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二章，陌生人

半个小时前

“那个，确定是这里吗？”

一个人影，在黑夜中朦胧着，看不真切。倚靠在军营外侧的围栏上，藏匿在一片阴影中。独自一人，不知在对谁说着什么话。

（当然啦，浙江金华府的郊外，我查过资料了。虽然，具体位置并不是很清楚啦，不过，你不是来过这地方吗？）

“……也是，但那都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记得清楚啊。”那个人自问自答，“并且，我问的不是军营的地点呀。我是问，我要找的东西在这里吗？”

（嗯哼）

“好吧。”她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那个和他对话的声音，“那，现在怎么办，跳过去吗？”

（你自己决定啦，都走到这里来了，还要问我，总不能事事都依靠我来给意见吧）

（你也是个大人了，该学会自己做决定了）

“明明一路上都是你在讲话，现在又让我自己决定，搞什么啊？”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话，不过，从来都没有啊。始终，黑夜之中，站在此处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好吧，好吧。她在心里想着，决定就决定吧，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只是，乌漆抹黑的夜晚，自己一个人，翻墙闯入军营，这事情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尤其是……想到这里，那个人手伸向背后，摸了摸系在腰间的，一个细细长长的包裹，似乎是裹挟了长刀，或者剑之类的武器。

尤其是，还带了这种东西，万一被发现的话，真的就很难解释清楚了。过去的一年里，自己已经因为这兵器无端端遭了不少麻烦。

那个人想到这里，动作迟疑了一下，就这样冒失行动的确不妥，要不，还是等到明天早上，自己堂堂正正地从大门走进去，说明清楚情况，似乎更好一些。

然而，真的能说明清楚吗？自己真的想说明清楚吗？

“不，就这样吧。”

她最后念叨这一句话，抬头，警惕地望了望军营内，高高的瞭望塔上，那一点火星。

然后，纵身，越过高高的围栏。

夜已经深了，很多人都已入睡了。然而瞭望塔上的值班士兵，依旧在火把的包围下，在一片明亮的火光包围中，警惕地环视着军营四周，一双眼睛，即便困乏，也还圆睁着。他必须尽到自身职责，不能够放过任何一处黑暗的角落，不能够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偷偷潜入这军营。

然而，终究还是在目光死角之处，忽略了那一片黑暗的角落，忽略了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落地，安静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随即，快速地跑动起来，躲藏到一处黑暗的营帐后，恰好和瞭望塔上值班士兵的目光交错，没有被发现。

“呼——”

那人舒了口气，跳过高高的围栏，安静地落地，快速地奔跑，必须要做到小心谨慎，不能被发现，还真是困难。尤其，她晚上还没吃饭，饥饿让他感到有些晕眩，力气使不上来。

这两天都快穷死了啊。趁着在营帐背后的安全地带歇息的时间，那个人又开始遐想，这一路走来，，身上带的钱都快花光了，穷得已经吃不起饭了，住宿都只能野外露宿，日子过得也太惨了。

一直在赶路，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找个地方做工挣点钱。再说，自己也确实没那个心思，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东西掉了，整天魂不守舍的，只想着赶快找回来，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丢在了一边，不然，也不至于直到现在，直到中午在面馆点完菜，吃完饭后才发现自己囊中羞涩。

拜托，可一定要在这里啊，别让我白跑一趟，白花这些钱，白挨今天中午那一顿打。想到这里，他揉了揉依旧酸痛的肚子，店里的伙计对吃霸王餐的客人还真是下狠手诶。

讲起来，自己好像很久都没做过什么稳定的工作了。

这一年多以来，收入基本都靠那些……海盗。找到机会就砍一两个，然后从死人身上抢钱。这样做……的确挺不体面的，然而反正也是不义之财，自己这样也算除暴安良了，顺便挣点外快吧。有时就这样自我安慰。

问题是，这种挣钱的来源很不稳定啊。很多时候，砍死十几个人，身上带钱的才一两个，得到的才能抵三天的饭。并且，像现在这样远离了海岸，等于是断了财源。这一路走来，很多时候是在吃老本，偶尔撑不住了，才会找个日结临时工的活。

至于稳定的工作，再也不想去做了。不想再去签契，做长工，不想安稳下来，住在某个固定的房子里，长久地认识某个人——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将回忆驱赶出脑海。自己现在处境可是很危险的，必须专注一点。

