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郢雁来 第40章 四十

“阿来，想什么呢！”苏小五信誓旦旦，拍着胸膛，“我永远不会骗你的！”

闻青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二人走在闹市，路过一家包子铺，那包子大概是肉馅的，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二人不由得一起停下脚步，正欲买一笼包子，还未开口，忽然面面相觑，均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

“你有银钱吗？”二人异口同声。

“我没有了。”再次异口同声。

下一块碎片在西北荒漠，闻青郢打算顺路回一趟榕梧酒楼。然而幻影术不能带人，闻青郢神法以飘逸灵动见长，不似连无渡体力惊人，六成神力之下，若是只靠轻身功夫，恐怕无法带苏小五回去。

从此处直到榕梧酒楼，若是骑马，需要月余，然而二人囊中羞涩，别说买马了，吃食都是问题。便如此刻，闻青郢拥有神体，尚能忍耐，苏小五饿了大半天，早已饥肠辘辘。

不能饿着长身体的少年。闻青郢看了眼苏小五，皱眉思考，忽然见到不远处，一个江湖人正在卖艺，只见那人身上缠着一条二指粗细的青蛇，绕着全身游走，时而翻出各种花样，周围渐渐聚集人群，每到精彩处，众人一齐拍手。

闻青郢心头一喜，摸了摸腕上小蛇，自认为发现了“养家糊口”的方法，不料那人一张口，青蛇呲溜一声钻入喉头，很快便整个没入，那人合上嘴巴，不过片刻，青蛇竟从鼻孔中游了出来。

众人大声叫好，一枚枚铜钱丢入了那人身前的碗中。闻青郢只觉头皮发麻，扯了扯衣袖，避免小蛇看到如此场面，带着苏小五，转头便走。

“师父，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剃了头发，假扮僧人，化缘赶路。”苏小五灵光一现，提议道。

闻青郢面色一黑，摆了摆手。又见路边有人叫卖吃食，开始寻思能否弄个马车，安上炉灶，沿途卖些吃食，聊以糊口。

不过此法甚是麻烦，本来月余，若是沿途买卖，只怕需要数月了。

苏小五仍在耳边唧唧喳喳，不出所料，全是些馊主意。闻青郢听得头脑发昏，左耳进右耳出，忽然顿住脚步，摸着腕上白玉镯，喜道，“论计谋，谁比得上那位军师？”

花重烟足智多谋，乃是千载难逢的奇才，跟随连无渡多年，从未有解决不了的难题。闻青郢分出一缕神识，探入白玉镯，半晌之后，收回神识，面色古怪，沉默不语。

“花军师怎么说？”苏小五好奇。

闻青郢沉默片刻，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我的条件过于苛刻，既要不耽误赶路，又要银钱果腹，为难军师了……”

“他没说出法子么？”苏小五失望。

“倒是说了。”闻青郢长出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说道，“也罢，为了养活你这臭小子，为师豁出去了。”

-

闻青郢说做便做，先是去花重烟的魂境中，讨了一些魔草，拿去当铺卖掉，换了银钱，然后买了一面旗子，挥毫写下“解忧”两个大字，左右端详片刻，又提笔用小字补了一句，“一次五十文，概不赊账”。

“阿来，这是做何？”苏小五好奇道。

“以后每到酒馆，你自去用膳，我摆个摊，看看能否赚钱。”闻青郢说道。

“此法可行？”苏小五不信。

“其实我也不甚乐观，好像卖笑。”闻青郢叹息道，“但军师说定然可行，那便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若是花军师卖笑，生意一定很好。”苏小五嘟囔。

“臭小子，你是说为师皮相不好么？”闻青郢佯怒。

“师父自然很好，”苏小五说道，“不过若是花军师，不用开口，常人为了博他一笑，别说五十文，一两银子也不嫌多。”

“他那皮囊，确实祸国殃民。”闻青郢叹道，“可惜只剩一缕残魂，无法离开魂境，否则极易消散。也罢，这里还剩一顿饭钱，此法能否可行，我们找个酒楼，试试便知。”

