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8
“你这个院子,好干净啊。”大理石铺地,坡路为主,台阶为辅,没有栅栏、绿植和池塘,只有灯光设备,有一个小厅子,成套的小桌椅,太过简单,不像一个搞艺术的人家中的院子。
林靖无奈解释,“我很懒,没什么时间打理这里。”冬天荒芜衰败的土地和植物看到更会令人难受,他才没有选择在室外保留绿植。
“是啊,年轻人时间都比较紧,如果是我,大概也没时间照顾花花草草。”看起来好看,实际操作的话,肖嘉月觉得自己大概什么都养不活。
望着体贴善良的她,林靖眼睛黑亮黑亮的,像藏着星星,温柔的笑了,没再说话。
“你弹琴那么好,却没摆一个钢琴,我还不会弹曲子,却很着急先买了一架,好丢脸啊。”买装备,她是一把好手。
“大多时候,我都在画画,弹琴的机会很少了,我弹的也不好,只会那一点点,可以哄哄你而已。”不爱笑的林靖,总是心事重重,看到她,还是笑了又笑,满眼的舍不得。
肖嘉月被他深情的眼神给迷晕,一时不明白,林靖为什么会是这种舍不得、放不下的眼神。
“橙香柠檬茶可以么?”把她安置在沙发,林靖去厨房煮茶。
“好,”想到上次约会骗他说自己肚子疼,撒娇让他背,最后把他累瘸了的事,她再不敢说想吃冰淇淋了。
坐在林靖新中式的木质沙发里,看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忙前忙后。他不要她帮忙,一个人慢慢给她端来他定的冰淇淋蛋糕,香甜的红茶。有被照顾妥帖的感觉,肖嘉月觉得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样吧,心里甜甜暖暖的,对未来有无限期待。
拍拍身边的画筒,肖嘉月坦白的讲了自己的问题,“我听你的话,把画带来了,不过,真的要画么?我以为,是我们的约会呢。”
坐在她身侧林靖心里大为感慨,上辈子要做多少好事,这辈子才能拥有她这样可爱、聪明、开朗、大方不做作的女朋友呢?
“月月,我要先道歉,跟你道歉。”推了推眼镜,林靖想掩饰心里的慌乱和紧张,但真的很难。
“唉,我以为我们可以结束暧昧期,真正开始交往了呢。”看到林靖态度不明、眼神躲闪,肖嘉月不懂浪漫,但完全具备女孩子的所有敏感和柔情,她自然心中有所猜测,也许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讨厌了吧。
“我之前跟你撒谎了。”见不得她不开心,林靖连忙进入自我检讨模式。
肖嘉月抬头看他,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那天,我说鞋子小,是撒谎,我不该对你撒谎,因为虚荣心心理,我说了谎。”他态度认真,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谦谦君子的道歉,太让人心疼。
“啊??”饶是肖嘉月智商高于常人很多,她还是没懂,林靖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所以,你的脚会疼到走不了路,不是因为鞋子小,那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拼命抛开情感纠葛,她终于理出了个头绪。
虽是在他家,又是夏季,但林靖穿的仍旧非常正式,衬衫、长裤、袜子、拖鞋,一切都那么平常。
低头,弯腰,林靖不说话,他扶着沙发让自己深深伏下身去,单手伸向右边脚踝,开始向下拉自己的袜子,再向上挽起右边裤腿。
动作奇怪,但距离猥琐还有好大一段距离,所以肖嘉月的脑子里,除了好奇,还是好奇。
苍白纤瘦的手指很轻松把规规矩矩的袜子褪下来一些,想像中他苍白的皮肤、骨感的脚踝并不存在,倒是像未来战士一样,泛着金属光泽,银色的机械脚踝露了出来。随着他慢慢直起腰身,挽起宽松裤腿的动作越来越大幅度,从银色渐变深色,一条碳灰色机械小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条假腿,脚踝的粗细,小腿形状都跟真腿很相似,满满的科技感,冷硬,没有血肉又是真实的摆在那里。他手不知道在哪里扭了一下,精致、灵活又高级的机械关节膝盖部分露了出来。那个时候,肖嘉月还不懂关节的缺失对截肢患者的重大影响,过于精密充满力量感的关节,让她完全看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腿,林靖,你,你,你的腿,腿……”什么地方搞错了?是她在做梦么?
“到这里,没有了。”推了推眼镜,画画弹琴的手,局促的在自已大腿膝盖上面,大腿三分之二处比划了一下,这个动作的含义太残忍了。
林靖没有脚?没有小腿?他没有膝盖?他用假肢走路,他居然是没有腿的残疾人?为什么会这样?
