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第九日,明日便是闻青郢出关的日子。一众神仙,皆心中喜悦,翘首以盼,也有部分神仙,对闻青郢半信半疑,心中惴惴不安。
这日晌午,日头正盛,众神大都昏昏欲睡,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只见一名神仙,指着菩提树,面容煞白,浑身发抖,颤声道,“朝云仙子,朝云仙子呢?菩提树!菩提树异动!”
朝云仙子闻言,急急从房中奔出,使出神法,几个腾跃,从众神头顶腾云驾雾,落至菩提树近前,定睛一看,神情剧变。明明不久之前,闻青郢为菩提树注入神力,枯木逢春,焕发生机,这些时日,一直枝繁叶茂,庇佑仙府不受咒力侵袭,现在却忽然干枯。只见菩提树舒展的碧绿叶片,逐渐蜷曲,变得枯黄,众神心中惊骇,纷纷站起,不过眨眼之间,菩提树叶萧萧而落,站在菩提树下的朝云仙子,头上肩上登时落满枯叶。朝云仙子呆了刹那,猛地上前一步,身上落叶簌簌落下,眼见菩提树的树干,裂开一道道缝隙,露出的内里,焦黑枯烂,若是任其发展下去,不出片刻,便会彻底失去生机。
朝云仙子心中巨震,捏了个诀,周身神力运转,出掌如风,砰的一声,拍在菩提树干上。金色的神力汹涌而入,众神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帮忙,一时间,菩提树被神力覆盖,金光灿烂,流淌进树干。然而众神的神力,只是延缓了菩提树枯朽的速度,半柱香后,在众神惊骇的目光中,菩提树忽然发出喀嚓一声脆响,竟然拦腰断了。
菩提树亭亭如盖,巨大的树冠轰然砸在院中,众神急掠至半空,纷纷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失了菩提树的庇佑,浓郁的诡咒之力骤然袭来。流霞仙门幸存的半仙与仙修立即中招,两眼翻白,转眼之间,便如同一根根竹竿,呆呆杵在地上。修为较弱的神仙,满脸痛苦,浑身痉挛,神力与咒力剧烈冲突,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朝云仙子的夫君与孩儿,修为不够,在第一批支撑不住的神仙之中,逐渐神情呆滞,变成了行尸走肉。
一时间,朝云仙府大乱。神界最后一处避难所分崩离析,众神各自保命,四散流窜。
“大家冷静,稳住心神,越是慌乱,越容易被诡咒侵蚀!”温鸣涧大声喊道。
朝云仙子与杜乘风等修为较高者,四处奔走,稳住人心,众神渐渐平静下来,自发结成一个圆圈,修为高者在外,低者在内,神力凝成一个保护罩,将咒力隔绝在外。
“西南方向,诡祖打进来了!”一道急急慌慌的声音忽然传来,镇守阵法的武神飞奔而来,一见菩提树枯萎,登时神情大变,面如死灰。
众神闻言,又惊又骇,温鸣涧与数名神力高强的温家军神将,一跃而起,跟随那名武神,直往西南方向而去。
“诸位莫急!鸣涧与诡祖修为相当,加上温家军,一定能把诡祖打回去的!”朝云仙子高声说道。
温鸣涧与数名温家军的身影消失在西南方向,过了片刻,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一炷香后,忽然出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跃而来,前面那人浑身浴血,众神定睛一看,正是温鸣涧!
众神登时大骇,数名武神急忙跃出,接应温鸣涧。诡祖追在后面,不急不缓,仿似闲庭信步,停在众神的不远处,四下瞧了又瞧,眉毛上挑,嘴角下撇,扬声道,“这棵万年菩提树,着实可恶,费了我许多工夫。流霞,神界,很好,今日干掉你们,只剩连无渡一只魔族,再过几日,掀翻万魔岭,我便是天下的主人!只可惜,你们这些神族,是看不到了!”
“他的修为,已经突破至最高层了。”温鸣涧被人搀扶着,落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压低声音,痛苦道。
朝云仙子眉头紧皱,沉声问道,“可有一战之力?”
温鸣涧定定地看向朝云仙子,忽然抓住朝云仙子的肩头,将她拉至身前,附耳低声道,“单凭在场的神仙,若背水一战,许有十人生还。”
朝云仙子瞳孔巨震,温鸣涧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看来要打搅雁来闭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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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雁来呢?叫他出来,让我与他一战。”诡祖立在空中,双手抱胸,嘲笑道,“怎么,是见我实力大增,不敢出现了么?”
温鸣涧重伤,朝云仙子目光一转,落在杜乘风身上,使了个眼色,杜乘风登时会意,悄然溜出人群,直奔闻青郢闭关的房间而去。与此同时,朝云仙子上前一步,与诡祖对视,说道,“诡祖,你钻研诡术,为报七千年囹圄之仇,可是我为元老,也不过一千余岁,在场的诸位神仙,最长者也不过两千岁。你若复仇,实在不该寻到我等身上,况且你身为长辈,何必与小辈计较?”
诡祖长笑一声,说道,“你这女子,倒是伶牙俐齿,说话有理有据,甚是有趣。不过我非人非神非魔非鬼,从来不讲礼法,小辈也好,同辈也罢,只要是神仙,就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莫非以你之见,要我寻死,去找那死了数千年的神仙复仇,还是要我去掀了你们的神祠,烧了你们祖宗的牌位?也对,等杀了你们,再去烧毁那座神祠,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神仙!”
