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日。
“纳谷壬生。”
“是。”
“我是大沼勘兵卫,将军府近侍队长,我们之前见过面,你应该还记得我。我身边这位是我的同事,泉谷仓。”
“是,大沼大人,泉大人。”
“你的身体如何?”
“现在已经基本康复,大人。我在这里没有遭受任何折磨,感谢府中的人这些日子以来的关照。”
“不用客套,简单地回答问题。你现在已经能走路了吧?”
“是的。”
“过去的一个月,你接受了几次审讯?”
“一共十三次,自七月十五日起每隔一天,会有一位我不认识的大人来询问我问题。七月二十一,二十五,本月十五,十九,二十一日,没有人来。”
“看来你的记忆力很好。那位你不认识的大人是我的另一名同事,你不必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信息。”
“是。”
“我已经收到了所有关于你审讯的记录,你可以说是知无不言,我认为你很配合我们的工作。现在我将我们获取的全部关于你的信息对你复述一遍,如果其中有不符合事实之处,将其提出并进行纠正。”
“是。”
“你隶属于武田信玄的密探组织其中的一支小队。你们的队长本名为山上重光,你认识的队中的主要成员包括:宫本久作、西良拓以及鹿藏一郎,至于其他人你并不确定人数和姓名。”
“是。”
“你们在五年前便受命于京都潜伏,使用假名和身份。山上重光和宫本久作分别是纸铺和裁缝店的老板,鹿藏一郎在纸铺工作,你和西良拓则投身将军府,西良拓是府中的一名画匠,你则在常务队中任足轻,你化名为谷村六郎。”
“是。”
“你们这一支队伍一直潜伏在此,向武田传递京都的日常消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务。直到今年七月十日,你们收到了来自武田的命令,要求你们在京都暗杀上泉秀纲。”
“是的,不过这个命令——”
“——并非武田信玄本人所下。”
“是。”
“七月十二日,你,和另一名足轻:平吉次,受将军府命令,随我的同事:河源冰室坊出城,负责盘查城南干道,缉拿幕府的通缉犯:平冢左马助。平冢左马助是一名雇佣浪人,曾经是武田军中一名长官的部下,你以前认识他。”
“是。”
“在十二日清晨,你们遇见了通缉犯,河源冰室坊与之交战。在战斗过程中,你出手杀死了冰室坊,和平吉次,救下了负伤的平冢左马助,并协助其伪造现场,配合其令自己受伤以摆脱嫌疑。”
“……是的。”
“你让平冢左马助去找你们的队长山上重光寻求庇护。然后你本人对后续的事情经过便不知情了,一直在城南营地疗伤,直到十五日事发,接受审讯。”
“是。”
“你在审讯的过程中,都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平冢大人也参与了我们的暗杀工作。也知道暗杀上泉秀纲的计划遭到了信玄公的反对,信玄公要求行动中止。我们的上封选择自裁,送信人来向山崎……山上队长报告,他们也选择了自裁。平冢大人也已经死了,现在我们这支队伍,只有我一个人活着。”
“你所知道的是真实情况。”
“那么……大沼大人,今天是来对我下判决的吧。”
“正是。”
“我已有所觉悟。”
跪在那里,低着头的男人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是一名密探,犯下了杀死长官和同僚的罪行,我知道我将面临的刑罚。”
“你的身体如何?”
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却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问过的问题。旁边站着的青年则也是板着一张脸。
“……基本康复。”
纳谷壬生迟疑了一会,不明所以,回答。
“能行动吗?”
“……可以。”
“那么,如果你能走路的话,你现在可以走了。”
大沼勘兵卫说着,合上案前的卷牍。
他抬起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大沼大人。”
“这是来自足利将军的命令。你可以走了,将军府不追究你刺探情报和杀人的罪行。”大沼勘兵卫抬手向旁侧指了指示意,“你在府中的职务解除,个人财产充公。现在给你一两金的路费,要求你立刻离开京城,你的案底我们会一直保留并通告周边地区,如果三日之后,你还被发现在京城附近,格杀勿论。”
“您……您要放我走?”
犯人跪在对面,一只手平举着,目光疑惑,“但……在我做了这些事情之后,我以为——”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足利将军的命令。”勘兵卫打断他的话,“我按照命令,向你转述判决,就是这样。”
“可,我以后要去哪里?”
纳谷壬生的头颅又重新低下,“已不能再回武田军了,我以后还要去哪?任务已经取消,以后还要做什么?我要如何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由你自己决定,哪里都可以,只是远离京城。”
“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继续活着。”他轻声地自言自语,“我还可以继续活着吗?”
“那也由你自己决定。”
站在勘兵卫边上,看起来意兴阑珊十分无聊的泉谷仓开口,“但若你想自裁谢罪,像你的同事们那样。我倒是很乐意替你做介错的见证人。如何?”
“……不,我……这样说很无耻,但我想活下去。”
他喃喃说到,“伤害了那么多人,犯了那么多罪行,做过那么多违背本心的事情之后,现在还有机会活着,我想活着,用自己的行动去赎罪。”
“老兄,做了就是做了,你怎么赎都不能当你自己没做过吧。”冷冷的嘲讽,“死了也赎不了的罪,活着又能怎样?”
勘兵卫面无表情地伸手,止住泉谷仓的话语。
“……”
“总之你想做什么,去哪里,是求死还是觅活,都和将军府没有任何关系。”中年男人继续用一本正经的官腔说,“现在我问你,判决已经下达,你是否清楚?”
“我……很清楚。”
“有没有异议?”
“没有,感谢……足利将军的宽宏仁厚。”
“出门左转,去账房领路费。”
勘兵卫眯起眼睛瞥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人,手指向旁侧挥了挥,像是驱赶一般,“你可以走了。”
“是。”
纳谷壬生向面前的两人欠身跪拜,站起,走到门前又转身向他们鞠躬,然后走出去。
屋内的两人一坐一站,默不作声。
“呼。”
大沼勘兵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偏移,像在想什么。
“不好受,队长?”
泉谷仓站在旁侧,轻蔑地盯着门扉,讲话时两排牙齿互相咬着磨合,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我不理解将军为什么还要留他性命。这混账杀了和他共事——哪怕只是表面共事的队友,还杀了冰室坊,就这么全身而退?光是杀人偿命的道理就该他死两回了。”
“我不会质疑将军。”男人点头,回答,“身为武士应当服从主上的命令。”
“需要我找人出城去解决掉他吗?或者我自己去?我会做的很干净。”
“不,就让他走吧。”
勘兵卫也朝门扉望了一眼,语气平静地说,“他也只是个服从命令的士兵而已,和我们一样。”
“但主人不一样。”
“这件事到此为止,既然我们都不想再提,那就都别提了。”
他双手撑着案台站起来,弓着背,捶了捶腰椎,将原先卸下的刀插上腰间,“谈正事。让门口的人去休息,把门带上。”
“明白。”
泉谷仓走到门口,对门外两边的人说了几句,然后把门合起来,站在门边。
大沼勘兵卫在屋子里绕圈踱步,双手背在身后。
“船怎么样了?现在还没到港?”
