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等人被带到紫宸殿后室等候,后室是皇上休息处所,旁无侍卫,礼仪从简,刘燕文让他们坐下等,但三人都直挺挺站着,待刘燕文离开,萧寅斜觑一眼,见顾依面色沉如死水。
萧寅理解顾依的心情,顾依和王药成亲非常低调,要不是他三天两头喜欢去顾依官署串门,也不会‘有幸’撞见这俩拜堂成亲,其实和顾依一起打仗时,萧寅就觉得顾依和军医的感情好得肉麻,且每次他和顾依勾肩搭背,王药总死瞪着他,有次他看顾依有一大桶热水洗澡,硬是挤进去一起洗,王药知道之后,对他的态度就仿佛对待过街老鼠,一见他就要怼他,这毫无疑问就是吃醋,于是得知这俩果真成亲,萧寅不意外,当然,他挺失望,他一直拖延着家里给他订的亲事,还不就是因为喜欢上顾依,他堂堂小王爷,要娶个男妃怎么了?且顾依长得漂亮又能打,全军认可啊!
只是世事不能尽如人愿,萧寅得不到顾依,心里难免有酸楚,可即便如此,他还不至于没良心得会幸灾乐祸,顾依如果要用已经成亲为由来拒绝皇上配婚,那皇上就会知晓他成亲并没有经过顾秦同意,萧寅自己都觉得顾依太大胆,顾家有头有脸,他就算是庶出,那也不能私自成亲,皇上再怎么器重他,也不太可能会站在他的立场去体谅,这结果嘛,轻则,皇上会要顾秦以家法处置,重则,就是皇上亲自罚。
无论谁罚,萧寅觉得顾依都不会害怕去承受那皮肉苦,顾依真正在意的肯定是王药,顾秦若要他休了王药,岂不是比打烂他屁股还痛?
萧寅抱着手臂陷入纠结,要不要帮呢?他拿不定主意,他这样子引起尉羽盛注意,小声问他是不是肚子痛?
“我就觉得你早上吃的包子闻起来不新鲜,真疼吗?能不能忍?”顾依居然也转头过来关心。
萧寅瞅着顾依眨了两眨,决定,帮!
“当兵的哪个不能忍!”萧寅挺胸站直,见门外还没有人来,他靠顾依耳边悄声:“一会儿我替你说话,你依我就行,以后的事,出去再说。”
顾依蹙眉,想说些什么,但来不及,门外报皇上来了,三人立刻就到门外跪迎。
年轻的皇上看着底下三颗人头,无奈地笑了笑,背着手说:“把你们叫来这里就是免礼的意思,这么不懂朕的心?起来吧。”
三人谢过皇上后要起身,皇上却悠悠说:“顾依,你就跪着。”
萧寅愣着,尉羽盛已经站直,连忙又跪回去。
“你倒是大胆,成亲也不告诉朕,该当何罪?”皇上俯视着一动不动的顾依。
顾依一头磕到地,“臣该死,请陛下降责。”
“陛下,殿帅不是那意思,臣帮他解释一下,殿帅他……”
皇上瞄一眼萧寅,萧寅见皇上眼中没有寒气,当即明了,皇上不是真的动怒,这是好事,于是立刻闭嘴。
皇上再看了眼顾依,没有理会,走到室内桌边就座,门外跪着的三人仍然跪着,只是原地转了个圈。
“萧寅,羽盛,你们来坐。”
皇上都开口了,萧寅无奈,必须听从,尉羽盛看着他的反应,刻意慢上一拍才动作,他官位低于顾依,顾依跪着,他是不太应该站,但若萧寅起身,那他就能合理跟随。
待萧寅和尉羽盛就座,皇上就令上茶,顾依仍然石雕一般跪伏在门外。
“萧寅,顾依有告诉你他成亲?”皇上喝了口茶就问。
萧寅琢磨着,他若骗说有,皇上就也会怪责他,那样也许会影响他帮顾依,于是就老实地说没有。
“哼,堂堂殿前都指挥使,禁军统领,成个亲还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皇上语毕,顾依就喊一声‘臣罪该万死’。
“这句子朕听得腻了,想要认罪,就得仔细地说犯了什么罪,羽盛,你代他说。”
尉羽盛给皇上点名,吓得冷汗满额,见萧寅给他打眼色让他说,他才战战兢兢地道:“按……按《礼记》,男女……无媒不交,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既是非礼、非……非法。”
尉羽盛话音落了片刻都没人说话,一旁的刘燕文向皇上行了一礼,说:“陛下,殿帅年少便从军,长年征战,如今做出违礼之事,想来是因为对礼数一知半解。”
皇上微微颔首,刘燕文便退开。
皇上清了清喉咙,说道:“顾依,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王家药铺少东成亲的事?你统领朕的大内禁军,你在朕的皇城之内做任何事,朕都会知道,也需要知道,你更应该知道,朕没有过问你的亲事,是因你身负功名,朕对你爱惜,才任你有自个儿的主张,昨日顾秦来见朕,暗示朕给你安排亲事,那意思,明显是不接受你私定的对象,你是朕的臣子,也是你家里的长子,朕即便要帮你,也得给你父亲一个合理交代。”
