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 第111章 第一百零八章，过往罪

矫健的身姿，飞舞的刀片，虚中带实的动作。

被自己看得一清二楚。轻巧地躲过。

反击，木制的太刀举起，挥下。

闪避。

千钧般的巨压，落空了。

紧随着的，又是闪电般的一击，这一下，却没那么容易躲过。

大刀向上抬起，试图格挡。

木材断裂了。

再来一下。

手臂断裂了。

再来一下，横扫。击打在腰间。

跪下，倒下。

再来一下，最后一下——

“我……我不记得了。”青鸾捂着额头，因为回忆起的零散片段，感到害怕，“具体的过程，我不记得。只有一部分还能想起来。当时感觉，就像……就像身处一团迷雾。只能隐约看见轮廓。”

“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就那样了。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明白了。”戚继光端坐在主帐中，倾听她的汇报。

此时已是傍晚。

比试结束之后，他，带着青鸾走下将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示意青鸾先去休息一下。

于是把她单独留在一个空置出的帐子里，就是前一天作为囚帐的那间。

门口，留下两个士兵守卫。

剩下的时间，先去医护处询问庄无生的情况。没有生命危险，还好。只是手臂骨折，并且，一直处于晕厥状态。

随后，继续监督训练。

批阅一些文件。

努力平复心情，想着这次事情该怎么处理。唐青鸾这个人，该怎么处理。

真是一团糟。

就这样想了一个下午，直到现在，才通知她前来，询问情况。

不过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控制好力道，结果，就……就那样了。”

“好了，可以了。”看着唐青鸾脸上发自内心的自责神情。自己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批评的话语，“这个……毕竟是比武，难免都会有误伤。这并不是你的错。”

“小庄哥还好吗？”

“没什么事……修养一阵会好起来的。”是啊，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现在还是先稳定住她的情绪，别说出来吧，“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别太计较。我看，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也许我们明天再谈会好一些。”

“是……”

站在台下的青鸾，非常不安地低着头，别着眼睛，躲闪目光。双手的八只手指不断搓揉着衣衫下摆，看起来，就像是个做错事接受大人批评的小孩。张着嘴，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掀起幕帘，离开。

一直站在他后面的两名士兵，也跟了上去，预备将其送回囚营。

“算了算了，不用跟着了。”戚继光摆摆手，“你们也回各自的帐篷休息，让他一个人走走吧。”

于是，两名士兵，也离开了。

偌大的主帐，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戚继光终于支撑不住，抬手，扶住沉重的额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唉。”

“那个……请问，医护站在哪里？”

青鸾行走在军营中，遇到两个迎面而来的士兵，询问。

但是，他们没有回答。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离开了。

那目光中，包含着愤怒，还有恐惧。

“……”青鸾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继续向前走着，但自己也不知是向哪里走去。

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

自己这第一堂课，上得真失败。只怕，也就是自己的最后一课了。

然而，上课什么的先不说。自己，把小庄的手臂打断了。

并且，若不是卓五哥止住自己，那最后一击，还不知……

怎么，怎么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是因为，勾起了回忆吗？

回忆，摆脱不掉的回忆。

是因为回忆，才会失去控制。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

“一条？”

“卓五哥……”青鸾看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个小土坡前，卓五通正坐在那里，“我……我正要去找你。”

“这样，挺巧的，刚刚戚将军找你谈话？”

“嗯。”

“都说了些什么，没骂你吧？”

“没有，只是……他让我上的这第一堂课，我就弄砸了。”

“没事啦。”

“小庄哥……”

“他还好。”卓五的脸上，一副疲倦，又难过的表情，“只是手臂骨折，处理过了，一段时间内都不能举动。送来治疗后，昏了一个下午，不过，现在总算醒了。”

“那——”

“你还是别去了吧。”他打断，“他如果又生气，对伤口恢复不好。”

“好吧……我……”她又一次重复，重复了很多遍的那句话，“我不是故意的，卓五哥。”

“我知道。”卓五冲着她招招手，“过来，陪我坐会，聊一聊。”

“好……”她爬上小坡。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斜，一半，都落入地平线。天边，金色的晚霞延伸着，逐渐过渡成绿色，蓝色，紫色。头顶的天空，已经有几点繁星闪耀。

军营边，小河，波光粼粼，夕阳的倒影被打乱。他们两个人坐在小坡上，隔着军营的围栏，看到了这一切风景。

晚风惬意地吹拂。

“你记得这个位置吗？”卓五通问坐在身边的青鸾，“你知不知道，那天深夜你闯入军营，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当时坐在这里的两个人，就是我和小庄。”

“我……没印象了。”那个晚上过得很混乱。

“我们经常坐在这里啊。”

卓五说着，看着远处的小河，夕阳将他的脸映成金色，他好像在笑，“有时，深夜睡不着觉。有时，集训累了需要休息，有时，只是兴致突发而已。我们总是会坐在这小小的土坡上，看着围栏外的世界，闲聊着不知什么的话题，我和小庄。”

“嗯。”青鸾简短地回应，一只手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双眼看着土坡上的一丛杂草，依旧，恍惚，失落的样子。

“你还在想比试的事情吗？”

“呃……是啊，总是觉得，很抱歉。”她叹了口气，两腿曲起，脸的下半部分埋在双膝的空余里，嘴唇轻轻触碰膝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有些控制不住我自己。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没有印象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