“没有,四国岛那边说,这几天都没看到过我们的船。一点消息都没有。”
“很奇怪。现在离我们上次在明国和飞龙的人谈妥已经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海船开到这里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成队航行最多也就一个月半,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来?”
“不知道,队长。也许是……那个张琏皇帝,他要忙着应付明国的镇压,措置不开船只,所以延误?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但那样的话,密探也该及时报信过来,不至于杳无音信。”
“……不知道。”
“我不喜欢这种情况。”踱步的中年人皱起眉头,目光阴沉,“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通常知道了就不会是好事。”
“您是说?”
“船若是迟来一两个月,那还不算什么。我只是担心……根本不来。”
“我们联络的那个姓黄的反悔了?还想吞了我们的钱?”
“不,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我们也应该能收到消息。我在那留了很多暗探,我不相信会有人有本事将他们同时一网打尽。”
“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传消息回来。”
“是的,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有什么地方存在问题……我一直这么想,自从我们离开飞龙,回来的路上就一直这么想。”
“和陌生的外国当地反贼做生意,说实话勘兵卫队长,我也觉得有些不靠谱。”
“或许吧,但是……只在你我之间这样说。”男人停下脚步,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有一个人,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他这一段时间的种种行为也令我感到很疑惑。我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我,我们现在的处境,或许和他有关系。”
“谁?”
“泷川出云介。”
“出云介?”泉谷仓伸手摸下巴,“他怎么了?”
“他曾经在飞龙那里,和对方的使者见过面。”勘兵卫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虽然事后向我们汇报了,将军也知情,但当时他们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出云介的说法是,使者想询问他以后会不会有更多合作机会,对此他没有明确答复。”
“您认为他在说谎?”
“不好说。但我认为,这样的私下接触从一开始就不应当存在,这完全违背我们的规定。”
“也许是对方突然上门,他想了解动机?”
“也许。但始终是违规行事。真的只是谈论合作吗?那对方为什么单独找他?难道不应该和我这个负责人谈更恰当?”
“也许是因为他会说明国话。”
“不,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也应该是让我在场才对。并且在明白对方来意后,出云介也应该当场通知我,而不是在事后说明。”男人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他们之所以单独见面,应该是有必须单独见面的理由。不能让我们知道,也不能让对方阵营的其他人知道的理由。”
“我说,队长,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捕风捉影了?”
泉谷仓在一旁用不经意的口气问到,“那您觉得他们当时都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所以我怀疑。”
“您不会是怀疑他对将军的忠诚吧?”
“那倒不至于。毕竟是多日相处的同事。泷川家的儿子,斋院司的兄弟。他为人怎样,我心中自有决断。”
勘兵卫一边踱步,一边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眉头紧紧锁着,“只不过,所谓忠诚也只是一种道德品质而已。在某些情况下,一个忠诚的人出于忠诚所做的行动,反而会不利于他的效忠对象与集体,反而会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
猿飞,猿回,山阴,月影,浮舟,浦波,狮子奋迅,山霞,阴剑,清眼,五月雨。
就这些了?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步法,同样的力道。你会的,一共全部就只有这些了?
“喝——”
泷川出云介一个人站在自家庭院中,身着常服,两袖绑起,在秋天的日光下站立,挥动着手中的一柄竹袋刀。
呐喊着发力,劈下沉重的一击。
汗水从额前流下,划过面颊,滴落在衣衫上,滴落在沙地中。他已经独自一人,在此练习了一个时辰。
但是来来回回,始终还是这些同样的招式。一遍又一遍,从最初学剑之时就开始练习的招式,兄长最初传授的招式,阴流目录的招式,本该是早已完全熟练的。
“……”
他低着头,眉头皱起,眼睛盯着手中的刀,紧紧咬着牙,喘息着,刀身随着剧烈呼吸起伏,手臂在颤抖。
“哼——”
他不满地哼了一身,手握刀向旁侧一甩,竹条划空发出簌簌声响,几滴汗珠被甩下。出云介站在原地,依然低着头,喘着气,双手垂落,竹袋刀也垂落,点着沙地。
看着自己脚下的阴影。
“……就这样吧。”
他伸手按了按眼睛,练习了一个时辰,够久了。
但是来来回回,明明是那些本该早已完全熟练的基本招式,今天他使用时,却始终感觉不对。
发力,呼吸,手脚协调,目光,什么地方都不对。
错乱。
毫无成效的练习,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好像哪里都有问题。
但为什么?却不知道。
于是毫无成效地,白白浪费一个时辰。
“这是怎么了?”
出云介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被磨出的硬茧和水泡,心有不甘地自言自语,“我这都是在做些什么呢,无用之功。”
但偏偏因为不想无用,所以耗去更多光阴。
“算了,到此为止。”
他拖着竹袋刀走回廊边,在沙地上留下两道脚印和一道长线。坐下,端起一边事先倒好的已经凉了的茶水,饮下一杯。
胳膊撑着膝盖,弓着腰,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作为习武之人,练习本该是每天都要坚持的。但是近日来,一直忙于大事的准备工作,所以最近几天都错过了。今日无事,想起,于是便拿上竹袋刀,来到庭院中。
可直到现在到此为止,只是浪费时间,浪费体力和耐心。收获?一点也没有。
“我是怎么了?”
几滴汗珠落在双脚之间,留下几点深色印记。他又问一遍自己这个问题,不知道答案。
一个时辰的练习,他并没有觉得很累,出汗是很正常的。手脚四肢也都没有问题,没有哪里受了什么伤之类。连日以来,虽然忙碌,但体力活却并不多,不影响现在的运动。最近或许是睡得有些晚了,但这几天的熬夜也还不至于令自己意志涣散。
出云介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精神也没有什么异常。但是事实就是,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沉浸武术之中,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专心练习。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他问自己,回忆,“这种莫名其妙的异常。”
三天前吗?
当时也是在这里,与青鸾进行了一次试合。那一次试合,似乎就有一些不好的感觉。当时还以为那是因为对方藏了招,该出手的时候不出手,用隐瞒的套路对待自己,令自己疑惑而已。可是现在想来,那一次试合,似乎自己也并未发挥出全部实力,不是不想发挥,而是难以发挥。
再往前,上个月的时候?
当时在红叶的船上,一次对练。那一次试合似乎也有不好的感觉。那一次他被打得很惨最后勉强才扳回一手。当时还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累了,以为是因为酒,以为那种内心的不快只是暂时,只是一场决战之后,一次长途旅行之后的短期遗症。可是现在想来,可不是短期了是不是?
那一场决战?
“是因为那个吗?”出云介喃喃自语,看竹袋刀点着沙地,“可是,又为什么呢?”
