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蚀雨吗?”
温序背着快递箱,与守门人并肩爬着高崖上凿出来的楼梯。因是人工凿刻,楼梯并不平整,反而坑坑洼洼,温序只能紧盯着脚下的路。
守门人转回看向快递箱的眼神,憨厚一笑,挠了挠头:“没见过,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温序沉思着点点头。
关于蚀雨的记录很少,只因能从其中活下来的人不多。
蚀雨行踪不定,有时候在五重天,有时候在十重天,不知何时何地起,也不知何时何地停,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据说上一次出现便是在五十年前的十二重天,那时候她还在十五重天玩蝌蚪呢,被楼危救回来时,蚀雨早已结束,只留下了满地狼藉。
那一场雨后,本就荒芜的十二重天更加难以生存,沙海不到几年便覆盖了整重天,随后复苏的便是生存于沙漠的啸尸。
她刚到的长乘楼小世界时,里面生活的凡人都似绷紧的弦般恐慌,十五重天陨入炼狱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上来,他们唯恐十二重天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守门人的声音打断了温序的思绪,温序抬头望向四周,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高崖之上的平台。
灵力幻化的灵灯在茫茫黑暗中虚浮着,荧荧闪烁,好似宇宙间的漫漫星河,长桥纵横交错分割着星空。
她对守门人轻声道谢,守门人虽是凡人,却也半只脚踏入仙门,看起来仍如二十多岁般。
看着温序的笑容,他脸庞微红,眼神躲闪着看向地面,解释道:“楼主打算关闭小世界,我也要回家了。”
每次外界有什么异状,楼危都会把小世界的入口关闭,以防影响到在里面居住的脆弱的凡人。
不过,创造者本身倒是没有办法躲进小世界。
温序点点头,正准备走过长桥去找楼危,守门人又叫住了她。
“对了,温姑娘,里面还有一个人,看起来挺吓人的,你要小心。”
“有多凶?”
守门人面露难色:“温姑娘过去便知道了。”
很快她就知道了。
距离楼危的正殿越来越近,威压便越来越重,空气好像也被凝滞起来,温序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却又不得不去。
刚刚推开正殿大门,被厚门阻挡的威压便无可阻挡,温序肩上瞬间扛了千斤重担般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却在最后一秒硬撑着单膝跪在地上。
“楼主。”
温序咬紧牙关,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头。
很快身上轻松起来,荧荧灵力旋绕周身,温序抬头,只见楼危站在侧方,放下施法的手,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温序这才看向楼危身边坐在主位上,气场不容忽视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一袭黑衣的男人,男人坐在高阶顶端属于楼危的主位上,上半张脸带着黑色面具,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男人晦暗幽深的目光似离弦之箭般穿过面具,将温序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温序好似被冰冷森然的毒蛇爬过全身般,浑身泛起寒意。
明明楼危替她挡了些威压,她还是忍不住指尖颤抖起来。
“是她?”
男人的声音低沉冷漠:“看起来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的温序:……好好好你厉害你说的都对。
楼危不耐开口:“有人送就不错了,别挑。”
男人对楼危的不敬也不反驳,只是将掌中雕刻繁复的玉瓶扔了下来,玉瓶砸到台阶上跃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最后骨碌碌的停在温序面前。
“预付的灵气。”
温序捡起玉瓶,玉质莹润触之生凉,她却在看到上面的花纹却恍惚了几瞬,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给完了吧,给完我们就走了。”楼主不耐烦地声音再次响起,然后她走下台阶,搀起跪在地上的温序打算出门。
“等下,还有那个死人。”温序腿软地踉跄一下,还不忘去拿刚才跪地时掉在一旁的快递箱。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笑声却冰冷异常毫无笑意。
“死人?”男人撑起下巴,半边脸沉入阴影,声音里带着意味不明,“谁说他死了。”
温序看向楼危,发现楼危也罕见的沉默了。
她们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楼危才艰难开口:“我没发现。”
声音极小,楼危好似怕被男人听到嘲笑一番,牵起温序就跑。
回到了之前放置尸体的山洞,二人又把尸体放了出来,仔细研究了一番,依旧没有发现这个男人还活着的迹象。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没有温度。
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
温序把昨天听到一声呼吸声的事情告诉楼危,楼危沉默了许久,才声音沉闷地开口:“他不会骗人。”
“看来以后你要时不时把这个活死人拿出来晒晒了,别在箱子里发霉了。”
楼危昨天紧赶慢赶做出来了一个超大号快递箱,总算能把白发男人完整的放了进去,温序背着这个看起来反而更小更轻盈的箱子,感到十分神奇。
去往灵器阁的路上,温序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
“楼主,他是谁啊?”