二人信步走进一家酒楼，此刻正是饭点，酒楼熙熙攘攘，甚是热闹。苏小五自去用膳，闻青郢走到僻静的角落，独自坐下，要一壶淡茶，两只茶碗，将旗子展开，挂在了桌边。

酒楼人多，不少人好奇打量，但却无人走近相询。闻青郢目不斜视，腰背挺直，慢慢饮茶，过了半柱香，苏小五已经吃完，闻青郢这边依旧无人问津。

“还不如卖艺呢，阿来不是会耍剑么。”苏小五自言自语，“说什么承影有灵，性情高傲，不肯显形，唉，阿来脾气这般好，为何兵器与他丝毫不像？”

苏小五起身结账，正欲喊闻青郢离开，忽然楼下走来一人，身有灵力，腰佩大刀，是个仙修。只见这名仙修浑身是伤，面容悲戚，一屁股坐下，大声吆喝小二上酒。

此人只是饮酒，却不吃菜，酒碗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闻青郢余光瞥见这人，迟疑半晌，心道生意是找来的，活儿是揽来的，便拿起旗子，踱步到此人身边，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兄台，可要解忧？”

那仙修抬起眼皮，睨着闻青郢，闻青郢指了指旗子，补充道，“一次五十文，这次我主动寻你，若是不能分忧，可以免费。”

“你这门生意，倒是新奇。”仙修嗤笑一声，仰头喝尽一碗酒，解下腰间钱串，丢给闻青郢，“反正我负了友人，很快就要以死谢罪，钱财乃身外之物，看你也没有生意，这七十七文，就当施舍了你。”

闻青郢接住钱串，问道，“收钱办事，阁下可愿详细述之？”

这仙修见闻青郢眉眼含笑，气质温润，不由觉得亲近，于是一指对面，待闻青郢坐下，倒了一碗酒，边饮边说道，“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此忧无解。我乃红峰仙门魏旻，与岚山仙门苗靖是生死兄弟，一个多月前，我与人打架，苗靖为了救我，身受重伤，唯有流霞仙门养魂丹能够救他性命。我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到流霞，讨到养魂丹，谁知返程途中，遇到山匪，养魂丹被夺，我也被打成这副样子。此处距流霞千里，就算租借灵辇，来回也至少三十日，苗靖定是撑不到了。此事因我而起，都怪我争强好胜，送了苗靖性命，明日见他最后一面，再过几日，待他逝去，我自会以死谢罪。”

闻青郢默默听完，忽然问道，“你在何处遇到山匪？”

魏旻一皱眉头，“你这人，怎地偏偏戳我痛处？这哪是解忧，分明是忆忧！”

“我在想，能否帮你夺回养魂丹。”闻青郢微微一笑，说道。

“凭你？”魏旻上下打量闻青郢，皱眉道，“身无灵力，一介凡人，那匪首不知修了哪门仙法，一手软鞭使得出神入化，你凭什么夺回养魂丹？”

“哎，你只需告知我山匪在何处，不出一炷香，定会给你夺回养魂丹。”闻青郢说道。

魏旻难以置信，看了闻青郢半晌，忽然目露同情，叹道，“原来是个傻的。对牛弹琴，没想到我魏旻，临死竟闹了这一出笑话。”

“我师父才不傻！”苏小五忽然冒出来，“你尽管听他的，一定能要回那什么丹的！”

“小五，”闻青郢一把拎住苏小五衣领，气道，“不是与你说过，解忧一事，乃是别人私事，不许偷听，下不为例！”

魏旻看着闻青郢与苏小五，不知该说什么。闻青郢丢开苏小五，冲魏旻拱手道歉，说道，“逆徒无礼，还望海涵。请先生告知山匪所在，在此稍作等候，我去去便回。”

魏旻看着闻青郢，苦笑一声，“不知是不是脑子坏了，我竟有几分相信。也罢，告知你便是，那山匪在齐阳山顶安营扎寨，时常在山脚打劫，若快马加鞭，三个时辰，许能来回。”

“好。”闻青郢颔首，捏了个诀，魏旻只觉眼前一晃，闻青郢已然不见。魏旻瞠目结舌，差点惊掉下巴，苏小五嘿嘿一笑，大咧咧坐在魏旻对面，抓起鸡腿咬了一口，笑道，“如何，这回信了吧？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师父天下第一！”

-

闻青郢施展幻影术，眨眼之间，便到了齐阳山下。山脚果然有一帮山匪，或坐或立，见到闻青郢，全都摩拳擦掌，站了起来。有人面露犹疑，觉得此人似是凭空出现，然而见闻青郢人畜无害，悬着的心便吞回了肚子里。