回忆。
然而回忆不了。
始终,他还是无法记起,那一天,那一场战斗的任何一段过程。
前因记得,一路上的对话记得。
结果记得,在海边抛弃掉一个包袱,想着如此一来总算可以安心,确定仇敌确实已经死亡。
“可是,现在好像也有些不确定。”
他对自己说,苦涩地笑了笑,“现在想来,当时真的胜利了吗?真的杀了她吗?我怎么感觉,现在我才是那个死了的人?这么想,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可不。
正因为是死人,所以不应该还能回到这里,不应该毫发无损,不应该还能像以往一样生活,像以往一样挥剑,继续自己的日子,谋划自己的打算,迎接自己的未来。
“我已经死了。”
泷川出云介低着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个月前,在和歌山,飞雪瀑布脚下,我已经死在了那里,我的复仇已经失败。”
“在我死去之后,组织海盗的计划也失败了。因为她活着,我记得我向她透露了大致情况。她活着回去就会询问威斯克斯,然后知道更多细节。然后,她会告发,向明国的官府告发,向我们的官府告发。或者更直接一些,她会像杀死我那样杀死所有与之相关的参与者。”
他说。
“即便没有她的阻止,计划也无法继续进行。虽然火器会如期送到平户,但文龙只听我的,并不知道伊东家老的存在。飞龙国的船也同样只听我的调度。家老无法调动船只和人,也无法走上台面指挥。缺少了我,这个计划根本就无法继续。”他继续说,“是的,现实本来就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才对。”
“但是,我现在还存在于此,头脑还在思考,身体还在行动。计划也还在继续进行着。”
出云介伸出左手,握起又放松,看着自己的手,“这不对,死了就应该死了,死去的人就不应该再复活。”
但,或许自己也确实没有复活。
或许,死亡并非原先想象的那样只是一瞬间,而是一个过程。开始,自己已经历了。现在,只是行尸走肉,只是还假装能够思考能够行动,只是等待着最后结局的到来。
结局。
泷川出云介坐在廊边,竹袋刀倚在手中,尖端点在白色的沙地上,沙上有自己的脚印,还有扭曲的曲线。他低头看着这一片沙。此时的天色正好,阳光普照,秋风微凉。
不知为何,他听见一阵阵声响,海浪。当然这声音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中,这里是京城,这里并不靠海,这里看不到深灰蓝色的水平线,风没有盐的咸味,自己的身后也并没有站立一个孩子的身影。
结局。
“您当时就是这样的心境吗,兄长?”他抬起头,望向天空,“当身处异国他乡,当曾经的那个孩子不在您身边照顾,您独自一人静坐,身负着无法痊愈的重伤时,您感受到的就是这种孤独和无奈吗?您当时也觉得在等待那个不可避免的结局吗?”
结局是怎样的?
故人的结局,是一件白衣素服。而那身着白衣的人,正是自己死亡的开始。
至于自己的结局。
也不难想象吧。
“也许,是在异国的土地上被乱箭或者流弹击杀。也许,是在牢狱中迎接审判结果。”
他看着手中的竹袋刀,反常地微笑起来,“又也许,是一柄胁差和一位见证人。当然了,我难道不是早已有所准备吗?第一次听伊东家老说起那个计划的时候,我不是早已想到了结局吗?失败和成功的结局我都想到了。失败了,我自然会死。成功了,目的达成了,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相信仅存的那点良心会提醒我的。做这样的恶事的人难道值得有一个好结局吗?无论出于何种动机。当我同意参与其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真的?
那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呢?
“……”
又想到,明日即将进行的盛事。出云介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低沉。他还记得上次回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人,还记得当时是自己提起了那谈论了许久的婚约,也记得提起的时候看到对方错愕的目光,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结婚吧。
不过……突然说这个好像也很怪,确实。现在想拒绝也——
——然后答应了。
嗒——
一声响,竹袋刀在沙地上击打了一下,溅起沙尘。
“她为什么要答应?”
泷川出云介低着头,目光低沉地偏向一边,咬了咬牙,“当时看她的表情,她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没考虑清楚的事情她为什么要答应?按她以往的做法不应该说些暂且不提之类的话吗?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承诺的重要性,不知道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她怎么能这么轻率地去答应?她——”
话没说完。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无能为力的时候,人会习惯于指责别人,推卸责任。
出云介坐着,沉默。
“唉。”
沉默过后,叹息,“说什么呢?明明是我先向她提起的。”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要提起?
“我不知道,或许……或许是想在结局之前完成这个很久以来一直未完成的事情,了却这一桩心愿,和爱的人在一起。很自私的想法。”他自言自语地,低着头,“又或许,虽然说得轻巧,但我并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结局。或许我还是想活下去,想用这一场婚姻,这一段未来,鼓励自己活下去。非常自私的想法。我现在明白了,当时向她求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那么,提了就提了,现在怎么办?
现在,通过这一场必然会进行的婚姻,她已经与你有了联系。
生死与共。
不一定是字面意思,但你现在做的事,以后要面对的结局,当然也会对她产生影响了,就像对你自己父母家人产生的影响一样,她以后不也是你的家人了吗?就像为父母考虑一样,你也要为她的将来考虑了。
“我已经想过,这种组织海盗侵略邻国的行为,如若事发,按律法后果会很严重。但若我自行了断,罪责也可尽归于我一身。连带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至少不会牵连旁人,不会牵连家业。我相信将军会宽宏大量,不会为难父亲母亲。”他又看向竹袋刀,“至于她,因为她的身份,她应该会受到调查,但只要查明了她对此完全不知情,那么她也不会有事。她当然是不知情的,我不正是为了避开她才找文龙去召集人员吗?”
“订立婚约时已经写明了,属于我的那一部分家产为夫妻双方共有,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所以即便作为遗孀,她也依然是泷川家的一员,也拥有我的财产。不过我想金钱和名分,对她来说本也是无所谓的。她本来就比我还富呢,她也不屑于攀附权贵。”
还有别的需要考虑的方面。
“是啊,辜负了这一段爱情。”泷川出云介苦涩地笑一笑,“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只希望她可以遇到一个比我更好,更值得去爱的人。”
这么一想,似乎亲人和爱人,都已经做好了安排。
如果事实真的能如自己料想的一般。
可是你又能完全保证吗?
谁知道,死去之后,家人会不会面临连坐?财产会不会充公?她会不会被作为共犯入狱?她会不会因为某些情绪,步自己的后尘?所谓的后尘又是怎样的未来?
死去的人又能做什么保证?
“唉。”
出云介叹息,低头望着沙地,地上已经被竹袋刀乱七八糟地画了一堆乱线,如他脑中的思绪一样混乱,“死去的人就不应该再复活,那样会给身边的人造成很多困扰。我……我为了那个愚蠢的计划,都牺牲了什么呀?”
“牺牲了那么多,只希望——我根本就不希望这个计划成功!船不是到现在都还没来吗?干脆就别来了让这起闹剧就这样结束算了。”
可是那样的话,又如何能够帮助幕府东山再起呢?帮助自己的主上,足利将军度过难关?
