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 第49章 四十九

山壁之上，闻青郢旁若无人，一把捏住连无渡的脉门，甫一查探，神情巨震，面如寒冰。

厉家凰珠，竟然用在了连无渡身上。只是在中凰珠之前，连无渡便已身受不治之伤，魔气枯竭，本元重创，凰珠遇强则强，进入连无渡残破不堪的躯体，反倒没有令他立即气绝身亡。

“我是将死之人，你快走吧。”连无渡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众神仍在进攻，承影挡下大部分攻势，闻青郢反手捏住一只漏网的袖箭，俯身拉起连无渡手臂，搭在自己肩头，语气不容置疑，“连无渡，我带你走。”

连无渡被闻青郢架起来，嗤笑一声，“不如等我片刻，气绝之后，便是死物，幻影术便能带走了。”

“闭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给你割血。”闻青郢说道。

连无渡神情微动，忽然掀开闻青郢斗笠，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闻雁来，有一句话，我压在心底，本打算带进坟墓，只是现在，忽然想说了。”

“什么？”闻青郢皱眉问道。

“雁来……渡我。”连无渡低笑道。

无人渡我。

雁来渡我。

闻青郢瞳孔巨震，连无渡忽然放声长笑，一把掀了闻青郢斗笠，抓住胸口断剑，猛地拔出，往咽喉抹去。

连无渡血早已流干，断剑拔出，竟未带出多少鲜血。不料闻青郢动作更快，手指似勾，一把钳住连无渡手腕，震飞断剑，冷声道，“同样的招数，别想骗我两次。连无渡，莫要瞧不起我，九成神力，定能带你出去！”

闻青郢斗笠飞出的那一刹那，天空寂静了半晌，然后迸发出剧烈的喊声。

“闻雁来？”

“那是闻雁来！”

“我早看那白衣红带眼熟，竟是闻雁来！”

“雁，雁来？”温鸣涧疾奔而来，满脸通红，激动得脸庞扭曲，声音却极轻，仿佛怕扰人清梦，“你，你还活着？”

“让开。”闻青郢架着连无渡，承影剑直指温鸣涧咽喉，语气冰冷。

“雁来！一千年了……你，为何不来寻我？”温鸣涧颤声道。

“温战神！闻雁来早死了，这不是闻雁来，是连无渡做的傀儡！”有人大吼。

“傀儡？”温鸣涧一怔。

闻青郢冷笑一声，承影剑尖寒光点点，直取温鸣涧咽喉。温鸣涧大惊，急忙闪避，闻青郢头也不回，带着连无渡，往前冲去。

“拦住这具傀儡！”有人喊道，“他想带连无渡走！”

众神如梦初醒，纷纷向闻青郢攻来。温鸣涧大吼一声“莫要伤他性命！”然而无人理会，众神被名为闻雁来的“傀儡”冲昏了头，神法仙术，倾泻而出，比面对连无渡时，更为凶猛。

连无渡已经昏迷，闻青郢单手架着连无渡，另一只手持着承影，身形奇诡，如穿花蝴蝶，九成攻击都落了空。

众神逐渐反应过来，自发形成一个个包围圈，闻青郢无从躲避，单手迎战，所过之处，神兵利器叮铃哐当落地，所向披靡，势不可当。

“傀儡护主，攻击连无渡！”

无数神兵利器顿时转向，往连无渡飞来，闻青郢脸色大变，承影剑只余残影，将飞来的兵器纷纷击落，然而兵器过多，仍有数件突破重围，闻青郢咬牙，一拉一拽，立刻与连无渡交换身形，只听几声闷响，数朵血花，在闻青郢身上蔓延开来，与连无渡的鲜血混在一起，浸透了白衣。

众神找到门路，大喜过望，纷纷瞄准昏迷的连无渡。闻青郢脚下生风，神力激荡，架着连无渡，几乎看不见身形，无数攻击落在了空处。

“残萼碧漪步，”温鸣涧失神，喃喃道，“这当真是傀儡么？”

-

“闻雁来此生，还没打过如此痛快的仗。”闻青郢忽然想笑，眼前是无数神仙围成的铁壁铜墙，一眼望不到尽头，身体无一处不痛，鲜血浸透衣衫，承影每一次挥出，都带出飞溅的血滴，而他仿佛不知疲倦，承影剑尖闪动，一招生百招，百招生千招，无穷无尽，变化无穷，没有一名神仙能在他手下撑过一个呼吸，往往尚不及反应，便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白衣变成血衣，长长的猩红飘带飞动，闻青郢单手持剑，一往无前，众神无不惊骇万状。

不知过了多久，闻青郢终于冲到了空中的裂隙，正是赤煌动用神帝之权打开的豁口。

“小凤！”闻青郢大喝一声，一只赤金小鸟忽然从怀中飞出，迎风暴涨，转眼间便长到数丈大小，凤凰长鸣一声，猛地回头，吐一口神火，数十神兵天将顿时跌落，哀嚎声声不绝。

闻青郢抓住连无渡的后心，猛地将他丢在小凤背上，小凤振翅冲进裂隙，闻青郢殿后，死守裂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八千神兵天将，黔驴技穷。

“九，九天凤凰！”众神大骇。

“雁来，你是雁来，对不对？”温鸣涧情不自禁，欺身向前，去抓闻青郢衣袖，“不是傀儡，你不是傀儡？！”

