛛网！”

小牧童惊退几步，皱眉疑惑道：“老先生怎会在此？怎会……有那么大的蜘蛛网？!”

老者双脚一蹬，飞跃而起，将网往树林里一甩，笑道：“这蜘蛛成了精，自然织的网也不同些。”

“咚！”林里传来一声闷响。四鸟具散。

“这不，蜘蛛精被自个儿的网落了地了。”老者说完仰天大笑，竟流出了眼泪。

小牧童疑惑的眉毛皱成八股，摇头叹息，“青天白日何来妖精？那明明是猎兽之网，老先生莫不是糊涂了？天将暮，老先生快快回家吧！”

老者愣了愣，心中暗骂，“这小娃娃全然不知我救了他，倒把我当成糊涂蛋！孤山无人敢踏足，偏这小子安然通行，林子里的妖魔鬼怪还不得眼红死了，抓住机会捆他回去！索信将计就计，送他一路，就当还他赠鱼之情！”

老者摸了摸胡子，佯装迷路，茫然四顾，“这孤山太大，老夫走了一天也没绕出去，小娃娃家住何处？若是顺路，就一同下山吧？”

小牧童指着山下不远处的村舍，欣然道：“那山下的房舍便是。今日天色已晚，老先生不如在我家暂住一晚，明日由我爹爹带你出山。”

“再说，再说！先下山吧！”老者一心想着如何离开这猛虎之地，哪还有心思做客。一边催促小牧童继续赶路，一边囫囵吞着怀里的枣儿。

“唆，唆！”几片银光闪现！

“才走几步，又来？！”老者心中暗骂，将怀里的果子一扔，左蹦右跳将那暗针接住。

小牧童瞧不见那暗针，见老者举止反常，认定他病得不轻。于是上前拉着他的衣袖连忙赶路，“老先生，要不你在我家多住几天吧，我邻居是个名医。”

老者嘴一歪，一根银针从他两排细小的牙间脱落，怒骂道：“嘿！你小子才有病呢！”

险些没了牙，没良心的小子，还当我是疯子！

“没事瞧瞧大夫总无坏处，他就住我家隔壁，就当过去蹿个门。”小牧童一边劝说，一边加快了脚步。

“噗！”两三颗枣核从老者嘴中以强劲之力喷射而出，树林中顿时又响起几阵哄闷声。

“又在打蜘蛛精？”

“不是，几只笨鸟。”

老者默默拔掉左臀上一不留神被射中的银针，毒性微不足道，却产生了麻性，走路也开始颠簸起来。

眼看快到山脚，老者的胡眉这才舒展，他瞧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虎狼，笑眯眯地问道：“小子，你家几口人？你父亲做什么活？我送你下山，至少要管饭吧？”

“我娘亲病死了，我家就我和我爹爹，我爹爹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小牧童遥望山村上的浮云，想起母亲的音容，眨了眨眼睛，又将泪水隐下。忽然想起什么，又继续说道：“老先生可在我家多住几天，我邻居是名医......”

“看、看什么名医？！你小子才有病呢！”老者断喝道。

或许可叫那名医看看我屁股上的针眼？他抹了一把嘴边的白沫，轻轻揉压着被暗箭刺伤的左臀，暗暗觑了一眼空疏的树林，继续骂骂咧咧地赶路。

临近村口，老者忽然停下，他将小牧童赶至身后，凝视前方，一改神色。

小牧童探出脑袋，轻轻拍了拍老者的手臂，指着村口竹竿上的招牌告知，“不用怕，那是茶肆，喝茶的地方。”

“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茶肆？”老者将小牧童的头按下，气鼓鼓地说。

“那喝茶之人是朝廷军官！”小牧童又从另一边探出脑袋。

“我还不知道那是朝廷军......你小子还认识朝廷军官？”

“你看他的剑上画有仙鹤的图腾！”

“军官怎的？我还怕他？！”

老者趁其不备，将腿一翘，踢翻了小牧童放在地上的背篓，惹得鱼儿四处沸腾。

“我的鱼！”小牧童慌忙蹲下，扑腾着将鱼抓回竹篓。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讨杯茶喝。”老者不顾身后尘土飞溅，踱步朝茶肆而去。

草屋下，炉灶烟火滚滚，灶台上却不见人。

门外茶摊只坐着一男子，麻布素衣，身量纤纤，那把画有仙鹤的图腾剑自立在桌角旁。

老者踱步来到茶桌前，眯着眼将那人打量，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屁股一扭坐了下来。

老者摆开茶碗，自斟自饮，砸吧着嘴说：“你是几品，老夫实在认不出，你那躺在荆棘丛里的兄弟我倒看出来了。要不，叫他们起来吧，我看着都疼！”

男子微微一笑，举手向手下示意。不知是否因他皮肤本身的缘故，任何表情在他脸上都显得苍白干涩。

上千名士兵蜂拥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将茶肆围个水泄不通。

“在下乃刑侦处卫风，正三品！今接民众报案，山上死尸数人，奉朝廷之命，一切嫌疑人等均需带回府衙审问！”

“什么？三品也敢拦路？！”老者忍不住喷笑，“你可知我是几品？”

卫风的身手虽未亲眼见过，阴狠的名声倒是传了几百里。

“青鱼，休要张狂！”卫风拍案而起，顷刻间茶桌早已粉身碎骨。

青鱼浑然一惊，见身份被识破，索性开门见山道：“死尸？你应该去问绿林盟主。不过，朝廷和绿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当真要趟这一波浑水？你们不过是想抓那小子搭上孤山的线，美其名曰调查罪犯！”

“少说废话，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话未落音，卫风剑已出鞘，似流星之速又似北极之寒，举剑霹雳，连着风一分为二！

青鱼摆尾游转其后，轻松逃过一劫，转眼一瞧，卫风所劈之地足有一尺之深，而感余惊。

然而，卫风并未追击，举剑直朝小牧童杀去！

“不好！”青鱼急呼。

然而再好的轻功也不及卫风的剑速，眼看那剑如流星从空中迅速陨落，却忽然爆发一声巨响！

待火光散去，只瞧那剑，从剑头到剑尾如散沙之状粒粒随风飘散！

空气中弥漫着点点黑絮，像沙又似雾。

“不好，有毒！”青鱼一把抓过小牧童跃出黑雾包围圈外。

等卫风意识到时，毒素早已渗入体内，一股黑血如翻江倒海喷口而出！

毒气随着突如而至的劲风四处蔓延，内力低下，武功稍弱者，片刻间早已骨肉俱焚，灰飞烟灭！

伺机而动的士兵，还未开战，就如那草上的灰烬，被风吹散了。

见此惨状，卫风不可置信，他颤畏地站起身，鼓睁双眼惊恐四顾，暴怒道：“是谁？！”

渐渐地，由远至近，似有一股妖风袭来，传来黑暗的地狱之声，“滚！”

卫风纸片薄的身子飘落在地，黑血胀鼓他的双眼，他用仅剩的半口气终于说出遗言，“有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