耳边，听到脚步声，整齐的，富有节奏的声音，有人来了。

他迅速转身，紧紧靠着营帐，借阴影隐藏自己的身形，一只耳朵已经贴在了帐篷壁上，听见了透过一层厚厚布料传来的沉重的鼾声。

我也好困哦。

不行，别打岔。那人提醒自己，现在必须专注精神，可不能犯瞌睡。她继续靠着营帐，迅速又安静地移动着，躲开巡逻的那一队士兵，躲在帐篷后面。

十数名士兵排成两列，手中举着火把，打着灯笼，提着铜锣，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走着，巡逻着，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左右移动，观察各条道路，各个营帐，寻找可能存在的任何潜藏异变。

他看着那些士兵走过，跟随着他们的步伐，相应调整自己所处的方位，始终荫蔽在营帐后方，没有一名巡逻的士兵看到她。

安全。等这一队走完，下一次巡逻，是在十五分钟后，自己有一刻钟的时间可利用。

她耐心地等待着，看着士兵走远，转角，就看不到了。可以开始行动了，然而依旧要小心，保不准，就会撞上一个依旧在走动的人。

到那时该怎么办？

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知道被发现后会很难办。但这个“难办”，具体起来，到底有多难办？她又伸手碰了碰系在腰间的那个包裹，内心已经大致有了一个答案，并不是很好的答案。

因为这兵器，自己已经被误会很多次了。就像这次会大老远跑过来，夜闯军营，找寻自己丢失的东西，也是这个原因。

本来，已经砍死那三个看守的海盗了，已经搜了两个人的身，一无所获。都已经搜到最后一人了，都已经看见那鼓鼓囊囊的钱袋的，偏偏这个时候，官军闯进来了。

倒不是不希望他们快点过来解救那些乡民，但这时间卡得也太准了吧。

不出所料的，又被误会了，又被追了，还跑进了死胡同。虽然最后依靠黑暗成功逃脱。但，东西掉了。

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掉了。

好了，好了，现在还是别想这些事情了。至少，自己现在已经成功潜入了军营，没有人发现自己。接下来，只要找到主帅的营帐就可以了。

那人在营地中来回走着，寻找着。对内里的结构布置相当熟悉，毕竟，他曾经来过这里。

一年了呀，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她想，不过，自己当时也没能细看其中构造，只是晃了一圈，参加面试而已。

并且，没有通过，那个军官说自己长得太白了，不符合条件。

真是奇怪的面试条件。她想，不过，自己也确实不太适合军队生活。要想隐藏，实在太困难了，当初在——

闭嘴！

他用无声的想法狠狠地打断自己的思绪。差一点就要回想起来了，差一点又要陷入回忆中了，自己怎么就不能专心一点呢。

可是……回忆真的可以被掩盖住，被压抑住吗？

反正，一时的也好，自我催眠也好。反正，我不要想起。过去的都过去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还沉溺其间干什么，我应该寻找我的未来才对。

你真的有找到自己的未来吗？

就算没有，我也在努力啊。我也相信，我可以有未来呀。

那人一边想着，一边走着。思绪杂乱，低着头，已经沉浸在内心的情绪交杂中，忽略了周边的环境。行过火坛，被火光照亮了身形，在营帐上投射黑色的剪影，自己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所幸，没有人看见她。

我真的很愿意，去寻找我的未来，去迎接新的人生。我真的愿意。

那么，有没有可能，你寻找的未来，实际上，依旧是过去的回忆呢。有没有可能，你以为自己一路向前，朝远方走去，最后才发现，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过去是摆脱不掉的。

“我才不相信呢！”

……

（呃，用不着喊出来吧）

在营地的一个角落，有两个士兵，坐在地上，身边插着一支火把，他们既没有在休息，也没有在巡逻。完全只是在那里坐着聊天。这是军规不允许的，不过，屡教不改，也没人在意了。并且，其中一个人还挺讨大家喜欢的，所以，就连戚将军都默许了这种违纪行为。

他们听到一声低低的叫喊，中断了闲叙的话题，一齐望向声音的来源。

在火把的照耀下，那个人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嗯？”其中一个人愣了下神，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看这装束，应该不是同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另外，这样貌好像有些眼熟？

