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 第68章 六十八

闻青郢抬手，一抹眼角，傅沙棠已经醒了，携着苏小五，一跃而下，接过血书看了，肃然起敬。

“低头可见星辰，竟是如此！”傅沙棠感动道。

“宿前辈，晚辈带你归乡。”闻青郢俯身，拾起一根白骨，正是左侧第五根肋骨，靠近心尖，“前辈遗志，指引后人，晚辈便将此骨带走，唯愿前辈，含笑九泉。”

散落一地的神骨光芒闪动，仿佛在回应闻青郢。闻青郢将那截肋骨揣入怀中，与傅沙棠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转头，往幽深的洞穴看去。

“走罢。”闻青郢说完，抬脚走入洞中，苏小五紧紧跟随，傅沙棠殿后。通道极长，走了许久，忽见一具枯骨，倒在地上，手臂前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不甘地往前爬。

“镜界的宿前辈。”闻青郢低声道，“终是没能离开此地。”

“当真是造化弄人。”傅沙棠长叹一声，说道。

三人绕过镜界宿鸿儒的枯骨，继续前行，那股奇诡之力越来越浓，行到一处，豁然开朗，三人却齐齐怔在了原地。

只见此处空间扭曲，一只庞大如山的兽类，蜷缩其中，正在酣睡。此处并不能容纳一座山，此兽过于庞大，挤压空间，使得空间扭曲，气流震颤，时刻浮现不堪重负的波纹。

此兽模样极丑，一身皱巴巴的皮囊，头极大，与巨头比起来，身子算得上伶仃，四只兽脚盘在地上，细看之下，竟有些眼熟，正是庙中供奉的那位！

“吞元兽。”闻青郢低声道，“与小凤同为上古神兽，开天辟地，怎地变成这副模样？”

开天辟地的神兽中，如今只有九天凤凰在世，被闻雁来收服，建立联结，休戚相关。吞元兽早已消失于世间，岂料竟在此地沉睡，全无神兽风采，若不是闻青郢在古籍中见过，定会当成魔兽……

魔兽！闻青郢心中一凛，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掌心轻轻贴在吞元兽身上，闭目感知，忽然神情大变，后退了一步。

“如何？”傅沙棠急忙低声问道。

“吞元兽吞噬镜魔，发生异化，堕落成魔，”闻青郢脸色发白，喃喃道，“镜界的本源，就在它的体内……”

“镜魔？”傅沙棠大惊，说道，“传说中那个利用镜子创造幻境，引诱猎物，狡猾至极的魔兽？”

“是。”闻青郢颔首，“吞元兽虽然吞噬镜魔，但实则被镜魔同化，利用镜魔的能力，创造出那个处处颠倒的小镇。小镇颠倒无常，其内生灵，怨气冲天，吞元兽便是吸收这些怨气，储存在丹田之中，用于修炼。”

傅沙棠听懵了，讷讷地开口，说道，“那镜界，镜界又是……”

闻青郢面容苦涩，不忍看傅沙棠，低声道，“初始之时，想必只有这个小镇。吞元兽创造此境，无法脱身，只能藏在此间，陷入沉睡，待收集足够的怨气，才会醒来。可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吞元兽并未醒来，怨气越积越多，镜魔的能力再次发动，将镇子外的世界包容进去，类似于滚雪球，怨气越多，镜界越大，反之镜界越大，怨气越多，数不清的岁月过去，整个世界都包容进去，便形成了镜界。”

傅沙棠面色煞白，嘴唇颤抖，过了片刻，怆然道，“也就是说，傅某庇佑数千年的镜界，魂牵梦萦的故土……只是一个以怨气为本源，注定走向灭亡的，魔兽创造出来的食粮吗？”

闻青郢看着傅沙棠凄怆的面容，心口一疼，垂下了眼眸。傅沙棠悲不自胜，看着眼前酣睡的庞大魔兽，心如刀割，忽然转向闻青郢，说道，“你莫要不忍。你告诉我，如今怨气储存于丹田，那待它醒了，炼化怨气，镜界是否随之消散？”