“唉，也不全是你的错呀。”卓五也叹了口气，“也是他，干嘛非要那样做，展示那套刀法给你看。”

“……”

“我知道，你有心事，一条。”他看青鸾没有回话，继续说了起来，“从我们重逢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你不愿意提起过去的事情，不愿意面对我们这样的过去相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愿意逼迫你。”

“可是小庄，他还是沉不住气。”卓五通望着远方的夕阳，“你有没有感觉，他比以前更讨厌你了？”

“有点……”

“知道为什么吗？”他问，“你还记得，那次去太原的旅程吗？”

“……嗯。”

“那次出门前，他就已经和同村的一个姑娘订下婚约了。但是，因为窦王岭的事情，受了伤，等回来的时候，过期了，都已经十一月了。”

十一月，那时自己已经离开济南了。

“正好，这段时间里又有别人向女方家提亲，那姑娘也同意了。就这样，婚事告吹。”卓五讲到这里，浅浅地笑了一下，“我感觉，这可能是他更讨厌你的一个原因吧，如果不是你当时要去窦王岭，也不会——”

“是啊，也不会，发生现在这些事情。”青鸾接过他的话，语调平平淡淡。她看着远方的夕阳，脸上是恍惚的神情。

“……我是不是，又误触了什么机关？”

“没有。”她回报一个笑容，“没什么，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是吗，一条？”

“继续说小庄的事情可以吗，卓五哥？你们，为什么会参军呢？”

“好吧。”卓五点点头，继续述说，“小庄自那之后，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工作下去……我们就辞职了。在江湖各地，一同游荡了一阵子，不知道以后该去什么地方，该做什么。然后，听说了戚将军在浙江征兵的事情，就前来报名。那是去年三月的事情。”

三月，自己已经离开了浙江。

总是差错那么一点，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说实话，入伍的过程并不轻松。戚将军这次征兵，主要面向金华本地人，还要求农村出身。我们并不符合条件。”

他讲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可是小庄，他很坚决啊。他当时找到戚将军讲话，要求加入军队，他说他希望为国效力，驱逐外敌，还有很多很多体面的话语，我也说了不少。最后，戚将军同意了，我们就这样当了兵。”

“然后，就遇见你了，一条。”他说着，向后一仰，背靠着土坡，惬意地躺着，“见到你感觉真好。”

“嗯……”青鸾回答，听着卓五哥刚才的叙述，真的是，简简单单，却意义非凡的故事。过去相识的人，一段时间不见，竟然各自都过着别样的生活。然而，却又因为机缘巧合，得以再度重逢，再度见面。

这，就叫做命运吗？

能再见到卓五哥，自己感觉也很好，真的。

和他相处，总是感觉很自然，很融合。他总是那么友善，那么温和，对自己，对很多人，都是这样。自己，和他总能合得来，总是感觉，两个人，即便有再多的隔阂，再多的阻碍，之间的距离，也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缩小。也还是有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彼此内心的真实温度。

这就是朋友吧。

对朋友的话，也许，自己可以……可以试着，打开心防。

试着，诉说自己的想法。

“卓五哥，你们……当时回唐庄了。”

“嗯，怎么了？”

“大家……都还好吗？”

“……”

“不好吗？”青鸾转头，看着他，脸上，是微笑，但却又很悲伤，“应该不好吧，庄主，很难过，对吗？”

“是啊，很难过，身体也不像从前了。”卓五通回答，平静的语气，“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一条，我以为——”

“我只是想知道。”青鸾打断，“只是想知道，我做的事，到底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

“……所以，真的是你。”

一直以来的怀疑终于得到验证，卓五通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淡淡的无奈，“你就是那个潜入庄园的人。”

“是啊。”她伸手，支撑住自己的额头，一缕发丝缠绕指间，“就是我，在两年前的十月十三日，深夜子时，潜入唐庄。就是我，将……将……”

还是很难说出口吗？

“将唐小姐的骨灰送回庄园，还留下书信说明。”卓五通替她说完后半句。

“嗯。”

心跳，越来越快，眼眶，也渐渐湿润。过去的回忆，一点点，开始明朗。

趁着黑暗的掩护，纵身，越过围墙。

来回巡逻的庄客，熟悉的人，躲避，不愿再相见。

积满灰尘的仓库，曾经的栖息地，门上没有挂锁。

留下一个包裹，留下一份未署名的书信。

留下记忆，留下她。

只身逃遁。

“我不敢面对他们。”青鸾的眼角，泪水终于流出，细流划过面颊，又被晚风吹干，“庄主，还有那些从前都认识的人，我一个都不敢见到。害怕他们会问我，会怀疑我，会误解我。会要求我解释，要求我负责。我承担不起，那个责任。”

“所以，仅仅是将……将骨灰放在桌上，就这样走了。”青鸾流着泪，嘴角却微微上扬，微笑，“她说过，想要回家的。我已经履行了承诺，往后，不会再有任何回忆了。”

“一条，到底怎么了？”

卓五转身，面对她，急切，但是又关心的眼神，“你的确是和唐小姐在一起吗？但为什么最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你想知道吗，卓五哥？”

青鸾感觉，泪水再也止不住，也不愿再止住，既然已经打开了过去的窗口，那就让所有的回忆一起涌现吧，“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把我的经历，我的过往全部说给你听。”

……

只希望，你能够相信，我犯下的所有错误，都是无心之失。

我不是故意的。

章节顺序再次变动，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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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零八章，过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