仿佛大坝决堤停不下来,所有思绪潮涌一般浮现在肖嘉月的脑子里。她有点想哭,“你的脚,你的腿呢?”
她想站起来走到他那边去,可是起身后身体脱力,变成了扑通跪在了他的腿边,林靖赶忙弯下腰去抱她,“月月……”
双手一块儿摸向林靖的腿,她两只手掌心内,男人的两条腿,是截然不同的手感。
“左腿是真的,我没有右腿。”他咬着唇,心疼他的女孩。
真腿即使再瘦弱,也是有皮肤肌肉包裹的弹性和温度存在,而假肢,无论多么逼真,总是人工合成的产物。
何况,林教授这条机械腿,并没安装柔软的包装装饰。她摸了他的小腿和膝盖,又凉又硬,真的是没有温度的假肢,不是梦,也不是他的一个玩笑,她亲手反复摸到了,才算是完全死心吧。
心疼她被自己吓到,林靖搂着她把她扶起来,“月月,你起来,乖,我给你看,等我一下。”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林靖扶着沙发起身,匆匆忙忙转身走了,把肖嘉月一个人留在大厅里,默默流眼泪。
眼泪还没流完,肖嘉月看到了令她心碎,一生无法治愈的画面。
洒满阳光的房子,渐渐暗淡了下来,随着一声一声橡胶点在瓷砖地面的声音,少了一条腿,拄着一支单拐的林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个肖嘉月没听过的声音,正是拐杖头点在地面的声音。
个子那么高的男人,是拄着一支黑色腋拐走出来的,他只有一条左腿能走路,右腿,在膝盖上面的位置已经消失,只有一截大腿,空出来的大部分裤管被规整的别在了腰间。
在房门口停了停,林靖看到呆住了的肖嘉月,挪动拐杖,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用单拐走路并不吃力,走的比较自如,看得出是用了很久驾轻就熟的。
慢慢靠近,她清楚感觉到林靖“瘦”了。
视觉上是因为右腿少了大半的关系,已经很刺目,随着他拄拐朝自己走来,肖嘉月看清了林靖“剩余”的右腿,跟她之前看到的,非常正常肌肉饱满的大腿形状完全不同。被截断的那一截大腿,只有他左腿一半的粗细,非但撑不起宽松的裤子,随着身体移动还可以看出,这一截大腿非常的瘦,到了几乎就是一截腿骨一点肉没有的程度。
饶是这样,肖嘉月再也忍不住,起身跑到他面前,轻轻抓住他空着的左手,她抬头看他苍白冷峻的脸,使劲捏了捏他的手,是有温度的,这不是梦。
“你的腿,是怎么了?”
看她惊讶心疼的表情,林靖突然就释然了,觉得即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能够抱过她、吻过她,他亦没有遗憾,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她。
“你跟我来,”他左手拉着她的手,右手紧握单拐走路,一步步转身回到卧室,在衣帽间里,她看到他刚刚脱下去的假肢立在边上,他指给她看,还无尽温柔的事先提醒,“月月别怕,它,是我的腿。”
她乖乖挨着他,身边还是高高的需要她仰视的男人,两个人十指紧扣,竟是没打算要松开。
假肢靠在柜子边,很高,差不多是林靖整条腿的高度,第一次近距离看假肢,肖嘉月圆圆的大眼睛里,是心疼和好奇在来回切换的。
“我16岁生病,是骨关节肿瘤,在这里,”他的手默默抓紧了拐杖,拉着她的手,弯下腰去在膝盖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可他根本没有右边膝盖,这一下肖嘉月的眼泪便藏不住了,一滴泪无声挂在了饱满圆润的脸蛋上。
“因为疼痛难忍,才发现我得了这个病,治疗了好久,可是治不好,最终的结果只能截肢来根治,十几年,我已经习惯了。”他曾经的疼痛,苦难,挣扎,失落,已经被十几年残疾人士的生活给磨的快忘却了,留下的,只有被动接受、泰然处之的生活态度。
“一定好疼好疼,”截肢的时候他才十几岁啊,肖嘉月圆圆的大眼睛再也承载不了盈满的眼泪,泪珠颗颗无声滚落。看到她哭,林靖仿佛触电般身体微微一抖,急忙抬起手来,小心的用指节和最下面部分的手背给她擦泪,是怕指尖会弄伤她啊。
“月月,不要哭,现在已经一点也不疼了。”他这样笨拙的哄她,她的泪,更加止不住了。
她听到林靖极轻的叹气声,“我该早一点告诉你,对不起,是我说了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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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