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 第64章 六十四

三日倏忽而过，四日清晨，苏小五仍在内室酣睡，闻青郢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今日起了薄雾，窗外看不真切，只听得燕语莺啼，单凭想象，便是一派祥和美景。闻青郢却忧心忡忡，眉眼间笼着愁绪，以苏小五的进展，七日之内，怕是不能拔出寒钉了。

“只盼那傅沙棠，能拖住镜界之我，再多给些时日。”闻青郢喃喃道。

“没想到此间竟有人，如此挂念我。”窗外忽然传来一道人声，闻青郢脸色一变，镜界闻雁来所布阵法被撕开一道口子，一道极其矫健的身影打破窗户，一跃而入。

只见此人古铜面庞，高眉深目，正是朝云仙子之前描述的傅沙棠的模样。傅沙棠一见闻青郢，登时眉头紧皱，满脸戒备，厉声喝道，“闻雁来？你怎么可能在此处？！”

“此闻雁来，非彼闻雁来。”闻青郢微微一笑，说道，“傅沙棠，久仰大名，我是另一个世界的闻雁来，若你无法习惯，可以叫我闻青郢。”

“另一个世界，闻青郢？”傅沙棠一怔，神情仍不放松，皱眉说道，“我听说邪神极其忌惮一人，将他囚禁府中，日夜折磨，才特意前来相救……便是你么？”

“便是我了。”闻青郢苦笑一声，叹道。

傅沙棠上前一步，细细打量闻青郢，只见他遍体鳞伤，极其虚弱，寒钉自百会穴钉入，修为尽失，缚神锁束着手脚，右手已废，只余森森白骨，整个人被钉在墙上，形销骨立，单薄如纸。

饶是傅沙棠，看得片刻，也只觉背后发凉，寒毛倒竖。若是邪神闻雁来，绝不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单是看一眼闻青郢，傅沙棠已经信了八分。

苏小五听到外室动静，起身查看，傅沙棠面色一厉，飞身而起，一掌打向苏小五胸口。苏小五登时大骇，举掌相迎，然而还未接触，苏小五就被傅沙棠的掌风震飞出去。

“莫要伤他性命！”闻青郢急忙说道。

傅沙棠本就未下死手，提着昏迷的苏小五，回到闻青郢身边，奇道，“闻雁来的下属，你竟然维护？”

“他是我的徒儿，被邪神推入万蛇窟，九九八十一天，噬去良心，才变成这副模样。”闻青郢苦涩道。

傅沙棠闻言，眉头紧皱，破口骂道，“邪神闻雁来，可恨至极！世间怎会生出这么个东西！”

闻青郢听了，苦笑一声，默默不语。傅沙棠直接走上前去，飞身而起，立于半空，伸出手掌，按在闻青郢头顶，不过片刻，六寸寒钉便被傅沙棠吸了出来。

闻青郢却笑不出来，怔怔看着傅沙棠，喉咙干涩，哑声道，“非神非人非魔非鬼……你是，诡祖？”

傅沙棠一愣，“什么诡祖？”

闻青郢如鲠在喉，半晌，才摇了摇头，说道，“无事，多谢相救。”

“我修奇术，跳脱人鬼神魔之外，你倒是眼光毒辣。”傅沙棠一笑，说道，“傅某有幸苟活八千年，一心庇佑苍生，谁知千年前，邪神出世，神法通天，生灵涂炭，闻……青郢，你我同心，不如共同诛杀邪神，还天下太平！”

闻青郢神情微微古怪，不答，周身神力忽然爆发，缚神锁寸寸断裂，神力之盛，傅沙棠竟看得呆了。

“如此能耐，定能诛杀邪神！”傅沙棠终于回过神来，喜形于色，说道。

“不敌。”闻青郢摇头道，“九成神力，终是与他差了一成。”

“加上我呢？”傅沙棠说道，“我善奇术，将他困在万魔岭，莫要小瞧了我！”

“傅前辈，”闻青郢忽然看向傅沙棠，仿佛下了什么决定，慢慢说道，“我想告知你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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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闻青郢已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傅沙棠。不用任何佐证，闻青郢本人站在这里，便无需多言，一切皆已明了。

“如此说来，我只是虚影？”傅沙棠愣怔，看向闻青郢，喃喃道。

“是。”闻青郢垂眸，答道。

“好生羡慕你们的世界。”傅沙棠如处梦中，喃喃自语，“受伤会死，砍头也会死，不像我们，生死由天，哪怕痛不欲生，也要不人不鬼地活着。生命可贵，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中，谁也不能随时收了去……为自己而活，哪怕是上天，也无权左右！原来竟有如此美妙的世界，若能见一见，当真死亦无憾了。”