闻青郢抿唇，半晌，才低声道，“镜界存在何止万年，我刚刚感应到的怨气，极其恐怖，若是全部炼化，不只镜界消散，怕是现实世界，也会被它一并吞了，万物生灵泯灭，世间重归混沌，只有它是唯一的活物，游荡在虚空之中……”

傅沙棠面如土色，讷讷无言，二人看着吞元兽，一时陷入沉默，过了许久，傅沙棠忽然开口，惨然道，“既如此，必须趁它尚未炼化怨气，杀了它，及时止损。镜界生来是它的食粮，不应存在，注定消亡……但是至少，也要护住你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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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压制修为，傅沙棠无法施展奇术，闻青郢只有符篆，虽然决意杀死吞元兽，但实施起来，谈何容易。

二人低声计议，半晌无果，苏小五忽然惊叫一声，两股战战，指着吞元兽，嘴唇颤抖，战栗不已，却发不出声音。闻青郢与傅沙棠循着苏小五所指，一眼望去，顿时浑身发凉，只见吞元兽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血红的眼珠中，滚着一汪巨大的白色瞳仁，正直勾勾地盯着三人。眼见被三人发现，吞元兽不再伪装，四肢忽然立起，巨大的头颅上，裂开巨口，口中密密麻麻的牙齿，数以亿计，猛地俯冲，向三人吞噬而来。

三人大骇，闻青郢一把拎住苏小五的后领，猛地一推，将其丢入来时的洞穴之中，苏小五惊声尖叫，跌倒在地，骨碌碌滚了进去，很快不见了身影。傅沙棠恢复了记忆，虽无修为，但胜在经验丰富，就地一滚，从吞元兽下巴与地面的缝隙中溜过，险险避开。闻青郢则是借扔出苏小五的反弹，身影如风，从吞元兽侧面飞了过去。吞元兽咬了个空，扫起劲风，周围顿时出现巨大的裂隙，地动山摇，摇摇欲坠。

“苏小五！”闻青郢大喊，“快跑！要塌了！切莫逗留！”

吞元兽一击不中，四脚一踏，猛地向闻青郢冲来。闻青郢身在半空，躲避不得，指间忽然出现一叠符篆，纷纷向吞元兽飞去。吞元兽不闪不避，仍是前冲，符篆落在口中，只拦了它一瞬。下一刹那，吞元兽的巨口向闻青郢吞去，只听得轰隆隆一阵撼天动地的巨响，天光大亮，吞元兽从地底冲出，四脚猛地踩在地上，方圆数里，房屋尽数倒塌，脚下的破庙瞬间化为齑粉。

傅沙棠灰头土脸，从废墟中爬出，四处不见闻青郢，心中大骇。吞元兽低头，瞪视傅沙棠，如同血海中汪了一片水银，傅沙棠灵魂巨震，脚底生风，往旁边跑去，吞元兽张开巨口，噬咬而来，傅沙棠却极其扭曲地转身，速度丝毫不减，斜下里冲出，堪堪避过巨口。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傅沙棠咬紧牙关，“难道没有弱点吗？！”

傅沙棠左冲右突，路线诡谲，吞元兽每每咬空，发出暴怒的吼叫。傅沙棠很快跑入一片树林，身影不见，吞元兽看不到傅沙棠，忽然不再追赶，仰天长啸，周身怨气四溢，身形暴涨，不过片刻，便遮天蔽日，原本如同丘陵，而今却是高山。

傅沙棠躲在树林之中，面容煞白。吞元兽放弃寻他，开始炼化怨气，数万年镜界积攒的怨气，一旦炼化，镜界消散，现实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吞元兽仍在疯长，几乎顶破天空，怨气炼化，镜界本源受创，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傅沙棠悚然低头，只见地上裂了一道道口子，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玄黑。天空亦然，裂口之中，只有虚无，一旦跌入，瞬间湮灭，尸骨无存。