皇上语调平和,把现场气氛缓和下来。
顾依想了想,回道:“陛下,臣明白。”
皇上点头,接着说:“朕把萧寅和羽盛叫来,就是当个见证,免得以后人说,朕纵容你。”
“臣知罪。”
“罪还不至于,刘燕文都说了,你是不懂礼数,不懂,就教,合礼合法的婚姻需通过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你,一样都没有做好,朕现在罚你杖责六十,要你把这六礼记牢,事后必得一一办妥,把王家少东明媒正娶过门。”
听闻皇上要打人,萧寅第一个坐不住,顾依才挨过家法板子不久,然而皇上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打了当作交代,事后顾依要娶王药,皇上定会支持,那顾秦还能如何?衡量利弊,顾依这顿板子非挨不可。
萧寅心疼啊。
皇上瞄摸着心口的萧寅,眼皮底下看得清,只是笑笑摇头,向刘燕文挥了下手,刘燕文尖着嗓喊内侍,传令当场杖打殿帅六十。
挨打对顾依来说是家常便饭,虽然宫里的杖刑他没有挨过,却也是见过,不是被明令打死的那些,下手比他在家里挨的还轻,且传来的内侍带着廷杖和长凳进来后就关上大门,那是皇上真的照顾他面子,他谢主隆恩,起身自动地趴上长凳。
萧寅撇过脸去,尉羽盛本来直勾勾看着,见萧寅那样,也就低下头去。
内侍掀起顾依长衣,把该褪的只褪一半,没有让皮肉见光,不仅如此,还在那受责处放上一个垫子,顾依觉得垫子不沉,然而那已代表皇上如天地之厚的恩宠。
三尺五寸的廷杖分左右压在垫子上,原有的伤令顾依略感疼痛,他闭上眼,专心调整吐吸,王药曾提醒他说,挨打就算可以忍,也千万不要忍得憋坏肺腑。
“顾依不遵婚姻礼数,罚杖打六十,行刑!”刘燕文嗓子不高也不低地喊,内侍听令扬起板子击落。
“一!”刘燕文喊数,由于有垫子阻隔,板子落下的声音还不及喊数震耳,内侍下手看着是挺重,但十板下去之后,垫子依然完好无损,至于受刑人顾依,除了背部轻微的呼吸起伏,他连汗都没有多冒,像给人按摩多于在挨板,这可不太聪明,皇上是心软才罚得轻,当臣子的必须做点样子显得给打疼。
萧寅见顾依这木头那么傻,心里忐忑,就起身对皇上请求:“陛下,殿帅有伤,请从轻处置,分两次罚吧。”
皇上看萧寅的眼神带着不解,似乎不知道顾依来之前挨过打,看来皇上适才说顾依在京城的作为皇上都知道,只是夸大其词,并没有真的安排人监视顾依。
此时内侍已经打了二十,皇上抬手,刘燕文喊停,看了眼皇上眼色,他就把顾依身上垫子拿开,本要褪下检查,可已经不必,顾依身上淡麻色的中衣透出血,还不少,俩内侍面面相觑,自忖下手不重啊,这二十板就算打的是宫女妃子,顶多只是红一层皮,怎么就见血了呢?
皇上见此情况,脸色也是不好,但顾依是武将,挨的罚还不到半数就叫停,岂不显得宠得过火?
“继续,看着打。”皇上发话。
萧寅吸口气,放松地吐,看着打嘛,就是可打不可伤。
刘燕文吩咐了两句,内侍再拿两个垫子,盖在顾依后腿,准备就绪,板子便接着打,均匀地分布在顾依后腿,依然啪、啪作响,可垫子不摇不晃。
六十板就这么平静地打完,顾依到底不笨,萧寅这么打扰了一次,他就会时不时发个呻吟的音节,面部表情还挺会演,那样子不提多可怜,萧寅看着就心口疼,禁不住想着和顾依一起泡澡时,顾依跨出桶子的出浴景象,那长腿啊,肌肉纹理分明,强壮又美丽,疤痕却不少,就比屁股少一些而已,那显然从前挨过不少打,惨啊,顾秦真不是个好爹,那么好的儿子为什么那样打?难怪人家成亲不跟你讲!
杖刑结束,顾依稳稳当当下凳,安安分分跪立等候皇上训责。
“还跪什么?罚都罚了,羽盛,去扶。”
尉羽盛立刻上前去把顾依扶起来,萧寅亦走到顾依旁边,三人并肩而站,敛眉垂首。
“顾依,朕给你放七日假,把该做的事做了。”
“臣遵旨。”
皇上点头,挥手,“回去吧。”
走出皇宫时,顾依是半点挨过打的样子都没有,萧寅关心了一句,他只说‘没事’。
“那接下来,你是要正式上王家提亲吧?”萧寅问。
顾依默然,他心知即使他已经有皇上的同意,要过他父亲那关还是不容易。
出宫门后,萧寅让尉羽盛自管自去做事,顾依等尉羽盛走开,就对萧寅说:“我回家一趟,你别找王药多嘴。”
“哎,你这……”望着顾依一步就走远的身影,萧寅憋得想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