闻青郢默然不语，心绪极为复杂。傅沙棠憧憬许久，忽然回神，直视闻青郢，急声道，“你说镜界与现实相反，如今镜界太平，那你那边，岂非天下大乱？”

“正是。”闻青郢颔首，“我急于回去，便是为此。傅前辈，晚辈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话？”傅沙棠若有所觉，紧紧皱起了眉头。

闻青郢移开眼神，不忍看傅沙棠，低声道，“我走之前，赤煌擅动太清之气，太清之气是神界本源，镇压天牢，据我推测，应是诡祖趁机逃狱，才会……”

“你是说，是我，我？”傅沙棠呆若木鸡，指着自己，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与他，便像我与邪神，明白了么？”闻青郢瞥见傅沙棠的神情，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低声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傅沙棠心中极乱，情绪激荡，不能自已，悲愤道，“真的不能两全么？！”

“晚辈回去之后，定会寻遍古籍，寻找斩断联结的办法。若能两全，那就再好不过了。”闻青郢抿唇，说道。

若是无法两全，那该如何？还是如之前所想，直接毁掉么？闻青郢看着有血有肉的傅沙棠，忽然有些动摇，心中闪过一丝迷茫。

傅沙棠不知闻青郢心中所想，只当定有方法，使镜界独立出去，于是重重点头，问道，“那你如何回去？”

“七日之后，晚辈自有办法。”闻青郢说道。

“好，好。”傅沙棠颔首，忽然一皱眉头，沉吟道，“我想起一事，重溟之底有一道门，数千年前，我游历四方之时，曾经路过，远远看了一眼，只觉门内颠三倒四，奇诡至极，如今一想，也许与两界的联结有关。”

闻青郢神情一动，说道，“莫非与神隐禁地类似，是镜界的本源？”

“言之有理。”傅沙棠说道，“我费尽心思，在万魔岭布下奇术阵法，虽困不了闻雁来几日，但所幸被困之人，已经被我的同伴悉数救出，如鱼入海，再也不必受邪神折辱。闻青郢，距你回去，左右还有七日，与其躲避邪神，不如与我一起，共同前往重溟之底，一探究竟？”

“如此甚好，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与前辈同行了。”闻青郢略一思索，应了下来，便不再耽搁，一手捞起昏迷的苏小五，飞身而出，先是取了镜子，揣入怀中，又寻回承影剑，跃出神界，紧跟傅沙棠，直往重溟之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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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溟之底，幽深晦暗，寂然无声。闻青郢与傅沙棠使出避水诀，四处寻找，半日之后，终于寻到了傅沙棠见过的那道门，门中人影绰绰，似是一处人间，只是其中之人，个个奇形怪状，丑如夜叉。有一孩童，被人抢了糖果，坐在地上，哈哈大笑，抢人者却揣着糖果，痛哭流涕，掩面跑开了。

闻青郢紧蹙眉头，细细打量着门内场景，忽然说道，“傅前辈，此处诡异，镜界颠倒的只是人性，门内只怕……”

“无论如何，进去瞧瞧。”傅沙棠说道，“闻青郢，进门之后，万一分开，不要轻举妄动，先找到彼此，再行计较。”

“好。”闻青郢颔首，背着昏迷的苏小五，与傅沙棠并肩而行，踏入了门内。进入门内的一刹那，闻青郢只觉头脑一晕，眼前五光十色，目眩神迷，一股难以抵抗的奇诡之力袭来，灵魂巨震，几乎要抽离魂魄。闻青郢咬紧牙关，右臂一伸，死死抱住苏小五，左手如翻花蝴蝶，急速变换不同手印，金光迸射，一道道金纹流淌，织成金网，守护在二人身旁。

而傅沙棠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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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多久，闻青郢抱着苏小五，狠狠摔在了地上。周围传来一声声怪叫，闻青郢摔得七荤八素，迷迷瞪瞪地抬头，只见一群奇丑无比的人，围在他的身旁。闻青郢浑身无力，勉强支起身子，只见此处正是闹市中央，人来人往，纷纷在他身边驻足，口中啧啧有声，七嘴八舌，评头论足。

“哎呀，天上掉下个瘦骨伶仃的丑郎君，还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孩儿！丑郎君呀，快看看你的孩儿，好像要死了，快摇醒他！”

闻青郢低头，登时神情大变。苏小五凡人之躯，穿越那道门，哪怕有闻青郢保护，仍是支撑不住，魂魄飘摇。只见他面如死灰，唇色发白，面容扭曲痛苦，冷汗浸透了衣裳，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闻青郢急忙将掌心贴在苏小五胸口，正欲渡入神力，却忽然大骇，在这个地处，他的神力竟被封住了！

“小五？小五！”闻青郢无法，只能摇晃苏小五的肩膀，低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