“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更好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存在,一定能够做得更好。”他望着手中的竹袋刀,“和平的办法,不会死人的办法。”
又想起那个曾经在海边陪伴兄长度过最后时光的孩子,想起一抹青色。
“活人剑……”
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再想下去,也不知有什么作用,“还是别多想了。”
且顾眼前。
且顾明天。
“明天……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泷川出云介深吸一口气,看着天,“这不对,这场婚礼不应该存在。我不想结婚了。”
“在很多方面,出云介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武士。他平时与朝中的故老大臣来往密切,对政事的关心超过应有的程度,在这些年的共事中我曾数次听他议论起国内时局。你也应当知道,如今眼下并非太平盛世,各地豪强四起。对此,出云介表示过愤慨。”
“那是件好事,不是吗,队长?那正说明了他的忠诚。”
“就像我刚才说的,忠诚不一定是件好事。他更应当做好的是自己的本职工作,服从命令,而不是去关心那些只有主上才需要关心的局势未来,那不是他有资格去理会的。”
“但只是一时漫兴而谈的话也很正常。”
“我担心的是现象背后反映的问题。他太有主见了,看问题有他自己思考的角度。若他只是一介平民那这还没什么,但身为武士,在任何时候他都应当以自身的任务和主上的命令为第一。然而很多时候他并不是这样做的。就比如,我们返程的时候,他中途离开去平户,结果惹出的一场风波,还令藏人送掉性命。”
“……哼,那倒是。”
“他当时说的理由是去祭拜斋院司。但是我们当时明明有任务在身,刚刚回国,还未将事态向将军汇报,他便因私人理由离队,这是不符合规定的,是会造成情报泄露的危险行为。他本应当等复命结束之后再请示前去,由将军府的公文批示,传达至平户藩,表明身份,那样不就避免了卷入当地纷争吗?”
“说到这个,那起纷争,似乎也就是因他的未婚妻而起,那个明国海商的女儿。”
“哼。”
勘兵卫一边继续踱步,一边朝向旁侧冷哼一声,面色阴沉,“说到这个更令我不快。关于那个女人,他表现出的主见可是完全逾矩。从飞龙国回来的时候,为了他自己的恋爱对象,他竟然让我们整个船队改变航向陪他一起去和海盗对战,还是在明国的土地上,这要是被明国官府知道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他似乎还因为此事拒绝了将军的说媒?”
泉谷仓在边上补充一句。
“不错。本来将军已经替他物色了一位良家女子,一位重臣的千金,和他的地位般配的妻子。可他竟然拒绝受恩。”男人的脸色更加难看,“我是已上了年纪有家室的人了,所以就算是我迂腐吧。我不能理解,他难道不懂这一段联姻背后的含义吗?他个人的幸福,和公家的利益打算相比较,孰轻孰重他心里应当有数。”
“队长,要我说的话,我还真得为出云介帮一句腔。他和那位姑娘两情相悦,感情上的事情,有时候也确实很难说清楚轻重。”
“他是一名武士,不是风花雪月的浪子少爷。他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婚姻也是其中之一。他什么身份?世代为家臣,受俸禄,享爵位。他钟意的那女人又什么身份?外来商人的女儿,并且承父业在平户继续做私商的勾当。两人之间哪里有一点般配?”
勘兵卫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并且最要命的是,那女人因为父亲被明国典刑,已有数次联合其他海盗势力出海对明国边防进攻,打击报复的行为。出云介作为主上的近侍,娶这样一个人为妻子,让一个邻国重犯成为将军府成员的家眷,这对主上的外交策略可说是破坏性的影响。他一点觉悟都没有!”
“……”泉谷仓没立刻接话,跟随着男人走了一会,然后开口,“不过,将军倒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还写信赠礼了。”
“哼。”
男人仅以此回答,不说更多。
京都郊外,淀川河上。王红叶站在船上,背靠着栏杆,一句话也不说。她手中握着一柄火绳枪,此时正用铁杆通条将枪管中的弹丸和燃药压实,手握着细细的杆,一下又一下。
她将通条拿在手中靠着扶手木,举起枪,看着远处水面上漂浮的木桶,距离约有一百五十步。枪举至与肩齐平,眼睛通过准心瞄准。然后闭上双眼,扣动扳机。连带的机关打开药仓口,挂着火绳的鸟嘴钩落下,一阵火花闪烁。
啪——
爆炸的声响,一股劲力迸发,王红叶的身形因为后坐力震一下。她放下枪,睁开眼看见水桶还好端端的漂着,只有旁侧距离约二尺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不准呐。”
空气中浓浓的硫磺味,她抹了抹眼睛下方,手指上一层黑灰,“离远了就是打不准。出了膛乱飞,上一次往左偏这一次往右偏,根本没法预算。”
威斯克斯倒是和她提起过,听说如果要想让枪打得准,最好的方法是在枪管内刻上螺旋线,引导弹丸稳定旋转。但同时那商人也说按现在的技术根本没法这样做。
“所以无法实现的事情还提起做什么,只会让我更心烦。”
王红叶摇摇头,将火绳吹旺,从腰间又取出一枚弹丸含在嘴里,重复填药,放弹,压弹的操作。再次举起枪瞄准浮靶。
啪——
又一次射击,这次睁开眼睛,看见桶在水面上不住摇动。知道这一次是打中了。
“终于。”
她轻轻舒一口气,嘴角扬了扬,略有些得意,“我的眼睛还是蛮好的。虽然因为器械本身原因难免会有偏差,但最大也就一百五十步偏上三尺。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
今日无事,她把船开到了河中央,趁着四周都没什么人的时候,放下木桶靶想试一试枪法。到目前为止已经打了十一枪,这是第一次中靶。
她觉得很开心,微笑。
“很久没练了,似乎自从来到京城之后就一直没练过,毕竟这儿不能随便练,现在没人才敢打几发。上次练……嗯上次还是在难波买火器的时候试射。”她看着手中的枪,钢铁锻造的机巧,安装木雕的扶手和枪托,长长的一截火绳掐在鸟嘴钩上。握着这来自西方的,威力巨大的致命武器让她感觉很安心,很舒服,“不对,上次打枪是在盂兰盆节那天,用没有火绳的短铳给了浪人一下。可惜没打死,都怪那个人捣乱。”
笑容消失。
“血的作用,无聊。”
王红叶又一次装弹,再开一枪,这次又击中了。
“挺好。”
她如此评价,把通条收到木扶手中,掐灭火绳,将枪放下,背靠着船舷,暂且休息。秋天,河面上的微风带着凉意,空气湿润,虽然被引药燃烧沾染上了浓浓的硫磺臭味,但闻起来还是很好闻的,不像海水那样有腥味。她也似乎很久都没闻到海水的气味了。
她穿着平常的红杉白袖,袖子捋起,腰带上挂着放药和弹丸的口袋,一段备用火绳绕在左手。她的额头上缠着发巾,红色的巾脚被风吹起在脑后摇曳,如同蝴蝶。
王红叶的另一只手垂在身边,若无其事地按着火绳枪的枪口让枪立直着前后晃动,刚刚射击过的枪口还很烫,灼烧着她的掌心,她也不把手松开。