“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留下做压寨夫人！”一名小喽啰懒洋洋地吆喝。

众山匪轰然大笑，“你小子，想姑娘想疯了吧！”

“哎呀，这不刚遇着个姑娘，说顺嘴了！”那小喽啰也笑，重新冲闻青郢喊道，“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打得你六亲不认！”

听小喽啰提到压寨夫人，闻青郢被戳到痛处，脸色阴沉，负手走近，冷声道，“交出养魂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头一次见到抢的！”小喽啰不怒反笑，“一表人才，不会是个傻的吧！”

今日第二次被人说傻，闻青郢忍无可忍，袖子一扬，平地刮起一道劲风，所有山匪全部飞出数尺，重重摔在了地上。

“养魂丹，我不说第二次。”闻青郢居高临下，说道。

“快，快通知寨主！”小喽啰连滚带爬向山顶冲去，闻青郢跟在后面，仿若闲庭信步，却寸步不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山寨，其余的山匪惧怕闻青郢，都远远落在后面。小喽啰冲进寨子，门口守卫去拦闻青郢，无一例外被闻青郢摔到了一边。

那寨主是个仙修，品行不端，被逐出师门，修为却着实不弱，在江湖也排得上名号。寨主一听有人打来，急忙拾起软鞭，出门迎敌，不料未出一招，忽然刮来一阵怪风，寨主只觉天旋地转，七荤八素，等回过神来时，已经摔在了地上。

“交出养魂丹。”闻青郢走近寨主，负手而立，说道。

闻青郢释放了一分威压，寨主只觉呼吸困难，明明无伤，却连手指也动弹不了。寨主大惊，急声催促小喽啰去取养魂丹，小喽啰哪里见过此等阵仗，立刻飞奔到内阁，捧出一个匣子，急急跑来，双手捧给了闻青郢。

闻青郢打开匣子，确认是养魂丹之后，微微点头，收起了威压。寨主双腿发软，两股战战，勉强起身，对闻青郢连连告饶。

“日后还敢打劫么？”

“不，不敢了！”

闻青郢极目而望，忽然一笑，指着内阁，说道，“确实劫来不少好东西。不过既然只劫财，不害命，那便留你性命，罚你将所劫之物，一一归还。”

闻青郢说完，指尖在空中画了几笔，一道金色的阵法浮现，唰地没入寨主额心。寨主头脑巨震，闻青郢的命令仿佛刻于魂魄，哪怕心生一丝违背，也会立刻头痛欲裂。

“先，先生！”寨主惶然叫道，“所劫之人，若是死去，该当何论？”

“你既知所劫之财，也许承担着他人性命，阵法之苦，便仔细忍耐，好好反思罢。”闻青郢摆摆手，捏一道手诀，天地突变，风云聚拢，山匪只觉眼前一花，回过神时，闻青郢已经原地消失了。

“一一归还……”寨主捧着脑袋，喃喃自语，“倒不如一剑杀了痛快。”

-

酒楼。

苏小五狼吞虎咽，好像饿了三天，魏旻不得不给他续了酒菜，满脸无奈。

“人之将死，其行也善。”魏旻自语道，“我早该想到，这对师徒乃是江湖骗子，师父偷偷跑了，料我不会对小孩出手，留徒弟在这里骗吃骗喝。罢罢罢，魏某认栽，也算为下辈子积点功德吧。”

苏小五兴高采烈，吃得满嘴流油，忽然被人拎住衣襟，一抬头，正对上闻青郢含着愠怒的双眼。

“阿来！”苏小五喜道。

“臭小子，你这吃的什么，好酒好菜还有糕点，我刚赚几文钱，还不够你一顿饭！”闻青郢敲了一下苏小五的脑袋，气道。

“他请客，不花钱的。”苏小五嘴里塞着肉，指着魏旻，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竟然去而复回？”魏旻看向闻青郢，奇道。

“正经生意，不会骗人。”闻青郢一笑，将木匣交到魏旻手中，“养魂丹，快拿去救你朋友吧。”

魏旻大喜，捧着养魂丹，喜极而泣。闻青郢含笑点头，魏旻双手颤抖，无以为报，纳头便拜，闻青郢急忙扶住，“收人钱财，替人解忧，先生不必如此。”

“好一个解忧……！”魏旻心悦诚服，抓着闻青郢的手，感动道，“我本以为只是谈心卖笑，是我肤浅！先生此举，救了两人，魏某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