“寄件人啊。”
楼危耸耸肩淡然开口,目光却凝望着远处漂浮的灵灯。
看着楼危好像带着莫名落寞的侧脸,温序张了张嘴,没有继续问下去。
你就瞒吧。
那熟稔的语气,那游离的目光,看着就不像一个单纯的寄件人。不过楼危不想讲的事情,温序再怎么死缠烂打也问不出来,索性便不再过问。
楼危带她去的是最高等级玄级的灵器阁,看到那些流光溢彩的武器,温序瞬间什么都忘了。
这不比她之前地级拿的那些破铜烂铁好多了?
楼危给她拿了一个古朴的木盒,拍掉上面沉积的厚厚一层灰尘递给她。
温序打开盒子,那是一柄长剑,剑身乌黑似暗夜,好似将周遭的光都吸纳进去般,泛着凛冽寒芒,剑身明明没有一丝花纹,却在剑柄处多了几道凌乱的划痕,打破了整把剑的厚重感。
“这里的字被划掉了。”温序抚摸剑身顶端,低声呢喃。
楼危凑个脑袋过来:“这个啊,收来的时候就这样。”
说着又塞给了温序许多刚翻到的法宝。
温序的眼睛却怎么都离不开这把剑,好似被这把剑蛊惑了:“这把剑的剑鞘呢?”
“说过了啊。”楼危将满怀的法器“轰”得一声放在桌子上,空出手敲了一下温序的脑门,“收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温序吃痛地捂住额头,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一桌子的法宝符纸,还有掉在地上好像垃圾般的一整沓近百张日行千里符。
想想自己以前一张都当宝贝般不舍得用,她不禁双手颤抖:“都是给我的?”
“感觉还有点不够用啊。”楼危挠头,又继续在灵器阁内搜刮起来。
“楼主你干嘛?”
温序回头看向亦步亦趋,跟她到了大门口的楼危。
“我送送你。”楼危笑得灿烂。
温序沉默了一会儿:“……越来越害怕了。”
楼危将全部法宝都放进乾坤袋里,甚至还给温序放了几件新衣服,就像孩子将要离开身边的老母亲一样贴心又唠唠叨叨。
“这是新令牌,有你所有师兄师姐的联系方式,你到每重天的时候,可以联系他们帮你。”
温序接过了令牌,看了一眼楼危,轻轻叹气。
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了。
虽然楼危是势力遍及十五重天、高高在上的长乘楼楼主,对她却从来没有端过架子,从十五重天救她开始,护她安宁,授她灵力,这么多年也算是亦师亦友。
楼危好像看出来了她意思,轻轻一笑,精致美艳的五官格外摄人心魄,衣裙的火红也落败下风。
“不用担心危险,我会救你的。”
声音是难得的温柔。
通天高般的巨门被楼危打开,几乎是瞬间,一股带着浓烈铁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闻之作呕,不适感顺着脊髓直击天灵盖。
天色暗沉,与地面离得极近,好似随时会塌下来,红色浓云堆积漫天,狂风怒吼着将云吹散,却在下一秒又凝聚起来,云层里还时不时传来轰隆的雷声。
一道霹雳从翻涌的云丛中直劈下来,下一秒便炸响了一声惊雷。
温序皱眉,感到一丝难得的不适,摸爬滚打送快递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让她想起来了十五重天的末日景象。
还有,雨幕来的那个方向,好像是清风宗?
血红浓云被狂风吹得极快,眼看着很快就要到了长乘楼,温序只能跟楼危道别。
看着温序黑色劲装的身影渐行渐远,楼危舒了口气。
“你……”楼危回头看向门后的暗处。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男人从暗影中踱步出来,站起来的他身材极为高大挺拔:“任务。”
楼危不说话,手中幻化出一柄红色长剑,剑身极细,像是能够一掐就断,她将剑横起,挡住男人离开的步伐。
男人定住身,似乎真的被这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剑拦住了,他垂下长睫,像是在躲避楼危执拗地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
两方僵立了起来。
“为什么让她去?”半晌,他主动开口,却转移了话题。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楼危冷笑一声。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男人抬头看向外界,一滴血红的雨从他瞳孔中滑落,滴到了地上,洇染在沙粒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雨丝细密了起来,血腥味更加浓烈,实在说不上好闻。
“主上让我去找一个人。”
男人最终还是妥协了,解释完后便用手轻抬起来细剑,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血雨中。
雨丝溅到他的黑衣上,他却毫无反应。
楼危看着离开的人影,恍惚片刻,伸出指尖接了一滴血雨。
指尖甚至都没有发红起泡的机会,那一块肌肤瞬间被灼烧至乌黑,从血肉变成灰烬,灼痛感刺激着扎入心脏,她将指尖握入拳内,好像这样就能保护住一般。
她低声喃喃:“楼霁,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