“下一次还有机会再打枪,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会在哪里。”她低着头,自问自答,“结婚以后,或许就是像现在这样在河上打木桶,或许就是在山上打竹竿。”
也可以打打鸭子或者鹿什么的。
“但我不喜欢打猎,至少不喜欢为了练习或者娱乐去打。”
她看着手中晃动的枪,“致命的武器最好还是用于打仗,用于打人。火绳枪不正是为此才存在的吗?为了夺取人的性命。”
身边的这一柄又夺取过多少人的性命?这一柄不是新买来的,是跟随自己很久用了很习惯的。她在平户的时候就拥有,去明国的时候就带着。她曾经用这武器杀死过很多人。
她希望自己能记得具体数字,但现在想来根本记不住,太多了。
“并且记住了也没什么用,人又不仅仅是数字。人死了记得再多相关信息也都没用,是谁的账还是谁的。”
最初用它杀人的记忆还很清晰,是在平户和毛海峰的手下起纠纷的时候,带头放枪打死的一个对方小头目,对面见她动了火器就立刻跑了。
她用这柄武器对付过自己人,对付过敌人。对付过街巷的无赖,对付过海上的强盗,对付过队里的叛徒,也对付过明国的士兵。
最近一次的记忆,能记得的,记得比较深刻的,是三月,在明国的海面上,从对面落水的士兵中捞上了几个,其中就有那特别的人。
“唉。”
王红叶将枪按到船舷上靠住,抬起手,看到掌心的一圈灼伤印记,紫红色,泛着浅浅的水泡,“是我的账还是我的,无法偿还清楚。”
她手放下,低着头,沉默。
船被河面上的浪推动,摇晃着。秋风吹起她的长发。
“我不想结婚了。”
她说,面色沉重又带着倦怠,“无聊,比我预期的还要无聊。虽然一直都明白,一段婚姻是两个人的关系建立,是彼此互相施加的束缚。但是亲身体会,才知道这束缚有多具体。我现在已经被改变了,被这些天来的婚前仪式改变。订婚约,发请帖,排练,家长见面,盖新房,算财产,定酒菜,做新衣,打首饰……原来我过去一直心心念念的重要日子,就是由这些琐碎构成的。这些琐碎正在把我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一个妻子。”
“我以后是不是就要住在那间新房里了?住在这个城市里?以后要见我妈是不是就要去小河边的某一个楼宅去找她?走两步路就到的地方,看她一个人在家里祈祷诵经?”
她的脚跺了跺摇晃的甲板,“以后再坐船是不是就在这种小河上钓鱼,散心观光?再打枪是不是就到山里打鹿,秋狩娱乐?并且还是在夫君的陪同,在仆从的跟随下,泷川家的少夫人外出,是不是总要有人跟着保护安全,防止她一时兴起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
“我又还能再往哪里去?”
王红叶望向远方,淀川河朝着东南方向流淌,她在看西边,“以后和平户之间只有书信往来。生意我是不能再事事亲为,大概要交给竹内先生负责。明国呢,我以后还能再去吗?”
“恐怕不能再去。”
她收回目光,重新低头,面色沉重地想着,“日本幕府将军近侍泷川家的少夫人能是倭寇吗?能只顾虑私仇而不考虑身份?更何况这复仇本身也难说名正言顺。上次荣觉院夫人说的话已经很明白,同样的话我也已经听我妈提起过好多次,也已经听俊秀说了不少。更别提——”
话语中断。
“这本是一场不般配的婚姻。我曾经相信它般配,相信两个人只要相爱,可以不用理会其他。现在看来是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门当户对这句话确实有道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融合交流。一个武士世家和一个当海盗的私商家族之间能有多少可以交流的?这场婚姻不般配,于是我便要做出许多改变让它变得般配。”自言自语,“这让我感觉很累,很不喜欢。并且,恐怕就算我做得再多,也还是无法得偿所愿。男方家庭不计较这个?那是宽宏大量。我们自己家也不计较?那是自尊心在作祟。”
“唉。”
重重的叹息,心有不甘的,“但是不管怎么说,放弃确实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对我自己也是更好的选择。改变不是一件坏事。我只是不喜欢被迫改变。”
可不管喜不喜欢,未来都已经注定。
改变也已经注定。
王红叶有点想喝酒。
“真是商人本色。”她回想起七天前的那个醉酒的晚上,一个节日的夜晚,“拿水到渠成的事情进行交易,一鱼两吃,减少一份成本,白赚一个承诺。算盘打得很好。”
她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功利。
“不过可惜最后也没赚到,她没同意。”
王红叶保持着微笑,轻轻点头,手指挠着掌心的灼伤,“为什么不同意呢?被看穿了?不,应该不是,因为即便是事实上注定的事,有了我的承诺也算多一重保障,为了这保障她也不会那样轻易放弃。”
“既然如此,那她就确实是有不得不留在这,不得不参加婚礼的理由了。”
回忆,“和我没关系?这句话也许是指她自己的执念和我没关系。但我不相信,虽说的确有人会选择参加爱恋对象的婚礼作为自身感情结束的标志,但我认为她不是这样的人。婚礼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和我没关系,那就是和另一个人有关。那么又会是什么原因?”
“她不说,就表示这件事需要对我保密。”
推断,“上一次有人要我对她保密,是为了向与她有关的人进行复仇。那么这一次,会不会反过来,是她要对俊秀采取某些行动?也是复仇吗?有可能,但看她和那个杀手的关系,似乎并没有亲近到需要为对方复仇的地步。若我所想不错,她应当也认为俊秀的复仇是正确的。”
“那么就是其他的原因。”
分析,“原先走时说不会回来,去了难波又回来了。原先回来时说不会参加婚礼,过了一天又说会参加了。这中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令她改变主意。这两件事中都共同存在一个人,那位曲秋茗小姐。曲小姐在难波做了什么,在这里又做了什么呢?她在难波见过俊秀,在这里也找过俊秀——上次陪我妈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她和俊秀之间又存在什么联系?她在见完俊秀之后便离开了这里回难波,目的真的仅仅是为了搭船返回明国?”
“同样的想一下,俊秀去难波,目的真的仅仅是为了复仇?”猜测,“还会顺便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呢?重要到需要她回来,她参加婚礼的地步?”
“唔,算了,不多想,也想不出所以然。”
王红叶闭上眼睛摇头,维持着轻轻的微笑,放弃,“想出答案又能如何?她愿意做什么事情就去做吧,我也不会赞同也不会阻止。反正与我无关。就算和我的结婚对象有关也与我无关。”
“不过,又或许真的与我有关?”
还是不愿放弃,又开始猜测,“或许主意不定总是变卦只是心中犹豫不决,或许曲小姐的出现和离开只是巧合。或许她回来,参加婚礼,是为了向我复仇?想要在那个对我来说本该是最重要的一天破灭我心中应该存有的对幸福未来的幻想?”