傅沙棠忽觉脚下一空，一道巨大的深渊，毫无征兆地自脚下裂开，傅沙棠急忙一踩身旁的树干，借力跃起，腾身飞到另一棵树上，只见落入裂口的大树，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小镇之中，处处是此起彼伏的大笑声。天灾降临，人们惶惶逃命，傅沙棠站在树梢，遥遥望着，只觉穷途末路，万念俱灰。

忽然，吞元兽开始疯狂跳动，地面被它震得坍塌，所过之处，无不化为齑粉。傅沙棠定睛一看，只见吞元兽的腹部，挂着一个素色人影，那人左手持剑，剑身刺入吞元兽丹田，随着吞元兽的疯狂跳跃，那人摇摇晃晃，身影如同落叶般飘摇，但是剑身始终牢牢钉在吞元兽腹部，磅礴的怨气自吞元兽的丹田溢出，刹那间淹没了那道身影。

“他是要，”傅沙棠骇然，喃喃道，“与吞元兽抢夺怨气……”

天知道闻青郢费了多大气力，才凭借毫无神力的身躯，召出承影剑，将剑尖刺入吞元兽厚如城墙的肚皮里。对吞元兽来说，闻青郢如同蝼蚁，攀附在它的腹部，无知无觉，直到承影刺入丹田，吞元兽才察觉闻青郢的存在。

承影剑甫一接触怨气，在闻青郢的有意控制下，虹吸而入，磅礴的怨气如同浩瀚江河，顺着承影，奔腾而入闻青郢掌心。闻青郢咬紧牙关，静心凝神，引导着怨气在全身经脉运转，极度纯化压缩，江河般汹涌的怨气甫一入体，就变成发丝粗细，服帖地在全身运转，渗入四肢百骸。

吞元兽伸长脖颈，低头去咬闻青郢，奈何闻青郢紧紧贴着他的肚皮，尝试数次，只能咬到空气，反倒是丹田之中积攒无数年的怨气，被这个可恨的小偷，眼睁睁地偷了去。

吞元兽暴跳如雷，极度癫狂，身子剧烈抖动，疯狂地把肚皮往地上撞。奈何闻青郢如同吸血蚂蟥，无论吞元兽怎样动作，始终牢牢攀附在它的肚腹之上，怨气疯涨，闻青郢周身刮起墨黑的飓风，竟然隐隐与吞元兽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吞元兽慌了，不再发狂，定住身形，拼命吸收丹田怨气，与闻青郢疯了似地抢夺。一时间，吞元兽四周，巨大的漩涡平地而起，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傅沙棠险些被卷了去，紧紧抱着树干，忽一眼扫到半空，一道矮小的人影被卷到半空，正是闻青郢的徒儿苏小五。眼看苏小五就要跌入怨气漩涡，傅沙棠急忙飞身跃起，一把抓住苏小五的脚踝，沉肩坠肘，勉强落地，却仍脚下发飘，随时会被卷入半空。

苏小五面无人色，傅沙棠死死箍着苏小五的腰，往前一趴，贴近地面，一寸一寸往远处爬去。过了片刻，傅沙棠忽然神色一动，面色一喜，握紧掌心，他的修为竟然回来了！傅沙棠转念一想，登时明白缘由，小镇压制修为，只怕是怨气被吞元兽和闻青郢吸收殆尽，小镇无以支撑，被剥夺的修为，才一一返了回来。

傅沙棠立即使出奇术，在苏小五身上施了一个奇诡的咒法，苏小五登时定在原地，上下左右均不得动，无论狂风骤雨，大地崩裂，苏小五仍是困在那个咒法之中。

“在这等着，我去帮你师父。”傅沙棠撂下一句话，飞身而起，直往漩涡中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