诡祖字字句句,满是仇恨,朝云仙子哑口无言,袖中的手指攥紧,额头沁出薄汗。朝云仙子虽然修为不低,但此刻与诡祖不过数步距离,如此近的情况下,压迫感极强,仿佛诡祖动一动指头,她便会烟消云散。
杜乘风尚未归来,已有不少人身中诡咒,他们的生死,皆在诡祖一念之间。朝云仙子心中纷乱,眼神下意识往闻青郢闭关的方向瞥去,忽然看见杜乘风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院中,与去时的模样判若两人。杜乘风修为极高,仅次于温鸣涧,能让他并未受伤,却踉跄而出,必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朝云仙子见此情状,心头发慌,诡祖发觉异样,顺着朝云仙子的目光看去,眉头一挑,身形一掠而下,拦住了杜乘风的去路。
“你在做什么?”诡祖眯起眼睛,问道。
“无事发生。”杜乘风说着,后退一步,拉开架势,严阵以待。
“敢敷衍我?看来是不想活了。”诡祖冷哼一声,杜乘风忽觉胸口剧痛,骇然低头,只见不知何时,诡祖已经幻化出一道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诡祖满脸轻蔑,冷笑一声,手指一抬,那柄足有七尺的利刃登时从杜乘风胸中飞出,鲜血喷溅,杜乘风身受重伤,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杜大人!”几名审判司的神仙大骇,急声道。
温鸣涧忍着重伤,抢上前去,唰唰连点杜乘风胸口大穴,止住了喷涌的鲜血。朝云仙子也飞身掠下,与数名武神一起,挡在温鸣涧与杜乘风身前。
“乘风,你怎么样!”温鸣涧急声道。
杜乘风失血过多,几欲昏迷,看着温鸣涧焦急的面孔,忽然之间,万念俱灰,提起嗓门,颤声道,“闻雁来跑了!他早已弃我们而去,诸位同道……各寻生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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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无可能!”温鸣涧愣了一下,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朝云让我去寻他救场,我推门一看,其中铺盖整齐,毫无人迹,他根本没在闭关,甚至没待过哪怕一天!”杜乘风一边呕血,一边悲鸣道。
温鸣涧难以置信,心头巨震,伤口崩裂,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众神听在耳中,一时间呆若木鸡,过得片刻,才纷纷悲愤填膺,有人难以置信,有人心如槁灰,诡祖漠然看着,忽然觉得无趣,神仙不过尔尔,杀之如杀蝼蚁,甚是无味。
“临阵脱逃,没想到闻雁来如此无耻!如果之前放弃苍生,趁诡祖实力不强,与他决一死战,还能保全神界和万魔岭千余百姓,如今倒好,诡祖恐怖如斯,什么都完了,大家都得死!”有人不管不顾,怒吼道。
“多谢恭维,便让你死得好看些。”诡祖蔑然一笑,忽然一掌推出,说话的那名神仙登时身形迟滞,下一刹那,面容扭曲,软软倒在了地上。
众人皆为神仙,自是看得清清楚楚,那人五脏六腑,已经化为齑粉。肚腹之中,全是粉末,连血液都无,连半口鲜血都没有吐出来。乍看之下,外表完好,若不是神情极为痛苦,扭曲无状,倒像是个活人。
时空瞬间凝固,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众神皆噤如寒蝉。
诡祖懒得多言,抬起双手,不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无数扭曲的人形,夹杂着断手断脚,甚至有些单独的头颅,围绕诡祖,乍然浮现。这些人形怪物,如同蚂蟥吸血,嘶吼着往众神围成的圆圈冲去,撞在合力结成的保护罩上,丝丝裂隙顿时浮现,人形怪物纷纷伸出尖锐的指爪,伸入缝隙,直往其中抓来。众神被这些奇诡怪物包围,急忙催动神力,加固保护圈,一时间,神力灿烂,光芒大涨,接触神力的人形怪物纷纷灼伤,很快便烟消云散了。然而众神心中并无喜悦,这些怪物简直无穷无尽,如同海浪,一波接一波汹涌而至,众神神力渐渐枯竭,围成的圆圈一点点缩小,最终大家全部挤在一起,咬紧牙关,负隅抵抗。
“这下可好,被这些怪物包围,逃也逃不掉了!”有人绝望道。
朝云仙子站在最外围,催动神力,因为过度消耗,面庞发白。听了此话,朝云仙子微微张口,想要稳住人心,却忽然瞥到不远处,阿玮与宁儿,并肩而立,站在怪物中间,垂手低头,如同竹竿,心中顿时一片凄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诡祖受诡咒反哺,恐怖如斯,就算是雁来,怕也……”朝云仙子喃喃自语,忽然摘下腰间银铃,凑近唇边,低声道,“雁来,我和鸣涧都相信你,定然不是临阵脱逃,而是没有料到今日的局面。雁来,不要自责,好好活下去,死者无知无觉,不用牵挂我们。其他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同你说,鸣涧酿酒的手艺大有精进,有几坛上好的花酒,埋在菩提树下,还是老地方,如果有机会,记得取来尝尝,我说过了,死者无知无觉,所以,不要祭奠我们……”
银铃轻响,闪烁着淡淡的光辉,把朝云仙子的话,一字不落地收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