“呵。”
王红叶笑着,轻轻按着掌心的灼伤,“如果那样的话,真是非常不错的想法。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更不能去想到答案破坏这个意外惊喜了。毕竟亏欠太多,只能尽力偿还。”
“只是可惜,那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一天,在那一天我心中也没什么幻想。”
那笑容突然消失,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冷漠的表情,熟悉的表情。王红叶目光冰冷,蒙的握紧拳头,令掌心发疼,“因为你还是回来了呀,特别的人。你又给我增添了烦心事。在那些繁杂琐事,那些旁人的观点和意见之前,在这讨厌的婚礼之前,我已经被你改变。”
是从何时开始?
最初还是仇敌。是俘虏者与被俘虏者,是仇人和仇人。
然后成为暂时的同盟。互相第一次交易,她为了保全自身,她为了保全同胞。
接着是疏远。因为一个存在于中间的联系,她不再敌视,而她也……她当时在想什么来着?祭拜完衣冠冢后在日本逛一圈学两句日语就走是不是?
再然后,一份保护至亲的委托,一场几乎丧命的战斗。
一个接一个的亏欠。
第一次共饮烈酒,第一次共度节日。
在那个特别的夜晚,倾听了心声,约定了未来。
随即便是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的分别。
然而,现在以为不会再见面的时候又再见了。
“从何时开始改变了呢?”
王红叶回想着以往的相处经历,自言自语,看着攥起的手掌,抿起嘴唇,“似乎一直都在改变,一点点地在改变。变得那么慢,那么少,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又慢又少,以至于我无法及时应对。我已经因为你改变了太多,对仇恨的想法也是,对爱情的想法也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无法再变回去,再变回去也不是原先的模样。”
“我现在开始想象不同的未来,也开始想象不同的过去,因为你才不同的。但是这些想象始终都只能是想象。过去我无能为力,未来我也无能为力。”她的眼神渐渐阴沉,攥起的手不住摩擦着,指甲尖戳破了一两个水泡,一阵刺痛后是湿润的触感,“你还是会走的吧,不论是在这里做什么事情是不是和我有关的事情都是做完了就会走。我呢,我明天也还是要结婚的,复仇不会再有机会,我们也不会再见面。这样似乎对我们来说确实都好,但我知道那还不够好,本可以做得更好,我觉得你也知道。但我们都只能将就敷衍。”
她心中突然有一个幻想。
幻想自己真的像她母亲原本希望的那样,在平户的一个砖瓦搭建,屋顶有一个高高的小钟塔的建筑前进行了一场婚礼。她站在门廊上,穿着一件新衣,手上带了一枚新郎最初向她们家提亲时赠与的戒指。
另外还有两枚镶了钻的金戒指,现在被一个穿白礼服的小童捧着,那孩子站在旁侧。婚礼现场的其他人有站在她身后的船队会计和站在新郎身后的新郎兄长。有立在一边因喜悦垂泪的母亲,有立于门前主持的神职人员,还有站在对面的新郎和旁观的众多宾客。
头顶的钟在鸣响,地上撒了许多鲜花。
那作为神使的年纪很大的外国老人读了一段经文,然后询问在场众人,如果有人不同意这一对新人结为夫妇,请立刻提出反对,否则便永远保持平和的沉默。
然后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搞笑呢?”
王红叶猛地甩手,打断幻想,有点想给自己一巴掌,但现在船上还有别人不太好意思扇,“无法实现的事情还提起做什么?”
她的手触到立在一边的火绳枪,枪摔在甲板上,从封起的药池机关口洒落些许黑色的粉尘。
“……只会让我更心烦。”
王红叶默默地看着倒落的枪,犹豫着,还是将其再度拾起,轻轻擦拭。摔一下当然不会有什么损伤,但这是自己喜欢的致命武器,还是需要用心对待,“这是一段不般配的婚姻,因为我已经改变了。”
“作为一个变了心的人,我还能够去结婚,去遵守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承诺吗?违背承诺,对我对她都不好。”
“……对俊秀也不好。”
她想去思考,这一场婚姻,对另一个人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还是别多想了。”
她从腰间取下弹丸含在嘴里,分别将引药和燃药倒入药池和管口,弹丸放进去后再塞一团纸用通条压紧。重新点火绳时费了些功夫,因为风的原因不好打着火,看来还是那两柄短铳用起来更方便。这终究是已经使用了很久的老样式,未来是注定要被淘汰的。时代也在改变,“我真的很不喜欢被迫改变。明天……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确定的事情,不会改变的事情。”
火绳点起后她举起枪,对准始终漂浮的木桶。
眼睛闭上。
扣动扳机。
隔着眼皮依然能感受到强光。
响声。
硫磺的臭味刺鼻。
再睁开眼,隔着四散的烟,看见河面上,木桶旁边距离很远很远的位置,一片扩散的涟漪。
“那么,以后我们要怎么办,队长?”
“以后?”
“关于船,还有出云介。现在按您的分析,飞龙国的船只未能按时抵达,其中有可能因为出云介做了什么。那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我们以后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是否需要把他带来问话?把事情问清楚?”
“不,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大沼勘兵卫举起手朝后面摇了两下,“今天我们讨论的,我说的话算不上分析,连猜想都不算,只不过是我个人发表一些对其不满的看法而已。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出云介做出过任何不利于公家的行为。”
“如果他做过的话,那么所谓证据,只要去找就一定能找到。”泉谷仓不动声色地转眼睛,阴森森地笑了笑。
“可若这样做,以后彼此之间就不再是原来的关系了。”
勘兵卫听出身后人的语气,慢慢踱步,在室内绕圈,“大家现在都是共事的伙伴,如果因为捕风捉影的理由便无端怀疑指责,使得人人自危,那对集体团结造成的影响是很可怕的。如果今天我仅仅因为对出云介不满便怀疑他,质问他,把问题推卸给他。那么不只是他自己,其他看见的同事不也会感到心寒吗?今后还如何集体行动?”