是谁呢？

“有人袭营！”

另一个人突然大声呼喊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路（作者认真的有话说：我已经写这个句子很多次了，我自己都有些嫌老套），陡然站起，一只手已经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刀，“巡班，西北角，有人袭营，警报！”

不远处，正结束巡逻，预备交接班的士兵听到喊声，警觉地飞跑起来，同时敲响手中的铜锣，发出警告。

“有敌人，有敌人，有敌人进营了！”

“在西北角，西北角！”

刚刚还熟睡着，打着鼾的士兵，此刻陡然睁开双眼，猛地掀开棉被，连上衣也来不及穿，就掀开营帐帘门，抄起武器，拿上火把，奔向敌人所处的位置。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人就被一层层的士兵重重包围，无数尖锐的枪头对准自己，锋利的刀刃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寒光。火把，同样照清了他的面庞，驱散了她身边的一切黑暗。

哇靠，真的被发现了，现在咋办啊？他着急地环顾四周，自己被围得水泄不通，一点逃跑的空隙都没有，紧张地询问内心的声音。

（我……我哪知道，是你自己出声的）

快带我跑啊，就跟上次咱们走到死胡同那样。

（周围太亮了……）

那我该怎么办？

“不要动！”包围自己的士兵中，其中一人对他喊着。

“放下武器！”另一人喊着。

“你是什么人？”还有一人问她。

“一个人的？”

“什么人？”

“谁？”

“……一条？”

“刺客吗？”

……

无数无数，数不清的声音，伴随着火光，让她感到眩晕，紧张地待在原地，四处张望，不知该做什么好。

突然，脑后传来一阵疼痛，一个士兵从背后攻击自己，似乎是用刀柄砸了自己的后脑勺，力气还很重。她感到一阵眩晕，同时，遭遇攻击，本能地，手伸向了背后的包裹。

“小心，他有武器！”

“别让他碰到！”

“一条？”

“把他打翻！”

“冲上去！”

“按住他！”

一众人围了上来，那人还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拖倒在地。好几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她都能感觉到那一阵汗液的黏稠，那体表的温度，他挣扎着想要推开那些人，可连四肢手足都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等下，我……我不是敌人啊。”她无力地喊着，但估计根本就没有人会听到，或在意他的话语。

并且，她感到，腰间一直系着的包裹，被生生拽了下来。

“是倭刀！”

“倭刀！”

“他是倭寇！是倭寇！”

“倭寇来袭营了！”

完了，又被误会了。他想着，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念头。

“倭寇！”

“倭寇！”

“倭寇！”

“倭寇！”

“倭寇！”

“一条？”

“倭寇！”

“倭寇！”

“倭寇！”

“倭寇！”

“把他带回大营！”

她感到自己被一众人又重新拉起，无数只手押着自己，钳制着自己的双臂，按着自己的头，推着自己一步步踉跄着不知向什么地方走去。耳边，只有一声声，一声又一声的叫喊，自己，已经被无数次这样叫喊了，无数次，被称呼为“倭寇”。

他无力反抗，也不想再反抗，甚至连申辩的机会都放弃了。毕竟，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会听，会相信。至于接下来的事情……说实话，完全不知道会怎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想法都没有，那人就这样被一众士兵推行着，离开。

片刻之前还挤满了人的西北角落，现在又重新恢复安静。

但是，还有两个人站在原地，并没有跟随大部队押送那个袭营的倭寇。正是一直就待在那里，聊天的那两个人。

沉默。

“……刚刚，刚刚那个，是一条吧？”其中一人伸手指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问。

“一条？”另一个人疑惑地反问，“谁啊？”

“一条啊。”那个人重复一遍，看着另一个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看见，他的下巴上生着一撮短须，“以前在济南和我们一起当庄客，打杂的那个一条啊，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怎么可能呢，我记得清清楚楚。”

另一个人的语调变得恨恨的，伸手摸了摸嘴唇下方很别致的，修成倒三角形的小胡子，“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扫把星。”

“刚刚那个人就是他，对吧，长得也太像了。”

“估计是。”另一个人回答，“看吃瘪时的蠢样，还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有没有观众不往回翻就能想起这两人名字的？

以及，我打算新换一张封面，毕竟第二卷是太刀，所以，也许会换一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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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二章，陌生人