闻青郢不答，横剑身前，神力骤然爆发，温鸣涧瞬间被震飞出去。

“雁来！”温鸣涧气血翻涌，心情激荡，二者夹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闻青郢立于裂隙之前，右手持剑，左手捏诀，神力汹涌，衣袂无风自动，无人能够踏入身边十步。僵持约莫一炷香，闻青郢忽然收了神力，头也不回，纵身一跃，飞入了裂隙中。

“雁来！”温鸣涧嘶吼。

-

闻青郢出现在荒漠上空，屏息凝神，施展幻影术，顿时飞沙走石，狂风怒号，温鸣涧追出来时，黄沙漫天，闻青郢已经无影无踪。

“温战神，不要被傀儡骗了！”一名神仙追出来，急声道。

“傀儡？”温鸣涧满脸疯狂，“不，那不是傀儡！他是雁来，他就是闻雁来！”

“温战神！”那名神仙急了，从怀中取出清心丸，猛地塞进温鸣涧口中，“冷静！闻雁来早死了！你亲眼看着他死的，被连无渡吸干血气，化成一张皮！”

清心丸入口，极温凉的气息沁入肺腑，抚平紊乱的气血，温鸣涧忽然跌坐在地，两眼无神，口中喃喃，“傀儡，是傀儡？不是傀儡……”

“温战神！你怎么样？”那名神仙急去扶他。

“就算是傀儡，我也要把他带回神界！”温鸣涧甩开那人的手，猛地起身，歇斯底里道，“雁来就算死了，也绝不能被魔族控制，我要带他回去！！”

-

数百里外。

九天凤凰绝云霓，负苍天，速度极快，闻青郢落于小凤脊背，急急抓住连无渡脉门，甫一查探，心急如焚，承影划破手腕，鲜血唰地涌出，直往连无渡口中灌去。

连无渡昏迷之中，闻到血气，尖牙呲出嘴唇。奈何极其虚弱，竟不能吞咽，神血入口，反复呛咳，全部洒在了小凤背上。

闻青郢指尖微微颤抖，扶着连无渡的肩膀，试了数次，仍旧徒劳无功。闻青郢焦急万分，眼看连无渡气息衰弱，行将就木，忽然瞥到腕间玉镯，立即探出一缕神识，向花重烟求助。

花重烟甫一听到情况，不顾烟消云散的风险，直接踏出魂境，半透明的魂魄飘飘荡荡，出现在连无渡身旁。

“君上……！”花重烟神情巨震。

“如何救他？”闻青郢急声问道。

花重烟扣着连无渡脉门，面沉如水，看向闻青郢，“唯有一法，可以一试，不过希望渺茫。”

闻青郢直直盯着花重烟眼眸，花重烟重重开口，“噬颈。”

“噬颈？”闻青郢眼睛一亮。

“魔族天生犬齿嗜血。”花重烟指了指连无渡的尖牙，说道，“君上重创，吞咽困难，若想嗜血，必须噬颈。不过如此重伤，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的神血了。”

“好。”闻青郢郑重颔首，“只要能救他，莫说噬颈，闻某什么都愿意做。”

花重烟盯着闻青郢，缓缓点头。残魂飘摇，逐渐透明，闻青郢将花重烟收回白玉镯中，低头看着小凤，沉声道，“北冥，还记得那个深渊么？”

-

闻青郢为连无渡挡住劲风，九天凤凰全力飞行，傍晚时分，便到北冥。

那是一个深渊。千年前，小凤小蛇争斗，无意坠入，从外面看，此渊只是一道裂缝，不料万丈之后，别有洞天，竟有十尺见方的空地。

闻雁来喜静，曾在此处修炼神法，此地极其隐蔽，无人知晓。

小凤缩成麻雀大小，闻青郢抱着连无渡，一路坠落，直入深渊，落在地上。闻青郢轻轻放下连无渡，飞身而上，在裂隙之处布下天罡阵，混淆视听，如此一来，连那道裂隙也看不见了。

“擅自解契，对不住了。”闻青郢落地，抬起连无渡的胳膊，与他掌心相对。生死契纹浮现，极热极烫，闻青郢运转神力，眉头紧皱，额头渗出细汗，过得片刻，猛地偏头，咳出一大口血来。

“此法伤神，当真不错。”闻青郢面色惨白，掌心撑地，气喘吁吁。闯过八千武神，闻青郢神力枯竭，早已是强弩之末，此番强行解契，气血逆流，经脉俱裂，闻青郢只觉眼前黑雾浮动，头脑昏聩，几欲支撑不住。

若是昏厥，醒来之时，身边怕是连无渡的尸体。闻青郢咬紧牙关，强撑身体，背靠山壁，一把扯开衣襟，拽过连无渡，将魔族的头重重按在了侧颈上。颈间传来剧痛，魔族的尖牙刺破皮肤，深深扎入血肉，闻青郢微微蹙眉，浑身再无一丝气力，手掌无力垂下，合上了眼眸。

“连无渡，不是闻某惜命，只是此刻，还不能化作一张皮……”闻青郢低声苦笑，压榨最后一丝神力，锁住心头精血，“待我手刃温鸣涧，闻某的心头血，给你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