“是,您说的对。”
“但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话锋一转,“毕竟,他确实最近有一些很奇怪的举动,和一些很奇怪的人相处。我觉得,只在你我之间说,我们还是有必要对他多关注,暗中关注。尤其要关注他身边往来的对象。比如与他走得很近的,现在难波休养的伊东。比如师出同门,寅伏道场的永见以及其他弟子。比如他即将迎娶的倭寇妻子。”
“还有那个明国来的小跟班。”泉谷仓紧随其后,补充说到,目光又是阴森森的。
“不错,还有那个明国人。”
大沼勘兵卫点点头,“斋院司的所谓故友,从明国一直跟到平户,再从平户到这里。”
“她上次抢了我的活。”
青年恨恨地咬牙,“小混账,一点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懂。”
“在她杀死平冢左马助的那晚还发生过其他的事情。她从与力所出来后在一家旅舍入住,半夜有个男人来找她,打伤了旅舍老板,似乎与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那个人据说是从明国来此,和一个琉球习武的贵人同行。现在那两人已经出城向东而去。”中年男人语气平静地叙述,“之后不久,她就离开京城。然后在半个月前回来,还和另一位明国少女同行,那少女在这待了四天也走了。”
“一堆外国人,来来去去。”
“是的,所以很奇怪。这些人是不是在互相串通什么消息,谋划什么事情?”勘兵卫伸手按住下巴思考,“那男人和琉球人的行踪现在查找不到,少女则是已经回难波预备搭船回明国。她还留在这里,这些天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向。”
“队长,您一直在派人监视她吧。”
“当然了,这也是将军的意思。只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其他什么可疑行为。”大沼勘兵卫双眼望着地面,说,“但我始终提防着她。出自本能,我不信任外来人,我觉得她在此是为了刺探什么情报,她也许是明国的密探。”
“有可能。”
“总之,也是一个需要密切关注的对象。她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我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唐青鸾一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宿舍里,抬头仰望梁架,无聊且怠惰,“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又是不用练剑学习的一天,因为明天大家都去参加婚礼所以今天放假,我又什么都没做。”
今天卯时,照例收到了报平安的通话,说了难波那边的情况。这些天来,少女在那边似乎取得了很不错的进展,收集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曲秋茗说打算明晚行动去探查商船,还找了帮手,说如果明晚她发消息的时候对面回答的是个陌生的声音不用担心,只要对上了暗号就是自己人。当然她也对自己说了暗号是什么。
虾仁寿司对生切鱼片,看来这些天是吃了不少好的。
唐青鸾猜想她是打算把信物之一借给别人,这样就能她就能和帮手互相联系。所以当时要自己造两枚铜板。
直到目前为止看来,曲秋茗的行动都很顺利。
不过自己这一边,就是完全相反的情况。
“这些天来我是啥也没做。”唐青鸾自言自语,叹了口气,“每天除了照常在这训练之外,就是和道场的人一起,帮忙准备婚礼。但是忙来忙去,关于任务情报我是一点都没收集。因为我也没看到俊秀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也只是在忙婚礼。这儿跑跑那儿跑跑,订菜订酒之类的。”
“倒确实有一些像是大官模样的人来道贺,但聊天也只是平常的话题,基本都是当着我们的面在聊。”她回忆,“偶尔有几个和他密谈。但我用能力探查了一下发现也就只是说些送礼的话,一些官场的人情往来,和那个计划无关。”
“是不是哪里有什么疏漏呢?”
她想,“比如,也许是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间段,他和一些人讨论过计划,或者收授传递过什么文件?因为探查必须是我主动探查,不探查的时候就不知道他在干嘛,嗯。对了,他现在在干嘛……哦,在练剑,在想什么?”
唐青鸾微微闭上眼睛,用心开始感受。
“在想婚礼,也在想他的计划。”
……
与此相关,所以她一时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默默地进行探查,直到脑海中的那个人放下练习的竹袋刀,回去休息,思绪转变为无意义的疲劳放空胡思乱想。唐青鸾才再次睁开眼睛。
“唉。”
她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头顶的梁架,“所以他也觉得这婚不应该结。”
什么叫也?
别管。
“的确,如果那个计划败露的话,后果对他自己,对他身边的人也的确是很严重的。”
唐青鸾继续自言自语,表情平淡,目光中带着些微低落,“他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决意要继续进行下去。为了他的责任。犯什么傻呢,有些事情不应该需要你负责的,你何必为此牺牲太多?做这样出力又不讨好的事?”
她其实可以理解那份动机,但理解不代表就能认同。
“我必须阻止他。”
她躺着,定定地望着头上的梁架,“因为这个计划是侵略战争,会因此死去很多人,很多我的同胞。他对此也很明白。所以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动机,我都必须阻止。我一定不能让他的计划变为现实。”
但不认同也不代表必须互为仇敌。
“我必须阻止他一错再错。”
她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上方。唐青鸾举起右手,有五根手指的右手,握拳,“必须要让他意识到错误,让他放弃,在付诸实际之前,一切都不可挽回之前,在伤害造成之前,一切都还有转机。我不会让任何人因这确实愚蠢的计划牺牲,包括他在内。我不会让友谊因此牺牲。于公于私,我都必须阻止俊秀。”
语气坚定。
真是豪言壮语。
“所以,问题又回来了,唉,我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叹息着,她的手臂又垂下来,砸在软软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我是要收集证据的。就像曲小姐讲的那样,即便想策反,想开诚布公地交谈,我的手头也必须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支持我的质问,堵绝他的退路,让他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放弃。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收集到,知道的全都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没用的事情。一无所获。”
没有证据。
难道只能依靠曲秋茗在难波的行动,或者平户那边?
唐青鸾不喜欢这种局面。
她想做些什么。
但目前来看,是无能为力。
“啧。”
她抿一抿嘴唇,感觉喉咙干涩,“我在想,曲小姐是不是也认定了我在这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资料,所以才说就保持日常状态就可以?她把我留在这,实际上是不是为了稳住俊秀以免他心生怀疑?”
好像还真是。
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做得还挺不错。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完成任务,若是在以往有这种好事她早开心到没边。然而现在唐青鸾可不这么想。
“我得做点什么,我必须做点什么。”她说,“不能就这样看着等着。”
“可是又能做什么呢?”
她又说,“我无法一天二十四小时监控。思绪只能集中在一个层面上,像现在躺着无所事事还行,但只要我自己做起事来,比如练剑,那么就没办法继续探查。并且,若是长时间这样用血,我也担心会像上次那样被他察觉到。该怎么办?”
唐青鸾用手指打点着地板,思考。
“试试看能不能分一点精力去探查,持续不断地探查,但是不要全神贯注,只留个心。就像平时走在街上会听到行人聊天,如果说的是无关话题就不会在意,但若有关比如哪家鸡蛋贱卖之类的便会关注。”她又一次握起拳,轻轻地握,像是某种仪式动作,“门只开一道缝,试一试。”
她尝试。
这样做需要很好地去控制血,控制自己的思想。
唐青鸾心里想象着,就像一扇慢慢推开的门,一个点点滴落的水漏。就像一台轻轻拨动音量旋钮的收音机。
慢慢地,轻轻地,一点一点地。
她又一次开始听到脑海中的声音,杂音,如同雪花屏的信号噪声。现在正在再次探查泷川俊秀的想法,这一次的声音很微弱。
放大一点。
声音开始渐渐变响,但还是杂音,夹杂着许多不成句子的词汇,船、火器、平户、赌场、彩礼、活人剑、菜单之类的。俊秀的脑子现在很乱,没有一个特别的具体的想法。
但这个音量可以,不会太小以至于什么都听不明白,也不会太吵以至于影响自己的行动。
“好,就维持这样。”
唐青鸾止住进一步探查的想法。脑海中的声音还在,细微同时清晰。这确实是可以控制的。
“哎,菜单。”
她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词汇,把音量进一步调高,“明天都有什么菜呀?”
清蒸鱼、鸡肉、海鲜杂烩、水煮萝卜……
“萝卜,恶,我讨厌萝卜。”
也许萝卜得撤掉。
“我有点想吃上次曲小姐带回来的炸物,那个炸鸡排好好吃,裹上麦糠炸至两面金黄……”
也许可以再加一道炸物,按西方人的做法,鸡胸肉裹上麦糠炸成金色的炸物,搭配酸甜酱料,作为菜品很新奇,也很好吃。上次吃过一次很好吃,虽然我没尝试过但是应该会很不错。
……?
“停停停。”
唐青鸾赶紧中断探查的想法。关掉开关,脑中的声音立刻消失,她握起的手也松开,“不行啊让他察觉到我在点菜了,虽然不知道是我的但始终被察觉到了。”
“再来一次,这次得控制。”
她又一次开始运用血的能力,进行探查。
或许还是不要加了吧,现在再改菜单有些太迟。并且,毕竟是外来食物不一定合宾客的口味。我自己也没有吃过。
唉。
唐青鸾轻轻叹口气,叹得非常非常轻。算了,没有就没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真想吃自己下午去买点吃吧。曲小姐说那家铺子在哪来着?
唉。想什么呢,菜单是什么要紧事吗?我根本就不希望——
(停止)
“嗯?”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很熟悉也很久都没听到。她愣了一下,明白这是谁的声音,“你?”
(是我,立刻停止探查出云介的思想)
“哦……哦好。”
虽然还有些不明不白,但唐青鸾立刻做出行动,把心中的想象的那扇门关上,对另一扇被打开的门说,“你也能听到?”
(很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在探……你一直都知道吗?”
(是的,用的就是你现在想用的方法)
“所以真的可以这样用啊?”
(我可以你不可以。你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血,现在不是做实验的时候)
“哦。呃,怎么现在突然联系了?之前一直都没听你发过信,我试着找你你也不接。”
(我很忙)
“呃,好,对。但是——”
(不要去轻易探查出云介的想法,只在必要的时候做)
“可现在时时都有必要。”
她对着空气反驳,“现在我必须做一些行动,必须收集到情报,取得证据。我已经在这待了很久了,现在还是一无进展。”
(你不需要有任何进展,你只需要像曲秋茗吩咐的那样,待在京都什么也不做就可以)
“为了避免怀疑?”
(是的)
那声音冷冰冰的,语调平直不带一点感情地命令着。室内似乎也因而变冷,她打了个寒颤。
“可是我想做点什么,哪怕取得一点成就也行。”
(我一直在探查出云介。你没有错过任何新的情报,因为他没想过。你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因为他不会将其留存)
“……”
唐青鸾突然反应过来,“等下,你一直都在关注我的想法吗?那我想一些其他的东西你能不能听到?”
(你不用血我就听不到)
“真的?”
她半信半疑,那声音也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那,我什么时候走呢?”
唐青鸾看着头顶的梁架,转问另一个关心的问题。现在她说话的声音很响,如果现实的门外有人走过会注意到这种异常的自言自语,“如果什么都做不了的话,我也不想继续待着了,如果不是曲小姐的吩咐我根本就不想留在这,如果不是我们的安排我根本就不想回来……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
(你在这里并非毫无作用。我会一直探查出云介,如果真的有所发现,我会做出行动指示)
“……那好吧。”
(明天去出席,何时离开等消息,通话完毕)
“诶——”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脑海中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室内又是平常的温度,秋天的温度。
唐青鸾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大字型躺着。
“……”
沉默了一会,她开口,无奈地低声自言自语,“……第三句只有四个字。”
……
她抬起右手比个六放到耳边,又开始去想血的作用。
结果是另一个语调一样平直不带感情的女声说您所呼叫的用户正忙。
“啧,糊弄谁呢?”
唐青鸾不满地白了个眼,挂断电话,“好不容易有一次联系,倒是再多聊一会呀。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和人说话。”
她独自躺在这个只有自己的宿舍中,仰面朝天,什么也不做。
感觉很孤单。
至少以往曲秋茗在的时候,还能一起吃点好吃的。
想到这,她又一次抬起手放到耳边。
但还在嘟嘟的时候就挂断。
“算了,她应该也比较忙吧,得准备明天晚上的行动,还是别打扰了。并且,就算真接通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果然还不足成为朋友。”
现在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
唐青鸾回忆起一个礼拜前的节日晚上,回忆起那一壶很烈很暖的酒,还有那个人。
她有些想去找那个人。再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说烦心事也好。
做交易也好。
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或许还真该说点什么。她想到刚才探查到的担忧,目前那个人对计划一无所知,这样就去结婚合适吗?万一真如俊秀所担忧的那样,牵连了怎么办?自己作为知情者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提醒一下?
……
预想中的脑海警告声音没有出现。但唐青鸾也知道,这种想法简直是蠢到家。另外那两位都在兢兢业业呢你能不能别自作主张搞破坏?你要总是这样还真不如什么都不做。
“算了吧,还是别多想了。”
她伸手按了按眼睛,“明天……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明天去出席,我得表现得好一点,正常一点,赶紧糊弄过去吧。我现在还在这里能做的也就这点了。”
“队长,明天的婚礼我们还去吗?”
“去啊,去还是要去的。同事之间的礼仪还是要尽数。明天呐……明天还不知道又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
这个纳谷壬生,不知道读者们还记不记得。我是一直记着他因为名取得不错,所以后面也会给他安排点戏份。把他放走这段情节原本是想放到第四章的,因为也算是个离别,但考虑放那太突兀了(和我们的主角一点关系也没有),并且字数也太多就作罢留到这里来写,既然是不管怎样都要写出来的情节那一定就是对后文有用的伏笔
说到名字,最近微博上经常看到讨论关于女角ABB名字的事,自我反思我也起过“蔡小小”这种一点不用心的姓名,因为当时都没想过会给她这么多戏份。为此修改前文我铁定不干。以后要不找个由头改一个?或许吧。但也想都到现在了才改名是不是有点突兀?再看
通过勘兵卫和泉谷仓的对话串联起这一章。猜我从哪借鉴的?建议大家在读的过程中想象《神探狄仁杰》里案情分析的时候狄大人带着元芳转圈圈,中间穿插“嗖——”的一闪转场
(谷仓,直觉告诉我,在泷川出云介的身边笼罩着一个巨大的谜团,这场婚礼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当真相浮出水面时,它或许会超出我们所有人的预料)
这句话倒挺适合作为这章结尾(现在的结尾是我实在想不出来糊弄的),最后画面停顿,黑出,本集完,开始放片尾曲,月黑风高一只蛇的侧脸特写
(不过味好像太浓了放在这有点出戏)
《神探》是真的好看
之前也写过使用火绳枪的步骤,之前写的都不对,我同样懒得改
嗯,没啥要说的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2章 第二百零六章,婚礼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